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那些努力变得优秀的人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平。
清晨的阳光正好,暖融融的日光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
沈芙正躺在院子里的美人榻上悠闲地晒太阳,肚子上牢牢地盖着一张上好绵密的羊绒毯,透亮的阳光温柔地落在她白皙莹润的脸颊,似乎都能看见其中小小的绒毛。侧脸嘟嘟的看着饱满又柔软,脸色红润,肤如凝脂,看着就被养得极好。
这还是沈蕙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凝视这个庶妹,这才发现,她与之前在沈家后院那副怯弱模样早已经天差地别了。
因是孕期困倦,所以连沈蕙到来的动静都没有听见,还是方嬷嬷上前提醒了她。
沈芙刚要闭上的眼立刻又睁开了,转头看到沈蕙提着来探望的礼站在那里,坐起身把身上的毯子拿下,脸上绽放出笑容,看着很是欣喜地说:“大姐姐来啦。”
只是这笑容落在沈蕙眼中,怎么看怎么虚伪。
她现在心里应该非常得意吧。
沈蕙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一旁的婢女,这才走过去道:“家里听说你有孕都很高兴,特意让我来探望。”
沈芙表情很是意外:“上次在家中惹了祖母和父亲不快,没想到他们还记着我。”
说起这件事,沈蕙便觉得很是不满与生气。
天底下哪里有她这样做女儿的,嫁出去后从不看顾娘家就算了,还要毁了家中的荣耀。祖母骂她白眼狼并不为过。
大哥原本应该有很好的前程,虽说他是自己作弊,但也是一时走错了路,这沈芙就如此赶尽杀绝,不给大哥留一点生路。
想到这里沈蕙忍不住说:“家中自然是记着你的,倒也不是人人都狠心绝情,至少这些年家里没让你缺食少穿,你就算有些怨气但……二妹妹,做人至少应该善良一点,你说是不是?”
没想到沈蕙一来就有这么大的火气,本来招呼着婢女上茶的沈芙忽然就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沈蕙,有些不解:“我如何不善良了?”
“大哥这辈子都被你毁了,我自问作为一家手足血亲,做不到像你这样绝情。”沈蕙道,“当初三妹与我说你这个人心眼颇多,表面柔弱私下里其实不知多少诡计想法。我本不信,觉得你不至于此,如今我才知她说得实在没有错。若对家中有不满,你直言便是,何苦来这一出忍辱负重报仇雪恨的把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家中多大的委屈。手段如此下作,你就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汗颜么?”
沈蕙就是这样的人,自以为自己高洁无尘,正直孤傲,从来就看不起沈芙这种汲汲营营,必要时可以卑躬屈膝不折手段的小人。
即便沈芙如今身份高贵了,沈蕙也看不上她这样的做派。
因为她是从小被柳氏精心教养长大,人人追捧的高贵的嫡女啊,没吃过被下人轻视欺凌的苦,没度过没有炭火的寒冬,不必害怕过了今天是否还有明天,不用担心没有钱给自己的母亲和嬷嬷看病……她当然有底气孤高不屈,坚韧不拔。
她也总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再光风霁月不过。
如果说沈如山只是表现出来的伪君子,那么沈蕙这个人,就是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气节高尚,明辨是非。所以才能这样义正言辞地轻视指责沈芙的行为。
沈芙以前觉得沈蕙确实是沈家难得品行高洁的贵女,如今却只觉得她可笑。
是了,沈家就是一锅臭鱼烂虾,怎么会有例外呢。包括沈芙自己。
听完沈蕙的话,沈芙突然笑了笑,“我本来是见大姐姐来了,才让府中下人去迎接的,本以为大姐姐是沈家唯一还算公正可以说话的人了。没想到大姐姐不是来探望我,而是来贬低我衬托自己的高贵的。”
沈芙对沈家几乎所有人都寒心厌恶,唯独对这个小时候给过她一点温暖的大姐姐心里还有一点期待。
小的时候,生母去世后的沈芙被恶仆欺凌,全家作壁上观,视若无睹,唯独她这个正直的大姐姐为她训斥过刁奴,此后那些刁奴再也不敢明面上对她不敬。
只这一点,让沈芙记了很久。
所以当初听说沈蕙突发恶疾,她是真的担心。回门那天其实她的手里也没有多少钱,还是让人买了最昂贵的药材,尽管沈蕙并不领情。
所以听到是沈蕙来了,沈芙才没有将人拒之门外。只是没想到她一来,又是说些轻视鄙夷她的话。
沈蕙脸色顿时落了下来:“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嘴上没有这个意思,可是字字句句都在传达这个意思。”沈芙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旁边盛开鲜艳的花,曾几何时,沈蕙院中名贵的花卉她连见都见不到。她享受了沈家所有的红利,现在来高高在上地指责她的品性不够“高贵”。
“你总是觉得我这个小庶女心机用甚,可是大姐姐,我在沈家那个地方,若和姐姐一样不懂变通,孤高自赏,学不会卑躬屈膝,你母亲可会给我留一条生路?”
沈蕙:“我母亲不是——”
沈芙径直打断她的话,“你说我对沈如山太狠,毁了他一生功名,替他抱不平。可是在我四岁那年我被他推入水中求救无门,险些丧命,事后全家无一人为我做主之时,大姐姐你可曾为我抱过不公?你那双清高正直的眼睛里,可曾看见过我的苦难?”
沈蕙喉咙咽了一下,解释道:那个时候我还太小,不知道这件事,若我知道一定也会让家中还你一个公道!”
沈蕙说得确实没错,当初沈芙被沈如山推进水中,年岁还很小,沈蕙年纪也不大,而且她当初去了外祖家并不知道此事。等沈蕙回来的时候,沈家已经将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再无一人敢说。沈芙因此差点丧命的事就此轻轻揭过。
也是在不久前,沈蕙才知道还有此事。
“对啊,你那个时候还太小,没办法替我求个公道。”沈芙直直地望着沈蕙,眼尾却渐渐扬起来,笑容灿烂而无辜,轻飘飘地对她说,“那么你现在也太弱小,没办法替沈如山求个公道。”
沈蕙秀气的手指已经紧紧捏起。
沈芙却似没看见一般,又慢条斯理继续道:“沈蕙,你说我德行有亏,心思不正,可你母亲抢了我母亲的正妻之位,你哥哥春闱舞弊,买凶杀妹,德行何其下作低劣?你怎么不一并唾弃呢?说到底你沈蕙也不过是自以为高洁,其实是宽以待几却要要求别人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自私盲目之人!”
“够了!”沈蕙再也听不下去,径直站了起来,闭了闭眼,似是觉得和沈芙这种不知悔改的人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转过身语气轻淡地说:“你不知悔改,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你执意与娘家决裂,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安王府撑腰而沾沾自喜。可你为什么不想想,倘若有一天世子弃你如敝履,你真以为你的下场能有多好?”
沈蕙抬腿要走。
“倘若有那一天。”
沈芙平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倘若有那一天,即便我不与沈家决裂,沈家可有一人会为我撑腰吗?”
沈蕙身体僵了僵,终究没再说话,离开了问梧院。
第49章
盛夏炎热,蝉鸣声阵阵。
怀孕已经四个月的沈芙无事,站在窗前练字。这些时日她都很闲,无事便每天练一会儿字,没想到这鸡爪一般的字渐渐也练得有模有样了。
方嬷嬷走进来,在沈芙身边说:“今日,蕙姐儿出嫁了。”
嫁的是工部侍郎家的李大公子,今年春闱刚刚高中,二甲六名,前途正好。
想来这柳氏确实是有本事的,在沈无庸已呈落魄之势的时候还能与工部侍郎家的公子定亲,想来背后柳氏一定下了许多功夫。
也是,毕竟沈家就算再落魄,可还有安王府这门姻亲,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们两家关系还甚是和睦。能与安王府沾亲自是巴不得的。
这么快就把沈蕙嫁出去,看来柳氏是真的着急了,急着把她的一双儿女都安顿好,生怕沈芙会对他们做些不利的事。
柳氏如今也体会到了什么是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尽管沈芙还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家安心养胎。
可是不够,还远远不够。
从妆奁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子递给方嬷嬷:“嬷嬷,派人把这支金钗送给大姐姐,算是作为妹妹的一点心意。”
方嬷嬷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支镶宝石缠枝并蒂双花金簪,一看就价值不菲。
疑惑地问:“还给她送什么金簪……”
沈芙道:“柳氏能寻上这么桩亲事,私底下对那工部侍郎家里一定摆出了安王府的关系。大姐姐成婚之日若我没添妆,那工部侍郎家的恐怕会疑惑,到时候大姐姐嫁进去的境遇可就不好了。”
缓了缓,她低声道:“就当是,我还她小时候的维护之恩吧。”
方嬷嬷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
沈家张灯结彩,喜乐连天。沈无庸和柳氏正送沈蕙出嫁,柳氏眼都红了,捉着沈蕙的手说了好久的话,也迟迟不想松手。
最后还是沈无庸道:“好了,别再说了,等会儿误了吉时!”
柳氏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沈蕙对着爹娘一拜,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转身要走。忽然下人快速跑进来高呼:“安王府来人了,安王府来人了!”
声音大的,连外面李家派来接亲的人都听见了。
随后一个身着体面檀紫色如意纹短衫,头发梳得溜光水滑,一看就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嬷嬷带着身后几个伶俐的婢女抬着两担东西进了正堂。方嬷嬷手中还拿着一个金贵的紫檀木盒,对着沈无庸和柳氏福了福身,双手递上给沈蕙:“大姑娘大喜,世子妃本想亲自来道贺,奈何如今身子重了不好走动。这是世子妃特意挑选的,祝大姑娘与李家郎君恩爱不疑,百年好合。”
一见沈芙还特意让方嬷嬷过来添妆,柳氏觉得沈芙绝没有这么好心,生怕里面藏了什么对沈蕙不利的东西,失了理智,快步上前就要把它打下。还是沈无庸用力拉住她,在柳氏耳边小声说:“你干什么,这可是安王府送来的脸面,这么多人看着呢!”
柳氏生生止住脚步,却用眼神示意沈蕙不要接过。
沈蕙收到母亲的眼神,身子顿了顿。
沉默了一下,还是亲手接过来打开了。
一支颇费功夫精美的金簪就静静躺在盒子里,除此之外,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有。
沈蕙不否认,在打开之前,她也抱了一丝和母亲一样的想法,以为沈芙想对她做些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她还是打开了。
也许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她去安王府,沈芙对她说的那些话。
沈蕙忽然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妹妹。也没有,感同身受地体会过她的处境。
静静地看着盒子里那支金簪好一会儿,沈蕙对方嬷嬷还了一个礼:“多谢二妹妹了。”
喜乐又开始吹吹打打,盖上盖头,过来迎亲的嬷嬷搀着沈蕙出了正堂。
柳氏无力地在椅子上坐下,直直看着沈蕙离开的背影。
她的儿子,已经被沈芙弄的人不人,鬼不鬼了。而柳氏心知肚明沈芙有多想报复她,怎么还会派人过来给蕙姐儿做脸面?
一定是像设计沈如山一样,藏的极深,提前设计,潜藏一年半载之后,再把沈蕙置于死地。
对于柳氏来说,沈芙送的这支金簪就像是在她心底埋下了一个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让她永远也放不下心。
此后惶恐难安,夜夜难眠。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
去南林巡盐的二皇子终于归京。此次巡盐,二皇子不仅严查了南林一带的盐务,还查出南州,荣州知州贪赃枉法,官商勾结,贩卖私盐,彻底肃清了南林一带的盐务。
而南林布政使管辖之下出了这样大的疏漏也是难辞其咎,好在这次巡盐他配合有功,这些年又将南林治理得颇为不错,也算是功过相抵。
但揪出两个“蠹虫”,承正帝已然十分满意。
动不得那刘信林,撤了两个知州也算是不错。承正帝在朝堂之上对二皇子燕泽大力夸奖,他每夸一句,太子的脸色就暗一层。
事到如今,太子虽然蠢,但是也能猜到二弟能如此顺畅地揪出这两个知州立功,与燕瞻脱不了干系。
那他之前设计的离间之计,在他们看来,岂不是个笑话!
太子燕鸿渐渐明白了什么,眼眸垂下,眼中一片晦暗。
承正帝对二皇子大力夸奖,封其为英王,特赐其入住乾德殿!
满朝文武恭贺声不断,都道二皇子贤德能干。
下了朝之后。
太子跪在御书房,对着承正帝重重磕了一个头:“父皇,还请您三思,您给二弟的权利已经超于我,您让天下人怎么看待我这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