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老太太没用,柳氏是要亲自开口了。
安抚好沈老夫人的柳氏匆匆赶来,看见沈芙,脸上还是带着温婉笑容,挥了挥手将所有下人屏退,以保她们的谈话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芙儿如今真是好大的威风了,连祖母都被你气病了。”
沈芙道:“这个名头芙儿实在不敢当,我本就是因为祖母生病才回来的,怎么又变成我气病了的呢?嫡母说这话可是折煞我了。”
沈家让沈芙回去的理由就是沈老夫人身体不适。沈芙借此堵得柳氏无话可说。
沉默了片刻。
柳氏倒也没有多怒,只是笑了笑:“芙儿,你真是长大了,嘴皮好生伶俐。可是人生在世万事也不要做绝了,母亲也只是要你帮你大哥谋个一官半职而已,这不算过分吧?”
“确实不算过分。”沈芙看了柳氏一眼,嘴角勾了勾,尾音拖长,慢声,“可我就是不想呢。沈夫人你知道的,我对你们母子,恨之入骨。”
见沈芙直接撕破脸皮,柳氏神色一变,也再不伪装。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付出这个代价了。”柳氏冷冷一哼,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累丝珠钗,算不得多珍贵,却看得出来做得很是精心,“母亲忘了告诉你,你出嫁的时候,王家那三郎派人来给你送了这支珠钗。他对你还真是情深义重,钟情不改呢,想来你们曾经感情颇深了,芙儿,你说是不是?”
方嬷嬷听到那珠钗是王三郎送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暗想,这王三郎有什么毛病,明明知道芙儿要嫁给世子了,还特意送支珠钗来。若让别人知道,让世子知道,会怎么想芙儿?
柳氏继续道:“那时候我就在想,这王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娶你这个庶女。原来是你早在私底下与王三郎做了约定,想要嫁给王三郎。”
她脸上慢慢溢出稳操胜券的笑容:“背着父母,和旁的男子私定终身,芙儿啊,母亲该怎么说你好呢?世子知道,又能不能容你呢?”
话音落下。
周围再没声音,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柳氏的话,对沈芙无疑来说是一个致命的威胁。她抓住的这个把柄若告诉安王府,沈芙就完了。
沈芙垂下眼眸,片刻后,扯了扯嘴角:“嫡母这招可真毒啊,可是若这事传出来,沈蕙和沈兰也要受影响,沈家的名声也臭了,你能顶住父亲的怒火和祖母的指责吗?他们可是把沈家的名声看得比命还重。”
“当然,嫡母若都能不在意,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您说是吧?”
她慢慢笑了起来,抬起头看向柳氏,脸上的笑容依然无辜,单纯。
柳氏见沈芙反将一军,深呼吸了一口气,几乎银牙都咬碎了。
余光中看来走来的身影,又顿时笑了起来:“是,我是碍于沈家的脸面不能曝出此事,可是让世子知道也不是不可啊!”
眼睫一颤。
沈芙顺着她的视线转身看去,只见燕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沈府,就站在不远处,表情平静地看着她,不知道听到多少,亦或者听到了全部。
可即便如此,沈芙不知为何,依然没有什么惊慌的感觉。
“你真是用心良苦了。”她还有心情称赞柳氏。
很快,燕瞻从容走到了她们身前,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一下沈芙,嗓音沉淡:“哪里受伤了?”
沈芙愣了一下,原来柳氏请他来沈家的理由是她受伤了。
还真是个好借口。
她倒是也不能驳了她这个嫡母的面了。慢吞吞举起手指,指着食指上那道不小心被纸张划破一点皮的小伤口说:“这里。”
“……”
燕瞻看了一眼,眉头紧皱,嗤了声:无聊。”
转身就要离开。
柳氏见他竟然就这么走了,立刻追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女婿……世子殿下,刚才的话想必你都听见了吧,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实在是惭愧,这种事让你听到我更是——”
燕瞻停下脚步,淡声:“什么事?”
柳氏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刚刚是没听到还是什么,就想重复:“就是芙儿与王三郎——”
“沈夫人真是不够聪明。”燕瞻不耐烦直接打断,“本世子的意思你是听不明白吗?”
柳氏话音顿时堵住,脸色白了白:“我……”
燕瞻再没耐心说什么,抬腿离开,没什么情绪丢下的一句:“我这个人最是护短,若让我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可就不止是口头警告了。”
等他身影消失在门口,柳氏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没想到这世子一点也不介意沈芙与那王三郎的过往,倒是她失策了。只是她真是想不明白,哪里会有男人不介意此事的?是对这个沈芙完全不在意,又或是……
眼看燕瞻没有追究此事,方嬷嬷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她刚刚是真的怕世子因此大怒,柳氏居心何其险恶,若世子追究,芙儿这个世子妃也就当到头了!
沈芙转回头看着柳氏惨淡怨恨的脸,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是枉费你一片心机了。“
柳氏表情更加怨毒。
沈芙却再没看,也转身离开。
出了沈府,她四周看了下只有自己来的马车,并没有看见燕瞻的身影,看来早就离开了。
只好迅速地爬上了马车,一上车就没骨头似的躺下了。回沈家一趟虽然得了个好消息,可是对付沈家这些人也实在累,
方嬷嬷随后也上了车,而她更在意的是,刚才燕瞻的到来。
“回去之后你好生和世子解释一番,你和王三郎清清白白的,就是个口头约定的亲事都已经退了,那柳氏就是胡说八道!”
沈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看着窗外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方嬷嬷又道:“好在世子也并未迁怒你,应该也没什么。”
方嬷嬷是不知道沈芙和王三郎私下约定过才这么想,还以为柳氏说的那些都是胡诌。
沈芙忽然紧紧闭上眼。
她这次,是真的完了!
他是在外人面前给她留了脸面。可是婆母说,他越是平静才越是怒。
王三郎的事他只要去查就知道柳氏并未说假。她和王三郎虽然只是口头约定,未曾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可私定终生对女子来说本就是出格。
若说之前送字的事沈芙还能稳得住,那她现在确实是慌了。脑海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剩下惶恐,感觉完了!
——
沈芙嫁进安王府,因为是替嫁,之前连燕瞻这个世子的面都未见过。她从来也没什么期望,想的最多的,就是能在安王府安静平和地待下去就好。
新婚夜见了燕瞻的第一面,那冷厉带着杀意的气场让沈芙更是下定了决心,好好自己待着,绝不招惹他。实际上嫁来王府这么久了,除了一开始面对燕瞻时出现过几次比较棘手的情况,大部分的时候都能安稳度过。
而这次,是沈芙感到最有危机感的一次。若是不能好好处理这件事,她真的相信,她在王府平和宁静的生活就要到头了。
沈芙婚前自己一个人与其他男子私下约定,若不解释清楚,事关的不仅仅是她的名声。而且即便他不多喜欢她这个妻子,也定然在意自己妻子婚前有这样出格的行为。
若他之前对她只是冷漠,现在是不是因此要厌弃了呢?
想到这里沈芙确实开始着急了,回到问梧院,来来回回走个不停等燕瞻回来。可等用完了晚饭,还是没见到燕瞻的身影,让她打了一晚上的腹稿无处说明。
夜色笼罩,屋外已是一片黑暗。
沈芙在窗前坐了许久,正在看账,心绪却不宁。月上枝头,在地上洒下一片蒙白清冷的月光,夜已经深了。若是往常这个时候,燕瞻即便没有回来,沈芙也该上床安歇了。
她今天硬撑着,在等燕瞻回来。
屋子里的蜡烛燃尽了一根,方嬷嬷也还没睡下,看见屋子暗了,进来重新给她点了一盏灯。
“时间这么晚了,世子今晚应该是不回来了。这也是常有的事,你还是早些睡吧。”方嬷嬷道,“明日起来再说。”
沈芙点点头,将账目合上。
她虽然有心尽快与他讲清此事,但是他今日若事忙没回来,她也没必要一直干等下去。
起身去浴房沐浴出来,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柔软寝衣,掀开软被正要上床睡觉。
这时候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青芦在外面小声道:“世子妃,世子爷回来了,直接去了书房。”
沈芙手一顿,想了想还是掀开了被子,重新换了一身衣裙。晚上天气凉,又带上了一件狐皮大氅。
又想着他如此晚归,她也不好空手去,便又让下人把煨好的参汤一起端上。
已经是亥时了,原本正是夜深人静之际,可他一回来,灯火四起,烛光透窗。偶有神情严肃出入书房的侍卫,他即便回来了,也还有许多事要决策。
沈芙带人端着温热的参汤,见他在忙,倒不好无端鲁莽的闯进去打扰,便先去了一边安静地等着,决定等他忙完了再说。
……
先是收到南林布政使的消息,二皇子巡盐之行,查定然是让他查到了些东西,不然燕泽不好在皇帝面前交差。
另外,派去济阳探查的暗卫也传来了消息。
当年确实有一个年轻女子滚落山崖,但后续却不见尸骨,这人去了哪里竟然不得而知,好像一天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没有人见过。又因为过去了二十多年,线索几乎尽断,目前暗卫也还没有查到消息。
燕瞻放下手中的密报。
长时间的忙碌让他难得有些疲倦,长指屈起揉了揉太阳穴缓解酸痛。都查到这个份上了,他并不介意多等一些时间。
“传信给暗卫,让他们寻找周围的医士,不可漏掉任何可疑的线索。”跌落山崖若是没死,定然会第一时间求助医者
“是。”青玄道。
青玄汇报完济阳之事,面色有些迟疑,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的模样。最后想了想,还是如实通禀:“世子妃得知您回来,特送来一盏参汤,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呢,如今天色已经很晚了,要不要让她进来……?”
今天在沈家的事,青玄当时也在场,自然听到了那柳氏说的话。
让青玄咋舌不已的,是世子妃原来婚前不仅有心属之人,还与之私下约定过终生,这样出格的事,一般的闺阁女儿可做不出来。
一般人家若得知此事,休妻都是小的。
但青玄明白,世子爷绝对不是会因为婚前之事迁怒的人。更何况,以世子妃的品性婚前也定不会做出什么逾矩之事,而且对之前的事,青玄看的出来世子妃有很多要解释的。
可是世子殿下……似乎没有要听她的解释的意思。
从沈家回来,世子就直接去了军营,直到回王府,再处理一大堆的事务。而从头到尾,青玄也没在他的脸上看到类似于“怒”的情绪。
可是若是不怒,为何又不见世子妃呢?
燕瞻翻开桌案上的札子,听见青玄的话头也没抬,只淡色道:“让她回去。”
青玄迟疑了下:“是。”
沈芙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靠在一棵粗壮的柱子上,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在脑海里想着些什么。也许是夜色太浓太静,给人蒙上了一层困乏的薄雾,沈芙等了许久许久,眼皮一直在掉。
终于书房的门打开,出来的人却是青玄。他走到沈芙身边,恭敬道:“世子妃,殿下还有很多公务要忙,没时间见你,请你先回去。”
这个结果沈芙不是没有预想过的,只是真的听到了也难免失望。把参汤交给青玄,温声道:“夫君既然在忙,我便就不打扰了。这参汤还热着,请夫君喝下,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