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听到这里,轻哼道:“我便不喜欢你这个模样。当时在家中,你可是姜家大娘子,父亲将你宠得多么明艳。怎的如今还不自信了起来!你与谢煊的婚约在前,蒋横波虽与谢煊青梅竹马,却从没有过谈婚论嫁的事,你可是正头娘子,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进门的,她一个妾还能比得过你吗?”
姜氏听到此,哭笑不得:“……我哪里不自信了!”
听姜氏这般说来,昭宁才明白了父亲和蒋姨娘竟还有段过去,难怪父亲对蒋姨娘又是信任又怜惜,非她能轻易撼动的。若想除去,便一定要花费大力气。昭宁若有所思。
谢昭宁还想陪母亲和大舅母说话,但此时红螺却进来传话,说药行那边有点事,怕是需要昭宁亲自去大相国寺处理。昭宁现在逐渐上手了药行,出了事也是她去处理,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她轻车熟路地立刻赶了过去。
昭宁坐着马车前往谢氏药行,路上人流匆匆,她难免又想起了顾家的事。
自上次告诉顾思鹤那句话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顾家的消息,也未曾见过顾家来人,算了算,离顾家出事毕竟还有一个多月,不会这么早便发生,暂时也急不来。
何况她不过是局外人,还是静待时局的发展吧。
昭宁拿出了袖中的一只细口的玉瓶,母亲已经将万金丸吃下了,这便是剩的瓶子了。这瓶子亦是价值不菲,拿来放些旁的东西也是好的。她还有一事不明,这瓶药又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又万分蹊跷,只是之前她想着告知顾思鹤他家之事,没有全然去思考这件事。
为什么她找了这么久没有动静,可是那一日,这药却突然送上门了呢?
樊星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家大娘子打量这个玉瓶,知道大娘子一直在猜这瓶药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大娘子为夫人找药的整个过程她们都是经历了的,自然也知道这药出现得有多奇怪。
她突然道:“大娘子,宋院判说这药既然现存的只有两瓶,绝无第三瓶,那奴婢觉得,这件事只有一个可能。”
谢昭宁回过头,这些天她也想了许多种可能,实在是这个药太过珍贵,可却又出现得太过诡异,她还是倾向于此药是被人故意送到她手上来的。可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能耐呢,又为什么要给她送药呢。她想了很多种可能,但都被自己一一否决。
樊星此刻却有见解了。
饶是觉得樊星并不算靠谱,昭宁看樊星一脸严肃,还是问道:“什么可能?”
樊星颇为正经地道:“这瓶药,就是宫里的那瓶药!”
谢昭宁听了一愣,这其实是最直接简单的解释。天底下只有两瓶药,那自然就是这两瓶了。但是皇宫里禁卫重重,这药怎么可能从皇宫里出来,又到她手上来!谁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谢昭宁还没说什么,樊月就在旁道:“你说得倒是简单,你以为大娘子未曾想过?只是既是宫里那瓶药,又怎会出现在此?”
樊星想了想,突然灵光乍现道:“偷来的呗!知道大娘子需要这瓶药,所以去皇宫里偷来,卖给大娘子换钱!”樊星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是合理,完全符合逻辑,“若是我,便会如此做!”
樊月敲了敲她的头道:“宫里守卫森严,谁去了都管教你有去无回,怎么偷来?你可别在此胡言乱语了,扰了大娘子想事情。”
樊星被姐姐打了,便也不开口说话了。可昭宁听了,却觉得樊星说的话……也是不无道理啊!若非如此解释,这药是从何而来呢?昭宁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在她收到此药的前一天,她只和一个人说起过万金丸的事……便是沈先生!
此事会不会太过凑巧,怎的她头一天与沈先生说了,第二日就收到了药呢?
寻常人进入皇宫自是难上加难,可沈先生却是武功高强,自然,即便是武功高强,想要进出皇宫也绝非易事,但难免会有这个可能性,毕竟此事发生得太过凑巧了!
谢昭宁顿时坐了起来。
昭宁又想起前世,阿七偷东西的功夫是十分好的,好似什么都能偷来一般。沈先生就是阿七,自然还是带着阿七的这些习性的,难不成,此药当真是阿七冒着生命危险,从皇宫中偷了出来,又悄悄卖给她的?
此时,昭宁突然想起一事,上次救沈先生的时候,他曾说过若是自己真的想学棋,便在下月初三去找他,她问樊月:“今日是几号了?”
樊月道:“今日是八月初三,娘子,怎么了?”
正好就是这天!这段时日她一直忙着母亲的事,心里还想着如何帮顾思鹤,虽然记得要去找沈先生学下棋,却忘了日子。还好及时想起了,若是错过了约定,当真是她的不是了。如此难得能够资助阿七的机会,她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昭宁想到此,忍不住催促马车走得再快些。
马车嘚嘚地跑着,前面已经到了谢氏药行外,葛掌柜正在药行外等着她。
昭宁随着葛掌柜进去,才知道葛掌柜是想请教她新开的分行选址一事,掌柜们已经选好了几个地界,只是需要她来最后做决定罢了。昭宁自然知道未来汴京城里哪处会更繁华,也着急着想去沈先生那里,便不与葛掌柜废话,拿了勾笔随意就在纸上将选址勾了出来,倒是令葛掌柜有些惊讶,觉得大娘子眼光很是毒辣,选的也是他们心里最属意的地方。
待昭宁处理完了事情,葛掌柜将纸叠起来,才道:“大娘子让我注意着沈先生的事,我便一直留意着。不过我发现,沈先生仿佛行踪莫测。”又道,“他老师去得早,我也甚是关心他,可是几次去找他,他都不在那里。我也不得不担心,不知沈先生背后究竟在做什么……”
谢昭宁眉心微蹙,想起方才在马车上,同樊星讨论之事,只想着此药会不会就是阿七送的,可却也忘了,这简直是比此前他被人追杀,更加掉脑袋的大事,若真是沈先生送的,她可定要劝他日后决不能再做这样的事了!
联想到此前,他还曾被人追杀,昭宁更是觉得心中担忧,便立刻想去找沈先生。对葛掌柜道:“我去沈先生那里一趟看看,掌柜只将地址定下就是了。”
葛掌柜有些担忧:“大娘子,您能找到他吗?”
昭宁却觉得,沈先生既然答应了她,便是不会食言的。
昭宁只带了樊星,快步走到了沈先生所在的巷子。
只见一扇双开的桐木门出现在不远处,上次见时是晚上,并未曾看得很清楚。如今才看到,这桐木门似乎有些年头了,连漆都剥落了,桐木门上的铜狮子扣环也已经锈出了铜绿。门口以砖石垒了两层台阶,缝隙间甚至冒出了青苔,沈先生的住处的确简朴。
她还没来得及上前敲门,只见桐木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昭宁一怔,开门的却不是沈先生,而是个穿着短褐衣,戴着布帽,做书童打扮的人。此人长得平平无奇,仿若丢到人群中便找不出来一般。虚手一请对她道:“娘子请进来吧。”
这人是谁,沈先生的书童吗?沈先生竟是有书童的?
昭宁心中纳闷,但也没有问,而是跟着此人进了小院之中。这院子只有锦绣堂后花园的四分之一大。院中有两株高大茂盛的枣树,将小院遮盖了大半,虽是盛夏,可却甚是清凉。枣树上已经结满了累累的青色果实,浓荫匝地,一阵风吹过,枣树叶子簌簌作响。
沈先生身着一件布衣,极为日常的模样,他正坐在枣树下的石桌旁下棋,落下了一枚棋子。
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他抬眸看向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来了便坐吧。”
可是让她坐下之后,他又不再说话了。昭宁心里惴惴,极想试探他,那药是否与他有关,可这般直接的问似乎又不好,毕竟此事还是太过荒谬了。此时樊星站在一旁等她,时不时抬头望着枣树上累累的果实,哪怕它们还是青的,她也已经馋得口水滴答。而方才引她进来的书童,在轻手轻脚地给她上了一盏茶之后,便悄然退下了,她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昭宁轻咳了一声,决定自己先开口:“沈先生,你今日便要教我下棋吗?”
沈先生自己又落下一颗子,终于抬起头问:“谁说我要教你了?”
昭宁没想沈先生竟说出这般话!她看着沈先生英俊的眉眼,从容不迫的模样。顿时一气,他怎么说话不算话!上次两人分别时,他明明说若是想学棋,下月初三来找他!
沈先生见她似乎有些着急般,嘴角一勾道:“我只是说,你若是想学,下月初三来。”
昭宁忍了忍,她还要问沈先生的话呢。她道:“先生既不不打算教我,又何必让我过来呢?”
沈先生却将自己身边一只竹制的小盅推到她面前来,里头盛放着莹莹宛如卵的白色棋子。他道:“下一个子试试。”
昭宁从棋盅中捏出一枚棋子,一时不知沈先生是什么打算,想考验她不成?或是以她下棋太差为由,拒绝于她?
如果沈先生是这般打算,那他可是失算了。旁的琴书画她或许都不擅长,可是唯独下棋,当年她是跟着那位不出世的神秘之人学过的,她的棋艺不说有多么精深,至少是比普通人强许多的。
昭宁想到这里,心里极有把握,这才低头看面前这个棋局。
这么一看,她却在心里咦了一声,紧接着皱起眉头。
方才沈先生应该是自己执了黑白与自己博弈,这棋盘的水平极高,黑白厮杀激烈,这绝非一般人的水平,甚至与当年教她下棋的神秘人相比,也是不差的。
她当日不过是跟着那神秘人学过一两个月,恐怕连人家十分之一的水平都没有,如何能面对一个与他相较的高手。昭宁也没这般有信心了,捏着棋子观察棋局,犹豫了片刻,凭直觉下了个平七提六。
见到她下这个位置,沈先生眉梢微动,但这般情绪很快就过了,随后他看向谢昭宁:“你以前可曾学过下棋?”
昭宁心想,学倒是学过,但却是前世学的。因此老实地道:“学过两个月。”
沈先生从棋盅中摸出一枚黑子,似乎未曾思考就落于棋盘上,对谢昭宁道:“继续下。”
看沈先生的表现,自己这步棋应是下对了!
毕竟她还是曾跟着高人学过的,也不会太差,只是许久未曾下了,有些生疏罢了。
昭宁因此生出几分得意来,步步跟着下过去,沈先生不思考,她也不思考,只是几步走下来,她却开始越发觉得吃力了,每跟一步沈先生的棋,都要思索很久,而沈先生却是下得越来越快,几乎她一落子,沈先生那边便同步跟上子。她却要抓耳挠腮思索半天,直到最后白棋已彻底无法做活,她不得不投子认输。
没想到,沈先生竟这般厉害!
但不知为何,他的走法又让她觉得很是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原来阿七竟有这般厉害的棋艺!以前似乎从不知道他会下棋,不过那时候她眼睛并不能看见,许是阿七下了,她也是不知道的呢。
昭宁此时不光是为了接济阿七才想让他做自己的先生了,而是她本身也对围棋十分感兴趣,但良师难觅,那些读书人所谓会下棋,也不过是些之乎者也的庸才罢了,故她也从没想过去找人来教。
如今知道沈先生竟真的是高手,她还真动了拜师的念头。
不知道沈先生肯不肯收她?
可是沈先生赢了棋局,将手中剩余的黑子往蛊中一洒,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些事。”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愿收她做学生吗?昭宁心里一急,难不成她输了便不能做学生了,可是凭他的棋艺,这世上能胜过他的又有什么人!若是她能胜过他,何必要拜他为师呢!
她心里虽急,可这样的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先生起身,走进屋中去了。
她更是瞠目结舌,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就不见自己了?
随后只听屋中遥遥传来声音:“怎的还不进来?”
进屋做什么?昭宁虽有疑惑,却也起身走进去,只见屋里仍是她当初看到的那般家徒四壁,沈先生端坐在一张藤椅上,而方才那位书童则端了盏茶进来,可却立在她身边不说话。
沈先生见她茫然的模样,终于笑了笑道:“不是想拜师么?”
昭宁眼眸微微一亮,这才反应过来,沈先生同意收下她了!这当即便要行拜师礼了!
她立刻自书童的手中端过茶盏,在沈先生面前跪下身来,将茶盏举过头顶,恭敬地道:“请先生喝茶!”
沈先生嘴角一勾,道:“师门传承的规矩,要叫师父。”
对昭宁来说,不管是什么称谓都是无所谓的,只要让她能跟着先生学棋,顺便能接济他就好。因此昭宁笑容灿烂地喊了声:“师父!”
她面对他,永远是这般灿灿的笑容。
他看着也觉得心里一暖,宛如外面的明日灿灿。随即他将她递过来的茶接了过去,算是认了她这个徒弟。
旁边的书童见此景有些惊讶,更是慎重地看了谢昭宁一眼,但眼眸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昭宁并未看到这些,她心里甚是高兴,从今天起,阿七就是她的师父了!她要跟着师父学棋,也要帮着师父科举,让师父的日子过得好,让他永远不会成为哑奴。
想到这里,谢昭宁又将自己放在门口的东西提了进来,她每次来都会给沈先生备下东西,这次也不例外,这次买的是各式各样的甜品糕点。她记得阿七是最喜甜食的。
沈先生看她将一样样的东西摆出来,还一样样地与他介绍,都是她特地搜罗来的,最正宗的。这个破落的院子,因着她堆的这些东西,也有了些胡乱的生气。就像是上次她送来的那只小凤头鹦鹉一般。
昭宁道:“师父,您不要同我客气,尽管吃便是了!”
沈先生只是笑笑:“我一会儿再吃吧。” 他虽不喜甜食,不过看着琳琅满目的东西也觉得甚好。
昭宁有些疑惑,但是想着,师父大概是想客气些,现在才不吃的吧。
小凤头鹦鹉还正被挂在屋檐下,见下面热闹,叽叽叫了两声。
昭宁方才还没注意到这小东西,只见它不过巴掌大,被关在鸟笼里,翎羽蓬松,黑豆般的眼睛甚是灵活。
昭宁道:“师父竟愿意养它!”
她便从那些糕点中选了芝麻糕,掰碎了洒在小凤头的食槽里。
小凤头平日里都是吉庆在喂,吉庆看着她的举动欲言又止,鸟儿并不能吃甜的!可先生新收的徒弟不知道,先生也不说话,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开口提醒。
沈先生微一出神,他初并未想养,但吉庆一开始将鸟挂在了屋檐下,鸟儿啁啾,听着倒也的确让着庭院里有了几分热闹,他因此便并未让吉庆取下来。见她竟然有闲心喂鸟,他失笑问她:“你倒是心情甚好了!”
自然了,母亲身体好转,她找到了沈先生阿七,沈先生极擅长围棋,她又拜了沈先生为师,可以继续学围棋。昭宁觉得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在发展。不过想到母亲的身体好转,昭宁自然又想到了那药的事,她仍想要试探沈先生,她道:“师父,说到这里,我身边近日倒是发生了一件怪事,师父可想知道?”
沈先生抿了口她敬上来的茶,漫不经心问道:“什么怪事?”
昭宁说:“我当时与您说过,母亲的病需要一极难寻觅的药才能治好,我还甚是低落,觉得自己恐怕是找不到药了。却不想隔日,却成功收购到了那药。”
沈先生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过,此药有一瓶是流落至了民间的,那你收购到了一瓶药,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昭宁却道:“并不如此,原因我便不同您说了,总之我便知道,这瓶药绝不是流入民间的那瓶。唯一的可能……这药是皇宫里的那瓶!我正想着,会不会有人潜入皇宫去偷了这瓶药,来悄悄送给我。”
沈先生嘴角一勾,并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