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脸的又道:“你还是也听听罢,日后遇到了这个活阎王,你也能避着她些走!”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两位娘子所言,我都记下了。”
此时谢昭宁听到一阵动静,抬头一看,是谢明珊捧着一锦盒缓步走进来,准备要上场了。因她是嫡亲的孙女,故最后一个上场,眼下还并未轮到她。
她似乎对自己盒中的东西甚是小心,只盯着这锦盒,走路时竟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姑娘身上,手上的锦盒顿时跌落,里头的东西也撞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竟是一块玉佛手!
谢明珊见东西碎了,心中一急,立刻抓住那小姑娘道:“是你撞我,眼下你把我的玉佛手撞碎了,你说怎么办!”
谢昭宁却又看到,那小姑娘正是方才尾随在自己身后,却又不说话的小豆丁。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又是着急又是害怕道:“姐姐,我……我没有撞你,是你走路撞着了我身上的。……我……我不是……”
“你若是没有撞我,好端端的,我手上这锦盒难道会自己滑落不成?”谢明珊却因怕被人指责,强词夺理,渐渐镇定下来,要把事情诬陷到眼前这个小豆丁身上去,还说,“谢明若,不就是上次我拿了你的玉佩忘了还你,你何故要这般害我!这可是我要给祖母的寿礼,长辈若怪罪下来,我看你如何吃罪得起!”
谢明若!
听到这个名字,谢昭宁却顿时想起了这个小豆丁是谁。
谢明若是谢家三房的庶女。
而她与谢明若,关系却是不浅。
她有次参加谢家的宴席,因不被众人喜欢,便自己出来游走,看到有个小豆丁躲在假山后哭,便过去问她是怎么回事。小豆丁颤颤地捧出一只已经碎掉的、琉璃做的蝴蝶,说是嫡姐让她替她拿着,但是不小心摔碎了。若是嫡姐知道她将蝴蝶摔碎了,定是要责罚她的。
琉璃并不是贵重之物,方才在席间,谢老夫人给所有的嫡女都赏了一只,不过是拿着把玩罢了,谢昭宁听了,便从衣袖中捧出自己的那只琉璃的蝴蝶。跟她说:“你拿去给你的长姐吧,她就不会怪罪你了!”
她的那只琉璃蝶,与谢明珊的不同,翅膀透着幽幽的蓝,比谢明珊的那只还要好看一些,是她特地从谢明珊手里抢来的。
可是看着小豆丁哭得难受,她便想,我没有这个东西,又不会被责罚。
后来她被关在宗正寺了,已经嫁为人妇的谢明若竟然来看她。
托了许多的关系,塞了很多银钱,托了狱卒定要对谢昭宁好一些。随后走到她身前,打开了食盒,将里头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到她面前来,告诉她这个是怎么做的,她用了什么新鲜的食材。那个汤又用了最新捕捞上来的江鱼,琳琅满目,宛如宴席,因为那日是除夕。
最后,她将那只翅膀透着幽幽的蓝的琉璃蝶从食盒中拿出,轻柔又小声地说:“人家都说昭宁姐姐歹毒,是个坏人。可是我知道你不是的,你定是个极好的人。”
幽蓝的琉璃蝴蝶落在她的手心上,像一只真正的蝴蝶那般,微闪着荧光。
她将琉璃蝴蝶握在手里,感受蝴蝶翅膀扎进掌心中,却宛如年少的自己回到身上,本以为再也不会哭出来的自己,竟然泪流满面。
到了那个地步,还有一个人相信,自己是好人。
若不是她上下打点,那段宗正寺的时光,她不知要受多少刑罚,多么难熬。
此时场中的谢明若已经被逼得哭了出来,而周围之人毕竟顾及谢明珊是嫡出,谢明若是庶出,不敢上前说话。谢昭宁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陷入回忆之中,而是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将还是小豆丁的谢明若轻轻往身后一拉,笑道:“谢明珊,分明是你自己撞到了她身上,何故诬陷于旁人?”
谢昭宁虽是笑着,可她的眼神却是冷的,谢明珊被她这样的眼神一看,立刻想起了她诬陷她的那天,被她打巴掌的场景,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退缩,却仍然强词夺理:“谢昭宁,难道你说了就作数了不成!”
一听谢明珊竟称此人为谢昭宁,周围人纷纷议论起来,方才和谢昭宁说话的两个娘子互相看看,彼此端起了对方的瓜子碟,悄悄地溜出了宴息处。
原来这便是那位传说中的谢昭宁。传说误人,她竟没有长成青面獠牙的模样!
谢昭宁依旧笑道:“我说了的确不作数,但还想问问明珊妹妹,明若妹妹方才本一直就站在这里,并未走动,是你从外面进来,撞到了她身上,在场娘子皆有见证。难不成你一句话,便可以信口雌黄了?”
因谢明珊是谢家嫡出,而谢明若是庶出,旁人也不会为她说话。但真的到了一决是非的时候,人家倒也不会胡诌了来帮她,谢明珊本就是强词夺理,听了她的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仍然强行道:“难不成你就看到她并未走动了?”
谢昭宁走到玉佛手的碎裂处,指着几处碎痕道:“瞧着玉佛碎片的方向,明珊妹妹是从厅外进来,迎面失了手。可方才,谢明若却是在你旁侧,并非能撞着你的方向。你莫不成,还能信口胡诌,说是她撞了你?”
她锐利的眼神看向她:“二伯母正在外头待客,或者我请了二伯母进来,她自会评说?我看眼下还有时间,你倒不如赶紧回去换一样寿礼,长辈反倒不会说什么!”
谢昭宁言辞确凿,说得又实在在理,她还不回去换新的,只怕长辈们真的要知道了。摔坏了给长辈的寿礼,定是会被母亲责罚的!谢明珊才不再说话,哼了一声退出了茶室。
谢昭宁这才又走过去,对谢明若道:“没事了,她不过是纸老虎而已,你不必怕她的。”她知道这小豆丁还有些怕她,便准备自己走了。
谁知小豆丁却伸出手来,将她拉住。眼睛闪闪地看着谢昭宁,鼓了半天的勇气,才用细弱的声音道:“谢谢昭宁姐姐。”
原来她知道她的名字。
谢昭宁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道:“下次被人欺负,不许愣在原地,定要好生驳斥回去,明白吗?她这样无礼的,便是怕了咱们这样有礼的。”
谢明若点了点头,对着谢昭宁露出小小的笑容。
只听外头女使唱和,送礼已毕,要请诸位郎君和娘子到宴息处的场上说话了。
谢昭宁便同谢明若走出去。诸位娘子、郎君都已经立在厅堂之中,堂祖母则露出和善的微笑,道:“今日是春后初晴,天儿也是个好天儿,你们这些娘子们、郎君们来陪我过寿,我是极高兴的。一会儿吃过午宴,便设了击鞠会,在旁的击鞠场中举行。各位擅长击鞠的娘子、郎君们尽可参与,老太婆我,亦拿出一样彩头来,到时候你们谁击中的球多,便能夺得这个彩头。”
击鞠便是在马背上击球,击鞠之人要同时精通马术和球术。是时下除了投壶、蹴鞠之外,汴京中最为流行的活动,娘子、郎君们会的都不少。
余氏身边走出个穿暗红比甲的姑姑,手上端着个红漆的方盘,只见那方盘上,放了一枚通体纯白,以双股缠绕的玉环,又以游鱼纹雕凿,莹若透光。真是上好的羊脂美玉。这簪子的样式也极别致,现场的娘子们看了,难免都眼神一亮,纷纷议论起来。
有的郎君却笑道:“老夫人,这样的玉镯,给娘子们做彩头是极好的,那咱们的彩头,也是这个么?”
余氏笑说:“这自然是娘子们的彩头,诸位小郎君若是赢了头彩,便能得西北蕃马一匹作为彩头。”
时年汴京的马还是极金贵的,西南马、淮马较常见,可是西北蕃马品种精良,民间是难得一匹的。也就是两个谢家,都是财大气粗的,才能拿出这般的彩头来。小郎君们又有几个不爱马的,闻言也都摩拳擦掌地兴奋起来。
谢昭宁看着那羊脂美玉,眼睛却微微一眯。她想起来,这枚羊脂玉环,最后是被谢宛宁得到了。
谢宛宁击鞠的技术极好,在世家娘子里是数一数二的。又有谢明珊、和另一个爱慕她的郎君帮助,最后成功得到了这枚玉环。且后来这枚玉,竟被后来的太妃认出,是她母亲的遗物,她一直在寻觅。谢宛宁就将这枚玉环送还给了太妃,得到了老人家的一个承诺。待到她需要时,老人家一句话,才使得她成功得到了慈济夫人的封号。
谢昭宁看向谢宛宁,只见她果然已经看上了那枚玉环,看着那玉环的目光一瞬不转,并非寻常感兴趣的模样,而是极想得到手。想必她是不知在何处,得知了这枚玉环的来历。谢昭宁想了想,平阳郡主是太妃所封,想必,她是通过高夫人知道的。只是现场,这些夫人们并不在,高雪鸢虽然在,可她对击鞠这样的活动并不感兴趣,对什么彩头更觉得无聊,不过已经坐在一旁,由两个女使服侍着喝茶了。
既是如此,她自然不会让这东西落到谢宛宁手上,日后平白多了助力。
不过她还没有说话,就听谢明珊突然问道:“昭宁姐姐是从西平府回来的,想必是极擅长击鞠的吧,击鞠会这样好玩的事,昭宁姐姐不参加吗?”
谢昭宁抬起头,只见谢明珊、高雪鸢和谢宛宁都看向她,莫不如在场的郎君和娘子们都看向她。而谢明珊面露得意之色。
高雪鸢开口说话了,她还记得方才之事,嘲笑道:“你还不知道么,咱们这位西平娘子,是出了名的草包,什么也不会的。上次的琼华宴上,她连马背都上不去呢,你还想让她击鞠吗?岂非是丢人现眼了!”
谢宛宁却拉了拉高雪鸢的手道:“妹妹,毕竟是我长姐,你……你还是不必说了!”
高雪鸢却反而握了握她的手,道:“谁不知道,你的击鞠是咱们这些娘子里最好的,你便不要自谦了。有的人如此无能,怎配做你的姐妹!”
谢昭宁听了却轻微地一笑。
击鞠这样的活动,连汴京的娘子们都会。按理说她这样从西平府回来的人,绝不应该是不会的。
的确,无人知道她击鞠的技艺极好,不光击鞠,投壶,蹴鞠,乃至射箭,她都是一把好手。
只是此前,谢昭宁听闻,赵瑾喜欢的温婉娴静的女子,极不喜欢活泼的女子,何况汴京中人又说她粗莽。便一昧力求自己也能修得温婉模样,装作喜欢琴棋书画,对击鞠、投壶、捶丸这类活动从不涉猎,仿佛不会。可她又真的会那些风雅之事吗?她才学几年,能比得过这些从小在汴京长大的娘子们?
废弃了自己擅长的,为了逢迎别人,去学自己不擅长的,实在是荒唐。偏偏以前的她不懂得这个道理,从西平府回到汴京许多年,竟都没有再展示过自己擅长的东西。落在父亲母亲眼里,就是她真的什么也不会。落在整个汴京眼里,就是她已经在西平府被养废了,且还为人歹毒,早已是毫无优点。
谢明珊问出此话,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是不会击鞠的,可能连上马都困难。所以才故意激她参加击鞠,想让她出丑。
无论她答不答应,都是落了下风的。
不答应,那自然就是不会,旁人越发耻笑她。但若是答应了,在击鞠场上丢了人,更落人笑柄。
见谢昭宁沉默不语,谢明珊和高雪鸢更以为此,谢明珊继续说:“昭宁姐姐竟真的不参加么?你若真的不敢参加,我们可就真的以为你什么也不会了呢。你来参加,说不定还能赢得头彩呢!”
她话一出,围着她们的贵女们自然发出一阵笑声,郎君们似乎也觉得有些好笑,看她的目光多了审视。
眼前这个就是那个不学无术的谢昭宁啊!百闻不如一见,瞧着肌肤如雪,乌发轻挽,眉眼间波光潋滟,这满庭的女孩儿竟没有一个比她好看的。但是想到传闻中她做过的那些事,便只剩几分轻视,再好看又能如何,谁要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回去呢。
谢昭宁抬起头来。
第20章
厅堂中仍是热闹。
谢昭宁笑道对谢明珊道:“我参加倒也可以,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便是你也要参加,但是你若输于我了, 筹数比我低,我就要你向明若沏茶认错,你可同意?”
谢明珊却以为她是因激将法,昏了头,才想参与。谢昭宁不学无术她们又不是不知道, 她平日连马都不曾骑过, 也从不曾捶丸, 她还能会击鞠不成?
且她答应是最好了, 若不答应只能口头笑她两句。若是她答应了, 还能看她在场上出尽洋相呢。
因此谢明珊冷笑道:“要我沏茶认错?非得你取得头彩不可!”
谢昭宁没有一丝犹豫, 马上道:“一言为定。”
旁边站着的谢明若听着却有些焦急,在旁轻轻地扯了扯谢昭宁的手。她知道昭宁姐姐是不擅击鞠的, 她怕昭宁姐姐是为了让谢明珊向她道歉,才要参与。谢昭宁则对她笑了笑, 以示安慰。
高雪鸢此刻也冷哼一声:“你还想得了头彩, 痴心妄想!”
谢昭宁自然听到了,看向高雪鸢笑道:“那我若是真的得了头彩, 高家娘子如何?”
高雪鸢讨厌这些动来动去的事, 她是不上场的,可是谢宛宁会上,而且就她知道, 谢宛宁还会有个帮手呢。难不成, 谢昭宁还能赢得过这两人不成。
因此她毫不在意道:“那你想如何?”
谢昭宁笑道:“方才与高家娘子初次会晤,娘子言语之间似有对我不满。我虽出身西北, 你们笑我粗鄙,亦知非礼勿言四个字。不想高家娘子受世家教养,竟也不知这等道理。我若得了头彩,便要娘子给我沏茶认错,如何?”
高雪鸢脸色一红,却是气的。她是平阳郡主的女儿,母亲宠她入骨,平日甚是娇惯,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没曾想方才母亲在的时候,谢昭宁不发作,如今却是发作了起来,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去脸。她现在只想看谢昭宁出丑,她说这样的大话越多,不就越发的出丑吗,因此冷笑:“你真得了头彩,那我便向你认错。你要是没得,便是你向我沏茶认错!”
谢昭宁也含笑应好。
高雪鸢虽并不觉得谢昭宁会取得头彩,但为了能让谢昭宁彻底难看,便看向旁边的谢宛宁,道:“宛宁,你是要参加的吧?”
谢宛宁击鞠的技艺,在她们这些世家女子当中也是最好的,上次高家的琼华宴也办了击鞠会,谢宛宁赢得了头彩,得了一枚金衔碧玺石的宝簪。
她又道:“你的击鞠是最好的,上次也赢了满堂彩,若为了避你长姐不参加,我便不理会你了!”
谢宛宁似乎犹豫了片刻,旁边有个郎君便道:“娘子有何好犹豫的,难道你不避她,她就能真的赢了头彩吗!”
庭中又发出一阵笑声。许多郎君都是见过谢宛宁击鞠的,因此纷纷支持她参加。
在浪潮的声音中,谢明若更怕了,脸色煞白。但是她侧头一看,昭宁姐姐还好生地站着,便努力地挺直了背脊,告诉自己不能怕。
谢宛宁才下定决心一般对堂祖母道:“我与长姐姊妹和顺,彩头却是不要紧的,既是为堂祖母献寿,孙女便也愿意参与,希望能与祖母搏得几分欢笑便是好了。”
谢宛宁说话最是八面玲珑,余氏又是个极简单和顺的老太太,含笑点头。又有几个郎君也报名参与了,这才将人数凑齐。余氏笑眯眯道:“好,你们都好,先下去吃了宴席,一会儿下午便去击鞠场。寻常我都要劝你们多吃些,今日可不能吃太多了!”
满堂都是笑声。
谢昭宁见谢宛宁仍然注意着那枚玉环,看了两眼,才同高雪鸢、谢明珊一起去花厅进膳了。她知道谢宛宁恐怕是根本未将她放在眼中,并不在意她是否参加这件事,眼中只有如何得到那枚玉环这一桩事罢了。倒是高雪鸢和谢明珊还多看了自己几眼,眼中尽是讥讽。
她们三人走了之后,场中响起议论之声。
“听说宛宁娘子的击鞠是最好的,她马术控制得好,捶丸也能一次便中……”
“如此来那玉环岂不是确凿了是宛宁娘子的了!别人还参与个什么,不过是陪跑而已。”
“还是昭宁娘子最是自取其辱,上次捶丸,她连马都怕呢。她还能取得头彩不成?同是谢家嫡出的,我看真是云泥之别!”
谢昭宁自是并不在意这些评价,她看谢明若还停在原地,似乎在出神,笑道:“想什么呢,已经快是正午了,你并不饿吗?”
拉了这小豆丁朝着花厅的另一侧走去。
她想着前世最后的经历,就想对这个小豆丁更好一些。谢明若实在是性子怯弱,她记得她后来嫁了个丈夫,她柔顺恭从,丈夫对她亦并不好。她想让她更明朗起来,庶出又如何,难道庶出就真的不如嫡出吗。
谢明若却很是担忧,小声地道:“昭宁姐姐,我没有关系的,你还是不要去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