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不冷了。”柳安予嘤咛一声,眼皮似有千斤重,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
“你,没必要......偷偷摸摸的,我跟青荷都,交代,交代好了......”柳安予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头痛欲裂,醒不了太久,“药好苦,你下次来,给我带些甜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顾淮只得凑过去紧贴着听,话到末尾,彻底没了声音。
他疑惑抬头,倏然发现两人靠得太近,鼻尖轻碰,唇瓣只隔一指长的距离,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脸上,暧昧至极。
他抑制住亲吻的冲动,分开了点距离,垂眸发现柳安予早已沉沉睡去。她背上的伤口将将结痂,这两日习惯了疼痛,倒也睡得能踏实一点。
顾淮用手描摹着柳安予的轮廓,闭上那双含着霜雪的眸子,她就像块润玉,易碎、美丽,泛着微微的光泽。
他心疼到无以言表,克制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炽热而真挚。
等柳安予再次醒来,整个人埋在温暖的被窝里,她眨眨眼,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日光透过窗子撒进房间,暖洋洋的,带着生命鲜活的气息。
她张开手,看着阳光从指缝间穿过,百无聊赖地倚着身子。
她低头突然被枕边的纸袋吸引,伸手拿起,单手拆开纸袋。
一块块奶白的叮叮糖映入眼帘,扑鼻而来的糖香。她捻起一块放在嘴里,咬起来嘎吱嘎吱脆脆地响,甜蜜从唇齿间蔓延开。
柳安予微微抿唇,唇角弧度渐深。
柳安予卧床第四日,顾淮没来。
她醒的时间渐渐长了起来,在青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在床边发怔地坐着。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一地清辉。
青荷不知她在等什么,轻手轻脚不敢惊扰她,走到一旁点了熏香。
一股熟悉的清香传来,柳安予眼睫闪动,蓦然回神,“哪来的熏香?平日不是点的沉香吗?”
“郡主好鼻子。”青荷浅浅一笑,“确实是新换的香,顾探花差人送来的。奴婢闻着味道淡淡的,斗胆猜测郡主会喜欢,便自作主张点上了。”
她微微抿唇,又觉得自己过于僭越,试探性地放下手,“......郡主您若闻着不习惯,奴婢再换回去。”
“不必了。”柳安予说话很慢,拢紧身上的薄披,嗓音清冷缓和,“挺好闻的。”
青荷点点头,侍弄好香炉,出去给柳安予拿了手暖。
春末的夜冷,空气也渐渐干燥了起来,青荷泡了一整壶玉叶长春,用精致的雕花琉璃盏盛着,氤氲的热气升腾。
柳安予捧着盏轻啜,身子也渐渐暖了起来。
*
“怎么,你心软了?”李琰轻蔑地看向堂下捂着伤口喘气的顾淮,慢条斯理地问道。
顾淮一袭墨色劲装半跪在那,肩膀处一条贯穿的伤,鲜血淋漓地往下淌。他喘着粗气,锐利的眼神扫过李琰的脖颈,敛神缓缓道:“没有。”
“李玮警惕,三年间李玮瞒得严严实实,若非那妓子怀了身孕,急着傍上他当个妾室,怕也不会泄出消息。”顾淮垂首解释道,因失血过多面色惨白,“他在那妓子身边派了高手保护,很难近身。”
李琰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才别开眼,“成,就当是本皇子失算。”他翘着二郎腿,指腹摩挲着一个尖锐的物什,蓦然划了手洇出血珠,他面色如常地笑笑,将血抹在唇瓣上,看起来像索命的怨鬼罗刹。
他起身气定神闲地向前走了几步,把东西擦干净扔到顾淮面前,饶有兴趣地解释道:“这是本皇子从蛊毒师那新得的物什,专门取血用的。本皇子要李玮的血来喂蛊,连着七日不可断,事成之后,本皇子给你想要的广兰花。”
顾淮眸色晦暗,明明灭灭几下,最后还是捡起了东西。
“愿二皇子,信守承诺。”他沉眸拱手。
“自然。”李琰气定神闲地勾勾唇,挥手叫他退下。
顾淮费力站起,将物什装进荷包揣进怀里,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缓缓地往外走。
“顾探花,你安心在本皇子身边待着,本皇子自然不会亏待你。只要李玮一离京,本皇子立即安排你入翰林,如何?”李琰在他身后扭了扭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语调上扬,道。
顾淮步子一顿,却什么都没应,干脆利落地迈出去走掉。
身后是噼里啪啦一连贯的摔东西声,李琰高声骂着他不识抬举,他置若罔闻,踉踉跄跄地走进阴影里。
等顾淮收拾好伤口,再来到郡主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子边,只见窗子大开,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到地上,屋内一片寂静。
她,估计睡了吧。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过窗边,踌躇一瞬,却还是决定看她一眼。
就一眼。
一眼就好。
屋内熏香的味道熟悉,是顾淮特地寻来的千步香,熏人肌骨后,不生百病。
他混了竹叶味道的香料进去,淡淡的清香,他猜柳安予会喜欢。
手指轻轻撩开帘子,他动作轻柔,唯恐惊醒了梦中人。
却倏然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这时,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脖颈。
“你来晚了。”柳安予微微吐息,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脉搏,勾唇一笑,“吓到了?没见你胆子这么小。”
顾淮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看见柳安予的脸时,才恍然回神。
“......怎么没休息?”顾淮牵住了她的手,垂眸温声询问,“还开着窗。”
柳安予挠了挠他的掌心,哼一声,“也不知是为了等谁。”
“等我?”顾淮讶异,一股暖流顿时滑过心脏,“我吗?”他忍不住追问。
柳安予却不想理他,伸手轻推了他一下,转身坐到床榻上,顾淮顺势蹲下身仰头看她,四目相对,他俯首帖耳显得异常乖巧。
柳安予往前探了探身,眼睫下垂遮住琥珀一般的清丽眸子,带着点疏离,伸手挑.逗般拍了拍他的脸颊。
稍稍用力,打得有点疼。
顾淮眼疾手快抓住不安分的手,贴在唇边轻吻了一下,才贴在脸侧,声音温柔:“手怎么这样凉?”
第20章 20 笞杖伤
“开着窗等你,能不冷么。”柳安予的身形较前几日更为消瘦,下颌似能看见骨骼,轻声道:“夜里这风要吃人似的,连炭火的暖都压过了,我窝在榻上冷得直打牙颤,只得上那边靠着炉子坐。”
她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道:“一抬眼,就看见你鬼鬼祟祟地进来,想着吓吓你。”
“是我的错。”顾淮唇瓣轻飘飘在她掌心擦过,脸颊软肉讨好似地蹭了蹭她,眼尾垂下去,被说得可怜见似的,“下次不会了,郡主行行好,原谅我。”
她唇边逸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
“这几日,朝上消停多了。”顾淮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到柳安予手中,关切地问道:“你伤好些了吗?”
小瓷瓶中是上好的金创药,柳安予不知道以他现在一个罪臣之子,身无要职,还被抄了家的处境,是上哪弄的这东西。
但顾淮不说,她便也不多问,不动声色地攥了攥,轻声道:“好多了,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她随手将东西放到手边,顾淮的眸子随着她的动作明明灭灭,倏然暗了一下,却还是抬头温柔地听她说话。
“笞刑一百,看着嚇人,侍卫却也是收了些力的。我一晕,他们还哪还敢多问?”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只字不提梦里的折磨痛苦。
“更何况......”柳安予微微抿唇,下意识错开眸子,“有大殿下在朝堂上帮我斡旋。”当日她说了狠话,要搁开手一拍两散,不成想李璟只是嘴硬,还是四处奔波帮了她不少忙。
“大殿下啊。”顾淮眸底幽深,直接坐在地上,伸手环住她的腰身,头埋在臂弯里,不自觉地将人搂紧,语气闷闷的,“只是大殿下吗?”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柳安予听得很是疑惑,她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倏然想起了什么。
她试探性地开口,假装是闲聊,“说来也奇怪,七殿下是出了名的爱妻,这几日却被爆出来在外养妓子,还怀了身孕。怀平侯都闹到陛下面前了,说是七殿下若不给个交代,他便请一纸和离书,叫女儿和七皇子各自奔前程去罢,也算......全了这么些年的情分。”
她悄悄垂眸看着他的神情,又道:“朝中进来都为这事儿移了眼睛,倒也不怎揪着我不放。”
她看见顾淮靠在她腿上,正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若是他真有尾巴,此时怕是要摇得欢快。
柳安予福至心灵,手指在他发间拨弄,像在摸猫玉玉,将顾淮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顾淮抬起头眨眨眼,懵懵的眼神看得柳安予忍不住语调轻扬。
她捧着他的脸用力揉搓几下,一字一顿道:“邋、遢、猫。”
他低低一笑,将脸凑近,“那别摸糖糕儿了,摸我。”
两人的鼻息喷洒,眼神顿时迷离起来,气氛暧昧至极。
柳安予的手顺势滑了下去,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骤然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皱躬下身去。
“啊。”他扶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呼吸,肩膀处的伤口隐隐作痛,登时殷出鲜血。
只是夜色颇浓,他身上玄色的袍子不显,柳安予看出,还是手掌沾了鲜血,扑鼻而来的腥甜。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她的声音从他耳边压下,冷到了极点。
顾淮抬眸,却见她眸子宛若冰霜,起身逼近他,居高临下。
“只是小伤。”他疼得眼角挂着生理性的眼泪,在月光下晶莹剔透,显得楚楚可怜。
分明,不是小伤。
窗子大开,月光撒进来为他披上一层薄纱,眼睫颤抖,仿若犯错一般跪在她面前。
只是磕碰到柜子,一点点红痕,他便委屈巴巴地告诉她疼;如今肩膀一处莫名的伤,只是轻轻一搭便洇出鲜血,柳安予不敢想象,伤处会有多深。
他却只说是小伤。
他跪地往前移,一步一步,缓缓沉重,仰起头温和地勾了勾唇角,牵住她的手,“只是小伤,并不碍事。”
他不知道柳安予已经看见了血,便故作轻松的样子,晃了晃她的手。
心底一股无名火腾起,既然他要装,那柳安予便陪他装到底。
她甩开他手,一下子按住他的肩膀,稍稍用力,冷眼看着顾淮的唇瓣霎时白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从他额上渗出,他却还扯了扯嘴角轻声问着,“怎么了?这处是块瘀伤,我不小心撞到的......”
柳安予眼眶泛了红,故作高傲,哑着声音颤抖,“既是小伤,你方才反应为何这么大?”
“微臣怕疼,但若是郡主,就是今日杀了微臣,微臣也甘之如饴。”他微微歪头,拉了拉她的衣角。
他装得那样坦然,眉眼如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拙劣到柳安予一眼就能看出。
他常是卑微讨好,事事依顺,此刻却浇了柳安予一盆冷水。
如果,连小心翼翼都是装的呢?
柳安予的指尖不由得颤抖,她冷眼看着眼前的人,心底一颗芽渐渐生根。
她知道顾淮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但她喜欢挑战未知,便冷眼看着他那些拙劣的小把戏,不知不觉间,却开始被他的一举一动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