半日转瞬即逝,裴长旭得前往皇宫与锦衣卫计议要事,薛满没有留他用膳的意思,他并不强求,“过一会,太医院的院使关少云会上门替你诊脉。”
“哦。”
“你配合关院使治疗,我便将云斛毫发无伤地还给你。”
何意?不配合的话,他还想将云斛缺胳膊少腿地还回来吗?
薛满忍住找碴的冲动,“行了,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走走走,走得越远越好。
裴长旭意外她能配合,走到门口忽然回身,“阿满,我还会回来的。”
……这听起来很像话本中大反派的戏词。
午膳后,关院使如约而至。他是太医院的老人,见过无数达官贵人,治过无数疑难杂症,深知谨言慎行的道理。端王请他来看病,他便专注看病,其余一概不问。
他按照往常的步骤,先把脉看诊,再事无巨细地询问病情,三思而后,开出一副药方。
“下官会请人送来药材,薛小姐使婢女每日煎三副,按时服用,若有不适,随时派人通知下官。”
面对端王未婚妻,关院使面带笑容,一口一个下官,态度好不谦卑。
伸手不打笑脸人,薛满应道:“好。”
关院使又道:“等圣上的祈福结束,下官打算隔两日上门为您针灸,您看如何?”
薛满恹恹点头,“嗯,有劳关院使。”
关院使拱手,“能为薛小姐看病,实乃下官之幸……”
送走关院使,薛满想放会空,吴嬷嬷便往她面前一杵,恭恭敬敬地道:“薛小姐,您该继续了。”
薛满眨眨眼,对吴嬷嬷撒娇:“嬷嬷,我练不动了,想再休息会儿。”
吴嬷嬷笑道:“等石窟祈福结束,您想休息多久便休息多久。”
薛满的偷懒计划没有得逞,唉声叹气地起身,下一瞬,门外响起裴唯宁的声音,“阿满,我带糕点来看你了!”
薛满立即看向吴嬷嬷,吴嬷嬷无奈,“一刻钟,至多一刻钟。”
裴唯宁为薛满争取到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她将各色糕点摆上桌案,桂花糕、豌豆黄、松子穰、水晶饺,还有盏红枣血燕。
“我本想给你带壶缥玉酿,但想到你三杯醉的酒量,便换成了红枣血燕,给你补补气血。”
“我酒量那么差?”
“是啊,除去果饮,普通酒三杯便醉。”
“我喝醉后会发酒疯吗?”
“你还好,比平日絮叨一些,喜欢将东西吃到撑为止。不像我,喝醉后喜欢折腾旁人,有回竟然逼林何举正月里下水,非要他给我捉蝌蚪回来。”
薛满知道林何举是她的侍卫,是名俊健利落的青年,“他照办了?”
“当然照办,林何举最听我的话。”裴唯宁悻悻然:“皇兄得知此事后,将我骂得狗血淋头,称再有下回,他便将林何举从我身边撤走。”
是挺该骂的。
薛满咬了口松子穰便放下,不敢再多吃。
裴唯宁问:“你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吗?”
薛满道:“皇后娘娘说我脸变圆了,我得克制些食量。”
“哈哈哈,阿满,你真是一点没变,又爱吃又怕胖。”裴唯宁笑出声,不无感慨,“我记得你离开京城前,也是日日跟着吴嬷嬷学习礼仪,每天愁眉苦脸又得咬牙忍着。等休息时候,母后便会叫御膳房做你喜欢的糕点,你当时最爱花折鹅糕,经常打包回府。”
“你觉得我是从前好,还是如今好?”
“都好,都好。”
但其余人不这么认为,都想叫她变回从前。薛满若有所思,“我问你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
“你说。”
“怎样能叫你三哥主动跟我解除婚约?”
裴唯宁一时语塞,半年前她偷听到三哥与江家妹妹的事,担心三哥会重蹈覆辙,再次辜负阿满。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三哥成了被嫌弃的那一方?
她道:“阿满,即便父皇下旨要解除婚约,三哥亦不见得从命。”
“……”
“我也曾怀疑三哥对你的感情,以为你喜欢他更胜他喜欢你。但你离开的半年内,三哥寝食难安,性情大变,对我和母后不假辞色,比之前那次更失魂落魄。”
“之前哪次?”
裴唯宁双手搭膝,小心翼翼地道:“追本溯源,那才是你离开京城的心结。在你十二岁那年,我们结伴前往江南游玩,你偶然间救——”
“停,先别说了。”薛满的心口窒闷,“我还没准备好。”
裴唯宁理解她的心情,对阿满而言,那是仅次于至亲们离世的痛苦记忆,“不着急,等你准备好了,我再告诉你所有的事情经过。”
“薛小姐,时间到了。”
吴嬷嬷适时打断她们的对话,薛满仓皇离开,裴唯宁反倒长舒了口气。
阿满愿意了解过去,恢复记忆便指日可待,等那一日到来,她必定会打消解除婚约的荒谬念头。
她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往外走,林何举亦步亦趋地跟上,“公主,您要回宫吗?”
“不回,我打算再去个地方。”
“您想去哪里?”
“林何举,你猜猜我要去哪,猜中有奖。”
林何举冥思苦想,脑中灵光一现,“大理寺?”
裴唯宁喜笑颜开,“不愧跟了本公主多年,脑子灵光了不少,回宫后记得去库房领赏!”
公主的座驾第二次来到大理寺的门口,这回裴唯宁没有干等,派林何举直接去问门卫,“许清桉,许少卿可在?”
门卫往侧边一指,“那不是吗?”
林何举望去,见许清桉正牵马走出,身后还跟着两名府兵。
林何举朝他抱拳,笑容爽朗,“在下林何举,见过许少卿。”
许清桉认出他是七公主身边的侍卫,眼也不抬地道:“本官要外出查案,便不跟林侍卫寒暄了。”
林何举站到他身前,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家主子正在马车上等着,还请许少卿借一步说话。”
“不合适,没时间。”许清桉淡道:“请林侍卫让路。”
林何举当然不肯让开,“您清楚我家主子的脾气,总不想都察院的事再来一次。”
门卫及那两名府兵听得饶有兴趣,青年口里的主子似乎大有来头,是谁,跟许少卿在都察院发生过何事?
许清桉却不为所动,“你家主子不怕闹到御前,本官更不会怕。”
说罢,他绕开林何举往外走,对路边的马车视而不见。
裴唯宁本掀着一角在偷看,见状露出半边脸,“许清桉,你先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舍弃尊称,将彼此放到平等的位置,原以为他会领情,岂料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目视前方,对身后的府兵道:“抓紧赶路,争取在天黑前回来。”
“……”裴唯宁咬牙切齿,“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是道歉,不是找麻烦,你听到没!”
许清桉双腿一蹬,马儿开始往前跑。
裴唯宁被无视的彻底,气得拍向窗框。林何举忙小声道:“殿下,许大人正要外出办事,您不如另选个时间再来。”
裴唯宁瞪着那道逐渐走远的背影,郁闷之余,掀帘大喊:“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她改变主意,向我打听起过去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她便能归于正轨,忘掉那些多余的经历!”
话音刚落,许清桉的身影已消失在长街尽头,裴唯宁没有看见他的背影笔直,直到隐隐发僵。
才回去一日,便改变了主意?
不,绝对不会。
他想,阿满意志坚定,岂是左摇右摆之辈?等他今日查完线索回来,自会去薛府见她。
……回是回不来的,许清桉因“意外”耽搁了回程,幸亏临别前叮嘱过空青,继续往薛家送信。
空青自以为圆满完成任务,岂料两封信都被门房烧毁。薛满连续两天等空,忙碌之余腹诽:好你个许清桉,说话不算数,小心吃果子必吃到虫,还得是半条的!
想起两人吃卢橘的那段糗事,她一时笑又一时恼,早知便不捡回那筐卢橘,叫他一人吃到虫该多好。
经过黑天白夜的练习,可怜的薛满在石窟祈福当日,又被早早地喊起床,送进宫中梳妆打扮。
薛皇后在正殿中上妆,薛满在侧殿里由宫人整理服饰,难得的是裴唯宁也起大早,特意陪表妹解闷说话。
“你今日不去吗?”薛满问。
“我不去,石窟祈福向来只有帝后与储君能去,此番你与三哥同去,已经惹来许多非议。”
薛满蹙眉,想也知道那些人在非议何事。
裴唯宁道:“你不用担心,父皇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有皇兄和母后在,无人敢到你面前找不痛快。”顿了顿,又道:“也不是,兴许有人会触你霉头。”
“谁?”
“太子妃蒋芸娘,你记得她吗?”
薛满摇头,“她跟我不对付吗?”
“是跟我们不对付,打小便不对付。”裴唯宁撇着嘴道:“她那人,啧啧,没嫁给太子哥哥前,她自诩京城贵女的典范,推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套,最爱到处送人《女德》《女诫》。言语间总挤兑我们,称我们爱看的那些话本子是异想天开,是胡说八道。”
“我们爱看哪些话本子?”她也不记得了。
“当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情爱爱。”裴唯宁兴致勃勃地道:“你从前爱看江湖侠客和医女的故事,我爱看千金小姐和……”
“咳咳,具体细节等私下再说。”薛满清清嗓,还有好多宫女在呢,“你继续说太子妃的事。”
裴唯宁道:“蒋芸娘当上太子妃后,气焰更为嚣张。她几次三番对我阴阳怪气,说我年满十七还未定亲,成日只知道往外跑,这样跳脱的性子,没有哪家公子能瞧得上。”
“她敢这么和你说话?”
“不是原话,但意思都一样。”裴唯宁哼道:“她倒是性子好,成日不是忙着追儿子,便是忙着给太子哥哥安排红颜知己。她一共带了十个婢女进东宫,已经送出去三个,剩下的七个也留不久了。”
“……”薛满震惊,“她不喜欢太子吗?”
“喜欢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太子哥哥是储君,除去太子妃,还纳了两个侧妃和好些良娣、美人。太子妃明面上是大度,实际上是固宠,想将太子哥哥留在自己宫里。”裴唯宁冷笑,“说起来,不久前我遇到太子妃和荣国公家的刘五私聊,你猜她们在聊什么?”
薛满配合地问:“她们聊了什么?”
“刘五说喜欢三哥,愿意给三哥当侧妃,请太子妃帮她到三哥面前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