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昌何尝不是暗自心惊,要知道他和谢煊可是两榜进士的出生,知识渊博本就远胜过常人,但这位景王殿下,他却是完全摸不到底,举手投足更是有种让他心惊肉跳的气度。景王殿下竟有如此的厉害吗,平日倒是未曾听过他的才名。但是无论如何,谢昌心里的那个疑影也彻底消失了。那还有什么可等的,仔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他想了想,立刻道:“景王殿下,我们已经问询清楚了,对于这门亲事,我们家自然是——”
可是此时,旁边的谢煊却开口说话了:“慢着,父亲,我还有话想问景王殿下!”
谢昌心里一急,还有什么可问的,景王殿下如此的权贵,而且样貌学识又都如此的出众,这样惊才绝艳的人他要去哪里找,还要问,仔细把人家问得不高兴了,这门亲事也就黄了,到时候谢昭宁该怎么办!
但是谢煊既然都已经这般说了,他也没有阻止的道理,只能用眼神警告谢煊,莫要太过分了。
不过人家景王殿下脾气当真甚好,被他们问了这么多问题,却半点怒意也没有,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笑着道:“谢大人问就是了!”
谢煊深深吸了口气,他当然要必须问清楚!这么绝伦出众的人,为何会愿意牺牲婚姻大事来帮昭宁,他若是不问清楚,这门亲事他当真也是不敢答应。他问道:“景王殿下,您为何会愿意在此时来娶昭宁呢?”
暗处的昭宁也在听,她没曾想父亲竟然这么认真。她也看向君上,想听听君上怎么答。
只见君上轻轻一顿,然后道:“谢大人不知,我曾有一次旧疾复发,几乎失去了意识,若非昭宁救我,恐怕如今也不能在此好生说话了。此时昭宁有难,我岂能不救。所以,大人不必担忧我是心怀不轨之人。”
谢煊心里微震,此人当真洞察人心,立刻就听出自己话中含义。并且也给出了极其完美的解释。他未曾听过景王殿下的名声,他竟如此厉害而声名不显吗?
不过女婿厉害自然不是坏事,此人如此才华又知恩图报,昭宁嫁给他决是不错的!他笑道:“是我小人之人了。”又十分认真地说,“景王殿下,你和小女的婚事,我准了!”
父亲的话一出,不仅谢昌露出笑容,昭宁甚至听到身旁母亲压低的欢呼声,她激动地低声跟她说:“昭宁,这景王殿下竟这般好,母亲当真是为你高兴!”
昭宁知道母亲一直想给自己找一个极好的人,不要亏了自己,可却一直都没有踪影。如今见师父这般人才品貌,这般身份贵重的人找上门,自然是高兴极了。
昭宁却有些忐忑起来,父亲母亲这样的高兴,倘若哪日知道这桩亲事竟是假的,恐怕会很是失望吧!
而正堂之中,见谢煊同意了,赵翊就一笑:“多谢大人成全!”
随即从袖中拿出一张红色的,写了许多蝇头小字,加盖了户曹印章的契纸出来,他将这份契纸递给了谢煊:“谢大人,这是我找户曹之人办好的婚契书。若是下次襄王之人再找上门来,你便将此物给他看就是了,他便不会再为难你们。”
无论是百姓或是官绅成亲,都要有一份婚契书送至顺天府户曹留档,自己存有一份。以示二人结为夫妻,不可轻易离弃,倘若哪日休妻,或是妻子请离,才有向官府告发的依据。这便是将这门姻亲落到了实处。
谢煊接过一看,这果然是户曹的婚契书,他有些惊讶,景王殿下竟连婚契书都已准备好了,果真是手眼通天!如此,将昭宁嫁给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定能护得昭宁周全!于是越发的笑容满面,看赵翊的眼神也更是满意了,道:“还是景王殿下考虑周全!”
昭宁看着那红色的婚契书,却是心里一跳。父亲常年接触公文,一入手就知道真假,那婚契书应该是真的。可是有了婚契书,她和赵决不就是真的成亲了吗?但是师父不是以赵决的名义和她假成亲吗,既然是假成亲,何必真的去户曹过婚契书?
这时候昭宁心里藏着的是千言万语,有许多的话想问君上。只是她们女眷此时都躲在屏风后,她就是想问,也不能立刻出声。昭宁抓心挠肝地想着,恐怕还是要等私下去小院问君上了!
她正在想着此事,却听到正堂里传来君上低沉又柔和的说话声:“谢大人满意我便放心了,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我能否见昭宁一面?还有一些事想与她说。”
昭宁有些惊愕地抬头,她正想如何能见师父的时候,师父就提出想见她一面。他难道猜出自己想见她?
按说婚前男女应恪守礼节不见面的,可是他们情况特殊,谢煊有什么不应的。他笑道:“自然可以的,景王殿下稍候片刻。”他侧过头,和谢昌低语了两句,又对赵翊道:“烦请景王殿下随我移步湖心亭,我派人传昭宁立刻就过去!”
虽然昭宁此时就躲在屏风后面,但总不能让她直接这样走出来,和景王殿下相见。
赵翊起身,谢煊便亲自引路前往湖心亭。
这时候屏风后的众女眷终于能走出来了,姜氏极其兴奋,但是此时她也强压着兴奋,对昭宁道:“昭宁,你快去同景王殿下说话吧!莫要迟了!”
就是一旁的祖父谢昌,也是对自己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温声道:“昭宁,听你母亲的话,快去吧!”
而昭宁看了眼旁边魏氏母女的脸色,与母亲和祖父相反,她们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可以了。
君上虽然只是以景王的身份现身来提亲娶她,但亲王之尊,自然是高于安国公的,谢家之人,日后甚至整个汴京的人都会看在眼里。世人趋炎附势,以后皆会对她逢迎讨好,君上来提亲一事,已是天翻地覆地改变了她身边的环境!
这就是权势的魅力,不怪世人如此追逐权势!
她暂时不能同母亲和祖父多说,因为她的确有很多的话想问君上。
她向谢昌和母亲屈身告退,便立刻前往湖心亭。
湖心亭修在正堂外湖泊上,此时虽是冬季,但晴朗的日光落下,湖水并未结冰,泛着一种幽幽的蓝色,与湖边的积雪映照,十分的好看。
昭宁走到湖心亭外,远远地就看到了君上站在亭中正在看风景,湖水泛起的波光萦绕在他的身侧,禁卫军乔装的护卫守在不远处。
君上的衣襟被微风吹动,他身材高大,鼻梁高挺,藏蓝色的江边贡罗的衣袍与雪景十分相衬,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玉的玉佩。他这身打扮简直都不能仅用华贵二字来形容,那江边贡罗是贡品,每年仅有二十匹送进内库房,外面根本不得见。那枚羊脂玉通体无暇至极,略透柔光,这怕是龟兹所进贡的极品羊脂玉。
君上平日只穿寻常布衣,而当他衣着锦绣起来,绝不是旁人能比的,那全是贡品啊!
不知是师父亲自登门来替她提亲的缘故,还是这身衣裳的缘故。昭宁似乎觉得师父好像比以往更俊帅了,整个人透着一种逼人的贵气。
而赵翊早已听到她来的动静,转过身看到小姑娘正瞧着自己呆愣,不知在想什么,就笑道:“怵在外面做什么,进来说话吧。”
说着提起桌上的茶壶,想给她斟一盏热茶。
昭宁却几步上前,从君上手中接过茶壶,道:“这等小事哪里容您亲自动手,我来,我来就是了!您坐下吧!”
赵翊看她格外殷勤地给自己倒好茶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放下茶壶,认真地对他道:“师父,今日真的谢谢您了,没想到您竟愿意为我亲自登门提亲,我还以为……您会派吉安来!”
赵翊从她手里接过茶杯,心道她这时候谢他,那日后知道真相不要怨他就行了。
他道:“吉安木讷,我若派他上门,旁人会以为你要嫁一只呆头鹅。”
昭宁回想了一下,吉安好像的确木讷,而且生得一双豆子一样的眼睛,总是出神,的确有些呆头鹅的模样,不由笑了笑。君上竟会说如此可爱之话!
随即又听大帝缓缓道:“何况,我毕竟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儿,自然要万事替你考虑的。”
说着话之事,大帝抬头看向她,他的眉眼被湖光映照,波光潋滟,日光斜斜照入亭中,越发显得他的眼眸深邃而不能看到底。
昭宁发觉自己无法与他对视,自从知道师父是大帝后,与他对视总是觉得心慌。立刻别开了视线,她仍然很是感动,知道大帝对她好,但经过了此事,她才知道大帝竟是如此的对她好!不过与此同时,她心里的疑问也还是很多。
她问道:“对了师父,您方才在堂上拿出来的,是真的婚契书吗?”
赵翊道:“自然是真的。”
昭宁又立刻问:“若是真的婚契书,那我和景王殿下……岂不就是真的成亲了!会不会给景王殿下添麻烦?”
赵翊见她有些着急,粉嫩的脸颊染上红,在这冬日的光中显得极其柔软,若是轻轻捏一捏,必会更红。他捏着手中茶盏一紧道:“你放心便可,婚契书上写的是我的生辰八字,并非赵决的。”
世间姓名千万,重名者何其之多,因此婚契书以生辰八字为准。
昭宁闻言先是松了口气,不是与景王殿下真成亲了就好,可紧接着又觉得不对。若是写的君上的生辰八字,那岂不是……是君上与她真的成亲?婚契书只用于百姓身上,君王也会被婚契书管束吗?一想到那张婚契书上,她的生辰和庆熙大帝的生辰竟然写在一起,她顿时有些结巴了:“这……师父,这又如何使得,这岂不是耽误了你?”
赵翊却笑着安慰她道:“若无此婚契书,你如何能骗得过襄王呢,不必想太多!”又顿了顿,“不过你要记得,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需得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这是自然,她答应了君上的。她认真点头道:“师父放心便是!”
赵翊这时候才站了起来:“昭宁,宫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折子需处置,师父这就要回去了。你好生准备着出嫁的东西就是了,其余师父派人来处理。”
其实昭宁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师父,比如成亲之后,可需要她置办个宅子作出住处。比如师父今日为提亲所准备的那些东西,可要她为师父报销。虽然一看今日的排场,就知道师父备下的东西恐怕是几万贯都打不住,但她咬咬牙,拼尽全力应该还是能为师父补上,总不能让师父帮忙又折了钱。
君上日理万机,平日光是处理各处的紧急折子都忙不过来,能抽出半天的空来亲自为她解决问题,昭宁已经很是感激了,她道:“我送师父出去吧!另外,再跟您谈谈,您送的这些东西我要怎么补偿您……”
立刻有侍从上前,给赵翊披上件黑狐皮的大氅。这大氅衬得他越发高大伟岸,剑眉入鬓,更添几分尊贵之感,昭宁仰头看着师父,师父却拢了大氅,眉梢一动,笑道:“不准送,亦不准提这些花费。外头风冷,你先回去!”
虽然师父在笑,但昭宁觉得他好像有些微的不高兴。
一旦他略有此情绪,昭宁就觉得心里发紧,哪怕他并未表现出来。
君上的话,昭宁自然不敢反对。赵翊看着她走回了屋檐下,才带着禁军离去。
而昭宁站在屋檐下看着师父高大轩然的背影,被禁军簇拥着走远。才轻轻地出了口气,她总以为面对师父已经不紧张了,可是那种紧张感还是时不时地涌现出来。
且她觉得好生奇怪,明明跟云阳郡王的亲事已经解决了,她也不必担心了,应该很是放松才对。可是不知为何,心里却总是惴惴的忐忑,究竟是什么呢。是想到要和君上假成亲带来的紧张吗?
昭宁也不知道!
第118章
赵翊送来的东西被送到了浣花堂。
箱子被一个个地打开, 放置于庭院中,满满当当得根本堆不下。还有一份描金的礼单,姜氏正带着白姑, 一个个地替昭宁盘点着东西,点到都快入了夜还没点完,越点她的手就越抖,这景王殿下实在是太富庶了,龙眼大的东珠都有一整盒, 还有整套的象牙屏风、妆台, 整座的南海大珊瑚, 连配的底座都是金丝楠木的。其余金银玉器更是数不胜数, 与这些比都是小巧……一个亲王, 竟然有如此多的珍宝吗?
姜氏虽然手抖, 但是极欣喜:“景王殿下着实是重视咱们昭昭,这门亲事定得极好!”
一想到女儿竟然有了这么好的亲事, 姜氏就觉得如同做梦一般。以前想着女儿若是能嫁得官绅家有功名的子弟,她就很高兴了, 却不想今日, 昭宁竟然直接越过所以她为她设想的夫婿类型,直接找到了景王殿下!
虽然据说景王殿下手上并没有什么实权, 但也是亲王啊!瞧瞧这些送来的东西, 足足十万贯都打不住,就这些东西已经抵得过半个谢氏药行了。
白姑在一旁帮着拿礼单,也笑道:“奴婢看着也觉得眼花缭乱的, 咱们娘子有了这样好的一桩亲事, 您和郎君也尽可放心了。以后……”她朝着大房的方向看一眼,“恐怕东跨院的还要反过来巴结咱们呢!”
姜氏想到就觉得心情舒畅, 道:“以前谢明雪说自己有个什么贵命,又与安国公世子定亲了,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还要来抢昭宁的药行。现在……哼!你是没在场看到魏氏当堂的脸色,难看极了,我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说到这里,姜氏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赶紧派人去告诉哥哥嫂嫂这桩喜事,别叫她们再为昭宁担心了!”
白姑笑道:“郎君已经吩咐人去报信了!”
姜氏就更是放心了,看着这些琳琅满目,每样说起来都让她瞠目结舌的聘礼,仍然觉得炫目。这些可得好生收着,等昭宁出嫁的时候一起给她带去,若招了贼就了不得了。
这时候她才看到,昭宁虽然也在旁看这些东西,却好似并没有极高兴,拿起一尊奇楠沉香的摆件看了看,又放了回去。这可不像昭宁,她平日都是很爱惜自己的财宝的。姜氏时常看到她开了库房,将自己的东西摆出来擦拭,又一个个地放回去,好似个貔貅。她看到觉得她可爱极了,时常悄悄给这个貔貅私下添两件。
她问道:“昭昭,你怎的兴致不高的样子。你好生看看景王殿下送你的这些东西,可样样都是你喜欢的!”
昭宁长叹了口气,珍宝她当然喜欢了。但这些可都是师父置办来帮她的!虽然师父富可敌国……不对,师父是君上,富可敌国这个词似乎并不适合他。虽然师父的财富不可估计,可是她怎好意思让他帮忙而不还钱呢,只是这些东西也太贵重了,她得把她陪嫁的半个药行卖掉才能还得起吧!
其实以前都是她给师父花钱,但那些统共加起来才多少银子,师父送的这一次,抵得过她以前花给他的千百次还余得多。
但是今日提起还钱,师父似乎并不高兴的样子。不如等假成亲之后,再把这些东西还给师父?昭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结果,决定索性先收起来,等以后亲事完了再议吧!她就道:“母亲,我只是人有些疲惫罢了,倒也无妨!”
姜氏就觉得奇怪得很,怎么明明解决了问题,还有了景王这样好的亲事,昭昭也并不显得十分高兴。原是太累的缘故,她道:“太累了还站在这儿,你去屋檐下坐着,等母亲来给你清点。”
正是这时候,院外通传有人到访。
这个时候谁会来?
昭宁说了传,谢昌身边的女使素言就进来了。她笑着向昭宁和姜氏屈身:“二夫人,二娘子安好。”
她站直了身子,原来手里竟拿着一张烫金的请柬,递给了昭宁:“后日就是冬节了,顺平郡王府给咱们府里送来了请柬,请家中的娘子郎君们都前去赴冬节宴。老太爷特嘱咐过来送请柬给娘子看,并说如今娘子您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昔了,让您定要盛装打扮出席才是!”
姜氏嘴角一扯,素言一向专司给大房那边送东西,如今竟也来给二房送信了!
昭宁听到‘顺平郡王府’几个字,心里却是一个咯噔。
自重生以来,她再未踏足此地,而她们府与顺平郡王府,也是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出请柬来请她们赴宴呢?
与此同时,前世许多记忆呼啸而来,初嫁入顺平郡王府时,顺平郡王便连夜出征的漠然,看到赵瑾竟然是顺平郡王亲弟弟的惊喜。后来在郡王府里面时,对赵瑾的种种在意和痴恋,因为责罚他身边的女使被他厌恶,再后来他误以为自己杀了他的恩人,对她的报复……
以及在那个小小的荒院里,她突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她遇到了与她相依为命,永远陪伴她身边的阿七。
一切的一切,都在顺平郡王府那个宅院中,她过了自己前世人生中最煎熬又最美好的时光。
昭宁握了握手,她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保住了自己的家人,她遇到了师父。原来那些人事还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并未因此就解脱。听到了顺平郡王府的人事,尤其是如此直面,她还是会有感觉。
而且她也才猛然想起来,近日一直忙着如何摆脱安阳郡王那桩婚事,竟忘了问问君上,是否有阿七的线索了。
见素言还等着自己,应是要她的回答,但是她只能道:“知道了,青坞,接下请柬吧。”
素言才笑着告退了。
昭宁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去这冬节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