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予的手捻着信的一角,另一只手点燃了信纸,火焰猛窜,她一瞬瑟缩收回了手。
青荷讶异地看向柳安予,不明白为何要烧掉顾淮的信。
柳安予拢了拢披风,面色无悲无喜,风乍起,顾淮的信静静在她脚边燃着,直到火焰渐渐熄灭,地下一团灰烬。
“走罢。”她的声音轻若叹息。
日光下,她跨过那片灰烬,一步一步走向南屏山。
*
“我愿意,与李璟成亲。”
柳安予说这话时,长公主还在气,听着柳安予叉起半块糕点放入口中,语气淡淡地说出这句,长公主欣喜若狂,诧异地转过头看她。
“你,你当真?”长公主眸子亮了亮。
柳安予用帕子搌了搌唇,垂眸轻声道:“当真。”
“太好了!”长公主捧着她的小脸吧唧亲了一口,抬手连忙叫人拿黄历来看,眉眼弯弯数着日子。
“七月十一,倒是个好日子。”长公主粗略地先看了看,她倒也不急着定下,这事急不得,还要找钦天监的人拿了二人的生辰八字,好好算算才成,她不过是过过眼瘾罢了。
“可以先定亲。”柳安予出奇地开口建议道。
长公主挑眉揶揄,“怎么,今个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你先前不是百般不愿吗,怎么还自己想通了?”
柳安予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缓声道:“先前安乐执拗,不愿结亲,主要是想着做女官,如今......倒觉得身心俱疲,不想再揽什么事了。”
长公主以为柳安予说的左相,心疼地将人搂在怀里,无奈地叹息,“唉,本宫知道,你一直是个有抱负的孩子。可女官也不是百般的好,宦海浮沉,多少绵里藏针的腌臜事,本宫也是心疼你,不想你去趟那趟浑水。”
“安乐都知道。”柳安予睫毛低垂,掩盖着眸底情绪温声附和。
“这事儿,修常那小子知道不?”长公主捏了捏她的脸颊问道。
柳安予伤后消减了不少,脸上的软肉只能捏起一小块,又给长公主心疼了一阵。
“还不知道呢。”柳安予抿唇道:“安乐想让您替安乐去说。”
“你呀你。”长公主刮了刮她鹅脂一般的翘鼻,调笑道:“怎么还羞上了?”
“殿下!”柳安予小声抗议道。
“好好好,不说你。”长公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脸盈盈起身叫巧莲。
李璟知道消息后,恨不得高兴地跳房顶上大喊,马不停蹄地去皇帝那请了一道赐婚的旨意,又去钦天监选了个定亲的好日子。
“五月二十?”柳安予挑眉。
“是有点赶。”李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局促地温柔解释,“虽只有七日准备,你却完全不必担心!父皇赐了好些东西,再加上我先前备的,尽是我予你的聘礼。皇后赐了一套凤尾璃珞水晶凤冠,我瞧过了,你戴上,定是沉鱼落雁、姿容绝代。”
他眸子亮晶晶的,轻声着同柳安予说话,掰着手指头算,“今个我又来提亲,这算一日。互换庚帖,压在灶君神像前净茶杯底,问三日凶吉。一切无常,再去钦天监排八字,再加上纳征、请期,七日时间刚刚好。”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娶柳安予了,手指颤抖地数了又数,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整个人还在做梦一样,像是陷在云里。
柳安予挥了挥手,将他的思绪唤回,温声道:“你定就好。”
“我只有两个要求。”柳安予沉声道。
“你说。”李璟毫不犹疑地开口,眸光一刻不错地落在她身上。
今天就算是柳安予说出了一百个、一千个要求,要他李璟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心甘情愿,全力满足。
“一是不要铺张,如今朝廷动荡、百姓不得安居,不宜太过张扬。”柳安予顿了顿,斟酌开口。
“好。”李璟眸光暗淡一瞬,却还是弯眉一口应下,“那就不张扬,都听你的。”
“二便是......”柳安予眼神闪了闪,“纳吉之前,我想先去祭拜一下先皇后。”
先皇后?李璟怔忪,先皇后难产而死,葬在皇陵,皇帝下了道令所有人都费解的圣旨——
只可祭拜,不允探视。
即便是李璟,也未曾进过皇陵中,见一见母后的遗容。
“......好。”李璟深呼吸一口气,眸中攒着点点细碎的星光,“结亲之前,确实要去告知一下额娘。额娘向来喜欢漂亮的小姑娘,乳母说我出生时,她知道是个皇子,还消沉了一阵呢。”他轻轻抬起手,想要帮柳安予拢起额前挡眼的碎发。
却被她下意识躲开,柳安予躲完反应过来,又迟疑着凑过去。
李璟心底划过一丝失落,用笑意遮住眼底的失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轻轻为她拢起碎发。
他轻声道:“额娘一定会很喜欢你。”
他唇角牵起,悠然清浅。
“因为你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好最好的女子。”
对于他的赤诚,柳安予只想躲。
她敛了敛眸不敢去看那双真诚的眼睛,她并非真心想嫁与他,她只是想去皇陵一探究竟。
只要......在纳吉之前寻个由头结束。
她抬眸生疏地冲他牵了牵嘴角。
就不算,太过负他......
*
“给你,血。”顾淮擦去嘴角的血污,将今日弄来的七皇子血递给李琰。
李琰躺在软榻上,慢条斯理地接过来对着烛光看了看,邪魅笑道:“不愧是父皇钦点的御史大人,一天天烂摊子事这么多,还能想着本皇子的事儿呢。”
顾淮神色冷冷,半个身子陷在黑暗里,“二皇子殿下别忘了答应微臣的事就好,还差三日,微臣只要广兰花。”
“那是自然。”李琰捡了一把瓜子半撑着嗑,眸光幽深扫了扫他,“本皇子倒是好奇,你非盯着方信那株广兰花干嘛?”
顾淮盯着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疏离,一垂眸,闭口不谈,“走了。”
“呵。”李琰冷笑,却也没拦他,将手中瓜子扔回金碟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6章 26 入皇陵
柳安予和李璟的定亲礼在紧张筹备中。
一晨早柳安予推开窗,便见院中摆着一个金笼,两只大雁系着红绸子,在笼中栖到一起。
“郡主醒了?”青荷眼尖,一眼便注意到她。
“安乐!”李璟连忙擦擦汗,一脸纯良地闯入她的视线。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几日变着花样地打扮自己。今个一身靛蓝色银丝长袍,袖缘是贝壳纹的滚边,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还戴着嵌珍珠的银冠,眉眼修长疏朗,威仪秀异。
“来这么早?”柳安予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她撑在窗边,“这是......大雁?”
“是。”他温润的眼眸微敛,有些不好意思,“都听人说送雁好,秋去春回,从不失时节。”
“姑爷一大早便去猎的,这猎雁,弄个伤弄个血都是常事,无可避免。可奴婢却瞧着这雁大,毛又亮又柔顺,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想来是姑爷费了心思的。”青荷在一旁搭话,笑了笑,“雁都是忠贞之鸟,一配而终,是好寓意。”
柳安予听着青荷张口闭口的“姑爷”二字,本想张口说什么,却见李璟听得眉梢带喜,从袖里掏出一锭金子塞给青荷。
“劳你给找个地方安置好。”李璟眼眸一弯,说完抬起眼看向柳安予。
青荷的眼睛在两人间滴溜溜一转,连忙收起金锭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樱桃!”青荷转头高声唤了一句。
“哎。”樱桃还在浇花,闻言连忙应声。
“伺候郡主盥洗。”青荷抱起金笼子,边走边道。
樱桃连忙放下东西,叫人来。
侍女端来清泉水,侍候柳安予,樱桃走近看见在一旁傻站着的李璟,福了福身道:“姑爷莫在这儿站着了,那处有藤椅,您且歇着罢。”
“好。”李璟微微颔首,目光扫到樱桃手中端着的两套衣裙,“这是一会儿安乐要换的吗?”
“是。”樱桃点点头。
“你帮我挑一件罢。”柳安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擦了擦脸温声道。
“我吗?我吗!”李璟红了红耳根。
有点像......婚后日常,夫君在帮娘子挑衣裳。
“嗯。”柳安予拧眉,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他脸红个什么劲儿?
李璟看了看两套衣裙,手指抚摸过上面的花纹,一条是霜色绣百合的软罗裙,另一条则是韶粉荷花绢纱的样子。
“这件罢。”李璟选了那件霜色的软罗裙。
柳安予肌肤本就透白,穿这种颜色的衣裳便显得肌肤更加透亮,他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等着,刚喝完一盏茶,柳安予便推门出来。
细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扶着门边踏出来,薄薄的裙子隐隐约约露出她纤细的藕臂,如瀑般墨色的长发是她身上唯一的重色,朱唇嫩红,轻撩发丝。
“好看吗?”柳安予淡淡勾唇问着。
黛色的柳叶眉像一笔清丽骨健的笔画,名家工笔里最精彩的一笔。
“好,好看。”李璟痴痴眨眨眼,回道。
他上前伸出小臂,柳安予顺势搭上去。
“今天去见我额娘好不好?”他敛眸不敢多看,温声询问着。
正合她心意,柳安予稍稍用力攥住他的臂缚,朱唇轻启,“好。”
他怕路上颠簸,柳安予受不住,便用了自己宫中最好的马车,车里用软缎子厚厚铺了一层,才牵着柳安予进去。
马车从郡主府门前出发,与将将走来的顾淮擦肩而过。
他登时顿了脚步,看着微风吹过带起帘子,匆匆一瞥到柳安予精巧的下颌。
旁边,是笑着说话的李璟。
顾淮顿在原地,一身绯色官袍登时落了风采,无措地攥着手中的一把雕花洒金扇。
柏青自然也是看到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淮的神情,见其眸色深沉,泛着冷意,手心渐渐攥紧勒出青筋。
“公子,人家都要定亲了。”柏青弯腰狗狗祟祟地问着,“......咱还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