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一个被人摘下,解了灯谜, 便可去前面的酒馆里换一壶清酒, 灯谜越难, 换的酒越好。
顾淮拉着柳安予站到桥上,各式的花灯目不暇接, 他就近取了一条,细细看去。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顾淮眼睛滴溜溜一转, 已经想到答案,非转过来凑到柳安予面前, “郡主可知答案?”
“你拿这个考我?”柳安予一抬眉, 不必再瞧,心底已有答案,“是个砚台。”
“砚台常见,又常用, 你拿这个考我,岂不是辱我?”柳安予敛眸,如琥珀般透亮的眸子在灯谜中挑选着, 她眸子突然一亮, 摘下一个, 拿来与顾淮瞧,“你猜这个, 久别重逢,打一药名。”
顾淮对药理不甚了解, 果然见了难。
他挠了挠头,从柳安予手中接过灯谜仔细看了看。
柳安予瞧出他捉襟见肘的样子,掩唇笑了笑,睫羽轻颤,眼角微挑,“笨得你,是.......”
“等会等会,先别告诉我。”他连忙制止,蹙眉绞尽脑汁地想着,将自己知道的那几个药名都猜了个遍,没一个对的,这才泄了气。
“唉,是我蠢了。”他摇摇头,转过身牵住柳安予的衣角,故作无奈,眸中带着笑意,“好郡主,您告诉告诉我罢。”捻住她一角衣袖晃了晃。
微风吹起她斗篷的白绒,扫在她脸上带着痒意,暖灯照在她的脸上,添了一丝烟火气。
柳安予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牵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字。
被他已经攥暖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着。
“见喜?”顾淮眼中透露出茫然,无奈弯唇,“这我倒是真不知,即便你告了我名,我也不识。”
柳安予是刻意为难他,哪里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让他猜出来,得意地歪了歪头,笑道:“清热解毒,凉血消肿用的,又名穿心莲,你不常生病,哪里会识得这个?”
顾淮静静听着,心脏骤然一痛。
柳安予身子骨稍弱,隔三岔五就要染一次风寒,偏被养得细皮嫩肉,不小心磕磕碰碰,留身上左一块右一块青紫,久而久之,久病成医,对寻常药材自然也能识得一二。
柳安予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顾着笑,她鲜少笑得这般恣意,明眸皓齿如花颜,看得顾淮心痒痒。
眸子一时瞥不开,他伸手将柳安予拽近,呼吸喷洒在两人之间。
“嗯?”柳安予疑惑抬了抬眸,波光潋滟,花灯将她本就漂亮的眸子映照得宛若烟火。
“我,还有一个灯谜,作得不好,但想让郡主猜一猜。”顾淮温声道。
柳安予被他攥住,又开始泛凉的手被他的大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见他哈了一口热气,笑着搓了搓,将她的手搓热,声音低沉带着笑意,“天鹅飞去鸟不归,良字无头双人对,人尔相配是自己。郡主,猜一猜?”
柳安予倏然被他逗笑了,脸颊微微发烫,不等说话,只听一声巨响在耳畔炸开,璀璨盛大的烟火将夜幕撕碎,各种颜色映照在她身上。
她仰头看,眸子亮晶晶的。
顾淮转过头搂着她,眸子也亮晶晶的。
“成玉。”柳安予凑到他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窝,悄悄叫了一声。
“嗯?”顾淮盯着她的侧颜,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有个灯谜,和你一个答案。”她言笑晏晏,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望着江边升起的烟火在空中散成点点繁星,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飞蛾扑火虫已逝,学友无子留撇须,偶尔留得一人在。”她声如清泉,在灿烂的烟火中,凑到他耳畔。
“什么?!”顾淮一笑,偏过耳去故意又问她。
柳安予看穿了他的把戏,手弯成小喇叭,放在唇边。
此时烟花已逝,如闪烁繁星洒在江面,月光如纱倾洒,江面波光粼粼。
柳安予一字一顿,周身声音仿若寂静。
“顾、成、玉,我、爱、你——”
顾淮的心脏漏了一拍,心口发烫,忍不住转过头,他的鼻尖摩挲过她的脸颊,四目相对,暧昧气息蔓延。
他忍不住偏头吻了上去,不顾人潮拥挤,两人的唇瓣紧贴,唇齿生津。
柳安予的眸子瞪圆,不安地四处乱瞟怕人看见,警告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被他一把揽过腰,在她唇上辗转,轻啜,刹那间唇瓣分离牵出一条银丝,额头轻抵,深情如许。
他喘着气,“我爱你。”
“更爱你,最爱你。”他捧着她的脸,低头再一次啜吻,任由柳安予踩在他的脚背上,将人拉紧,“我想去换一壶清酒,天地为鉴,日月为凭,再娶你一回。郡主,可不可以请你,再和我喝一杯交杯酒?”
“想得美。”
她如飞燕离了他,眉眼带笑,发间颤珠摇晃,在花灯下显露出乍眼的颜色。
柳安予虽着素裙,一张如画的脸,却已然够明艳。
“追到我再说——”
她灵活避开他,提着裙摆向前跑去,柔软的衣料从他掌心滑过,带走了他的心。
顾淮一愣,倏然敛颚笑开了,转过身追向她,“慢点跑——”
*
“来。”顾淮爬上屋顶,随手将酒壶放在身边,抓住屋檐朝柳安予伸手,掌心相贴,顾淮稍一用力,便将人揽入怀中。
“啊!”柳安予嚇得短促地叫了一声,直直将人扑倒,柔软地身躯贴在他滚热的胸膛,登时脸颊又热了起来。
“别怕。”顾淮安抚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月影斑驳,将他的发丝照得模糊。
两人找好位置,仰面躺在酒馆的屋顶上,凉风习习吹过,柳安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顾淮解下自己的斗篷,细心给柳安予当被子,不由分说便将人卷成个春卷,只露出一双灵鹿般的眸子。
看得顾淮吃吃偷笑了两声,他将温好的酒倒在碗中,猛灌了一口,热酒下肚,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他撑着身子端过酒碗,亮了亮眸子看着“春卷”,抬了抬手。
“喝不喝?”
柳安予费力露出嘴巴,脸颊软肉被挤了出来,抿唇眨了眨眸子,“给我来口。”
她微抬下颌凑近,就着顾淮的手啜饮,只觉身子发暖,半个碗底下肚,脸颊登时浮现两处酡红,耳根也热了起来。
顾淮连忙收了碗,眉目疏淡,纤长的手指托着碗底。
柳安予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将脑袋埋起来,看得顾淮发笑。
“可不能多喝,你病刚好,不宜多饮。”顾淮凑近了些,旖旎的月光照着清酒,映了些月华在他脸上,漆黑透亮的眸子泛着些光泽,“等你病气消了,我在家里亲自给你温酒,叫你喝个痛快,嗯,好不好?”
“说准了。”柳安予费力从斗篷中挣扎伸出手来,眸子带着希冀。顾淮失声笑了笑,伸手与她的小指勾在一起。
“嗯,不骗你。”顾淮眸如春水泛滥。
两人靠在一起取暖,你一口我两口地分喝着酒,不远处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人群连成一片片阴影,绚烂的烟花再次从夜空中炸开。
“郡主,中秋快乐。”顾淮轻声道。
他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眼神迷离,凑近了些,酒气扑面,眼尾带着薄红。
他从怀中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吊坠,上面是紧扣精巧的玉连环,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温润的光泽。
玉连环摇摇晃晃出现在柳安予眼前,她眸子一亮,看向顾淮的脸。
“连环结相连,赠卿情不忘。”顾淮耳尖红得滴血,伸手将玉连环吊坠戴在柳安予纤细的脖颈上,玉泽与她白瓷般的肌肤相互映衬,更显典雅。
“我刻得不好,你若是觉着戴出去不与你相配,回去收进匣子里也是好的。”顾淮垂眸不敢看她,别扭地碾着碗沿。
“你自己刻的?”柳安予摸着玉连环心尖微颤,弯了弯眉,“我觉得刻得挺好,就这般戴着罢,不摘了。”
她伸手掰过他的脸,却见他眼尾带着糜烂绚丽的红,眼神迷离,唇瓣水润透着健康的薄红。
她的指腹碾过他的唇,托着他的下颌凑近。
柳安予额前的几缕碎发被风吹起,纤长卷翘的睫毛轻颤,瓷白的肤色在夜幕中分外明显。她环上他的脖颈,猝不及防地堵住他翕张的唇,舌尖在他错愕的唇间肆虐,她的眼角析出生理性的眼泪,在月光下犹如一颗璀璨的珠宝。
顾淮将人搂在怀中,交颈缠绵,牙齿的碰撞声接连响起。熟练之后,便只剩水渍的啧啧声,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透着旖旎。
顾淮喘息的空隙,望着她的眸泛滥出不可言语的情愫,他宛如捧着珍宝般捧着她的脸,浑身血液仿若沸腾,脖颈泛红。
“予予,你听我的心。”
“嗯?”柳安予身子烂软如泥,靠在他怀里取暖,情不自禁地嘤咛。
她听见顾淮的心在胸腔里跳得快如鼓点,不由得勾了勾唇,指腹在他心口画圈,微微吐气,“它不乖。”
却发现顾淮在她额头印下滚热的吻,轻声细语,说的话叫她心尖发颤。
“它也在亲吻予予。”
第56章 56 篝火
硝烟滚滚, 黄沙遮天蔽日卷着,乌鸦飞掠,啄食腐肉, 满面血污的头颅躺在尸骸堆里, 利爪扒在他的眼眶上, 拨动翅膀低头将他怒瞪的眼球啄爆,半透明的汁水淌出与血污混在一起。
李璟凝眸提刀, 单手拽着缰绳冲杀,头颅滚在马蹄间,提刀横砍,热血喷涌溅在脸上、刀上, 金戈交鸣声此起彼伏。
一支支利箭从耳畔呼啸而过,他飞身下马, 扛起旌旗, 鲜艳的旗帜在黄沙中十分乍眼,银甲粼粼。
“杀——”李璟嗓子撕裂般大喊,将旌旗插进叛贼的头颅,脑浆迸出溅在他的靴面, 号角声嘹亮刺破云霄,喊杀声震天响。
“布好防,今夜在此驻扎。”李璟回营边走边说, 侧身躲过一个不看路的士兵, 眸子暗了一瞬, 伸手蹭掉脸颊上的鲜血。
“是。”一个中年模样,相貌粗犷的副将霍进粗声应了一句, 连忙接过李璟抛过来的令牌,不由得担心道:“殿下, 已经连战三天了,若叛军今夜无动作,不如歇歇?”
李璟解下水囊,咕咚咕咚地灌着水,这边的水质不如京城,夹杂着黄沙,入喉粗糙却解渴。他喉结上下滚动,灌了半囊水这才停下,紧蹙的眉疏解,他擦了下嘴边的水渍,道:“成,你排个轮值的单子,我擦擦甲,过会子给我送来让我瞧一眼。”
“得嘞。”霍进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跟着他到了主帐前,不好再往里走,索性顿在原地,“对了殿下,今个中秋,炊事班的说想给大家加个餐,打些兔子、野猪回来,成不?”
“中秋?”李璟手上动作一顿,他垂眸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好似还能看见那串手串。
人不能闲,他一闲下来就会想柳安予,思念在他心底生根发芽,疯狂汲取着他气力。
也正是如此,他杀得狠。
刀削敌军脖颈之时,利刃切断脉搏的快感,占据着他的大脑。也只有在那一刻,他才能压抑着自己不去想柳安予。
谁知转眼一过,已经是中秋了。
他不得回京团圆,也不知有没有人能替他去祭拜一下母亲,李璟晃了晃神,凝眸出声,“已是中秋了啊,我都过昏头了。成,叫他们去罢,别单独行动,速去速回,今夜若是叛贼安分,咱再开个篝火晚会。”
“哎,好!”霍进一听顿时喜上眉梢,“那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他连忙掀了帘子走了,忘记看路,还险些被压帐子的石头绊倒。
中秋了啊......李璟垂眸,卸下甲胄拿帕子擦净血渍,往年这时,他已拎着烧酒、点心去郡主府找柳安予,吟诗作对,把酒言欢,晕乎乎地翻着她的藏书细细地读,句不过脑,却觉畅快。
安乐妹妹在干什么呢?
李璟顿了手,不由得想着,他心不在焉地放下甲胄,抽出沾血的刀,血腥味登时在帐中蔓延开。他拿过手边的烈酒,仰头灌了一口,辛辣浓重的感觉从喉口一路灼到小腹,口舌生津,他又灌了一口含在嘴里,横手喷在刀上。
帕子从刀面上蹭过,银光闪闪,倏然清晰映出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