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要给沈芙跪下,沈蕙连忙上前扶住柳氏:“娘,你起来。她沈芙怎么敢要你下跪!”
这母女两个拉扯,沈芙却完全不在意柳氏在她面前跪下,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眼眸冷淡:“怎么了,母亲不是说要跪下么?你跪啊!”
“你——”沈蕙顿时起身怒指着沈芙,“你简直大逆不道,让嫡母给你下跪,也要你受得起!”
沈芙放下茶盏,摸了摸受伤的手臂,淡声道:“我可没有要嫡母给我下跪,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不是么?”
沈蕙要紧牙关:“沈芙,你不要太咄咄逼人了!”
“咄咄逼人?”
沈芙忽然就笑了,反问沈蕙:“大姐姐,你好义正言辞,正气凛然啊,可是在你母亲迫害我,你哥哥买凶要杀了我的时候,你可也说过他们一句,不要太咄咄逼人了?!”
沈蕙口中一滞:“我——并不知道大哥做下此等错事,而且母亲也未曾迫害你不是么!你一贯心机用甚,如今又何必血口喷人!”
“而且我母亲本就是正室大娘子,能容你一个小妾女到现在已经是开恩,是你太贪得无厌,搞不清嫡庶尊卑!”
沈蕙能义正言辞说出这种话,不是她为柳氏辩解,而是她是真的这么认为。
自古以来正室能对小妾女待如亲女吗?能好好让庶女长大已经算是恩德,是她沈芙看不清自己的地位,还妄想一个庶女要和她一个嫡母一个待遇!这怎么可能呢!
沈芙笑得发抖,却也不再浪费口舌与沈蕙争辩此事。
“芙儿,万事都是你大兄的错,但都是一家手足,为父今日要你网开一面,你可答应?有什么要求,你可尽管提!”最后还是沈无庸开口提出。
沈芙这才慢慢笑了:“父亲您说笑了,芙儿又非凶恶之人,自小就乖巧,怎么会不答应呢。”
沈无庸心下刚刚松懈,连柳氏和沈老夫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就听沈芙继续不紧不慢道来:“但我确实有一个条件——我要你贬柳氏为妾,昭告天下我生母才是你沈无庸堂堂正正的正妻!”
话音一落,整个正堂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她在说什么?!
贬柳氏为妾?!
柳氏怨毒地抬眼看向沈芙。
沈如山立即就冲了出来,指着沈芙大骂:“你这个贱人,还想贬我母亲为妾?简直无耻至极!你一个小妾子简直异想天开!”
沈蕙跟着生气道:“沈芙,就算我母亲曾经亏待过你,可是做人还是别太恶毒了,给自己积一点德吧!”
只有堂上的沈老夫人脸色暗沉,没说话。
“小妾子……”沈芙轻轻重复了这几个字,对他们的话却置若罔闻,只是抬头看向沈父,语气带着些许的嘲弄,“父亲,你听,原来他们都不知道呢,不知道你负心薄幸,狼心狗肺,枉为——”
“啪”地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堂中响起。
沈父重重地打了沈芙一巴掌,力道大到将她的脸都打偏了过去,气急败坏怒道:“你放肆!”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敢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幕。
青芦青黛惊恐地连忙上去围住沈芙检查,一边对着沈父道:“这可是世子妃!”
沈无庸面红耳胀,却故作镇定道:“这个不孝女,她敢忤逆诽谤长辈,我就是打她一巴掌又有何妨!”
沈芙摸着被打偏的脸,眼角都渗出了一点眼泪,垂着眼,一时没有说话。
沈如山见沈芙被打,心中顿时出一口恶气。走过来得意洋洋地道:“父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难不成她还能去告官不成?依我看,就她这口不择言的性子,打她一巴掌都是轻的——”
沈芙慢慢擦掉眼角的眼泪,忽然站直身体,抡圆了手臂对着沈如山就是重重一耳光:“那父亲最该教训的人是你,既然他不教,我就只好替他教了!”
“愚蠢无脑的蠢货一个,闹出了天大的祸事要全家为你陪葬,你不仅不想着反思,还沾沾自喜。”沈芙面无表情地打了沈如山一耳光,“今日你伤的是我,我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也不得不饶了你,来日你若是无脑伤了别人,整个沈家都要被你拖下水,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好不容易得来的荣耀也要因你一人而毁之殆尽,你在高兴什么?!”
沈如山被沈芙这一巴掌打得整个人都趔趄了一下。恼羞成怒之下就想打回去,可是这时候的青芦和青黛已经做好了准备,挡在沈芙身前。王府的侍卫也已经在门外待命。
沈如山敢动一下,他都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沈芙的话也提醒了沈无庸。
是啊,他这个大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弄出牵连家族的祸事。之前教训他是为了做给沈芙看,也好求沈芙能为他谋个官职,可是这个不争气的蠢货竟然蠢到买人去刺杀沈芙,差点牵连整个沈家,让他苦心孤诣谋来的地位荣耀差点毁于一旦。
再继续下去,整个沈家都要毁在沈如山的手里。
沈无庸已经彻底对这个儿子失望了,挥手让下人直接把沈如山拖下去。又换了一副慈父模样,放缓了声音对沈芙道:“父亲刚才打你也是不得已,忤逆父母说出去都是大罪,你自己该明白的。但你说的话,父亲也想明白了。你说的没错,山儿无脑险些害了一家人,若任由他这样下去,我沈家迟早被他害死。我如今也不求你放过他,只是不要告到明面上了,私底下你想怎么罚他都可以,父亲绝不过问,到时候我也会将他送回济阳乡下,再不让他回京。只是——”
沈无庸话音顿了顿,又道:“你母亲——柳氏这些年并无大错,没有突然贬她为妾的道理,你提个别的要求,能做到的,为父一定尽力做到。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就当是——”
“父亲求你了!”
沈父低下了他高高在上的头颅。
沈芙慢慢转头看着沈父,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笑容:“父亲都这样低声下气了,芙儿又还能说什么呢。纵如父亲所说,我们到底是一家人,芙儿也实在不愿意再多计较了。”
又缓缓看向柳氏,笑道:“只要大娘子,把我娘的遗物还回来罢。”
柳氏身子一僵,再怨毒也无办法,只能叫人将其生母遗物全部归还。还要说一句:“芙儿宽容。”
沈芙在沈家闹了一通,几乎是与全家人撕破脸了。
拿了遗物再不多留,毫无留恋径直离开沈府。
出来时,天色已经大暗,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沈芙抱着母亲的东西,上了马车。
她来这一趟,早就知道她最终也不能要了沈如山的命。正如沈无庸所说,亲情血脉这一条,就注定了她没办法对沈家人亲自下手。
但废了沈如山,无异于要了柳氏半条命。
而她,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
雨下得越来越大,狂风骤雨,一时不能停歇,似乎要将天都掏出一个窟窿。
沈芙回到问梧院时,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但怀里母亲的遗物被她护得好好的,没有沾湿一点。
方嬷嬷在沈芙去了沈家时就一直在等,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进了房间,借着明亮烛光,一眼就看见她白嫩的脸上一道鲜红的巴掌印,触目惊心。可见打的人有多用力,以至于到现在也没有消下去一点。
方嬷嬷见到她脸上的巴掌印整个人心疼得要命,连忙叫人打来热水给沈芙敷脸,心疼道:“刚刚手臂才受了伤,这是谁,竟然对你下这样的狠手。”
恨不得要将孩子打死了!
沈芙直到现在半边脸还是火辣辣的疼,甚至,比手臂上的伤口还要疼百倍,是那种疼痛入骨,牵着四肢百骸深入骨髓与心脏的疼痛,好长一段时间,连带着耳朵都有些听不见了。
可是这个时候她还在安慰方嬷嬷:“没事的嬷嬷,不过一巴掌而已,我还受得起。嬷嬷你看,我把什么带回来了?”
她打开包裹,一个玉佩和一本书就映入了方嬷嬷的眼帘。
这是死去的月姨娘,留给沈芙仅剩的两件遗物。其他值钱的东西,早就在她为了给沈芙治病的时候,全都当掉了。
方嬷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瞬间泪如雨下:“傻孩子,受了这么大的罪,就为了要回这两件遗物吗?值不值得呢?你娘在天上若看见了,也要心疼坏了,她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嬷嬷,这都是值得的。”沈芙手指轻轻拂过那块玉佩,很罕见的花纹,沈芙从来没在其他玉佩上见过,她娘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收好。可是那个时候她年纪还很小,什么都做不了主。没过多久这玉佩和这本娘亲自抄写的书就被柳氏搜刮去了,此后的很长时间里,这两样东西都被柳氏拿来成为要挟她的东西。
十几年了,她终于拿回来了。
若她母亲在天有灵,终于也能闭上眼。
她一开始,目的就不是要让她娘坐上沈父的正妻之位。她娘是病死的,没钱买药,在沈家后院抑郁孤苦死去,死前,只有满心的不甘和悔恨。知道她死后沈芙不会过得好,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死在沈父面前,只为了激起他最后一点愧疚,让他立沈芙为嫡女。
她想,若她娘还在,只怕恨不得尽快摆脱沈家,与沈父恩断义绝,怎还会愿当他的妻!
“我娘只有这两件东西了,我一定要拿回来。”
沈芙一心想要遗物,方嬷嬷却心疼她的孩子受了好大的罪。轻柔地给沈芙擦了擦脸,又拿来药膏给她敷上,再忍不住抱着沈芙哭了起来。
“我的孩子,怎么就这样命苦啊……”只是想要回自己母亲的遗物,却也要精心算计,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沈芙紧紧回抱住方嬷嬷,拍了拍她的背:“嬷嬷别哭,我没事的。以后沈家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了,嬷嬷该为我高兴才是。”
方嬷嬷心疼难忍地道:“可是你这张脸,都快被你那个狠心的父亲打毁了!!!”他到底也是芙儿的亲生父亲,怎么就能下这样的狠手!
话音刚落下。
被沈芙派去留意燕瞻有没有回来的青芦在门外低声道:“世子妃,世子刚刚回府了!”
沈芙拍着方嬷嬷的手一顿,眼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摸了摸自己印着血痕的脸,又重新拍了拍方嬷嬷,低声道:“嬷嬷放心,我受的所有罪,都会向沈家找回来的。”
换了一身衣裳,将手上的伤都藏好了才前往书房。
……
夜深雨急,落下的雨点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打湿了粉色的裙角。
因雨势过大,即便撑着伞,衣裳的半边也难免淋湿。
书房里亮着明亮的烛火,燕瞻刚刚从府外回来了。
门口站着两个面容严肃的侍卫,见到雨幕里走来一个楚腰纤纤,袅娜的身影,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世子妃。
只是她身上的衣衫有些湿了,走来带着水迹,鸳鸯纹的手帕轻浅地放在脸颊上,不知道在遮挡些什么。
世子妃一贯穿得妥帖尊贵,鲜妍靓丽,如今虽也是穿着漂亮的衣裙,只额前发丝有些零落,莫名显得有些狼狈了。
沈芙已经来到了书房门口,开口轻声问门口守卫:“世子回来了么?”
声音很轻,被瓢泼的大雨冲去了其中的一点哽意。
守卫连忙恭敬道:“禀世子妃,世子正在书房。”
本以为沈芙要进去,没想到她听完了以后只是出神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亦或是犹豫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见她点点头,只道:“我知道了。”却转过身不进去,竟然准备离开。
看得守卫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沈芙让青芦撑开了伞,还没离开,就见青玄从书房里快步走出来,对着沈芙的背影恭敬道:“世子妃,殿下请您进去。”
沈芙脚步一顿,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低着头一步一步走进了书房。
外面雨势正大,房内却灯火通明,透着一股安稳的暖意。
门一关,大部分的雨声都隔绝在外,顿时显得安静了一些。
沈芙进了书房,却低着头没走近,只远远地站着,沉默不语。柳眉微蹙,手帕还捂着半边脸颊。
就这么站着,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
燕瞻绣金暗纹的衣袖动了动,将手中的笔放下,合上札子,才抬起眼,看了远处站着的沈芙。
看她一直低着头,进来后不说话,只捂着脸。眉头皱了皱,薄唇轻启:“站那么远干什么,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