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出头的,就只能忍笑小声议论,有背景的,尤其是平日最看不惯李淑宜的那些,恨不得指着她的鼻子笑,臊得李淑宜自脸颊红到耳朵尖。
身后声音嘈杂,笑声和议论声此起彼伏。明明声音也不算大,偏得这功夫李淑宜的耳朵灵敏起来,每一个字都被她放大,像细细密密的针扎在脊梁,羞得她攥着箭的手越来越紧。
李淑宜紧咬下唇,脸色惨白,她看了看坐得气定神闲的柳安予,强烈的羞愧感涌上心头。
“我......我认输行了吧。”提前认输,总好过让人杀得片甲不留,沦为更大的笑柄。
李淑宜眼眶通红,故作镇定地将箭递给司射,转身却气得直掉眼泪,逃也似地离开。长公主面上看不出什么,还打发掌事姑姑过去安慰,心里却是早就乐开了花。
“这下她回去,皇后可有的恼了。”长公主幸灾乐祸,撇撇嘴暗翻了个白眼,“嘁,小家子气。”
柳安予眼观鼻鼻观心,眸中意味不明,没有言语。
她一走,旁人便也不好背后议论,很快便被其他比赛的人吸引。李淑宜看着场上热闹,愤愤擦去脸颊上的泪,眸子阴暗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顾淮的侧脸。
小插曲很快过去,有了李淑宜的主动弃权,顾淮不费吹灰之力便站到了第二局。每组的胜者站成一排,大家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对手。
顾淮眉目温润柔和,抿唇有些人畜无害。因着他现在身份敏感,一般人不敢与他过多接触,便一个人孤零零合袖站在那里,显得颇为可怜。
倏然身边靠了人来,墨绿色压暗纹绣云的袍子,腰上系着丝帛的带子,衔着错金几何纹带钩,容貌俊美,气质卓然。
“大皇子殿下,您怎的也来了。”顾淮看起来有些意外,拱手行了礼言罢。
大皇子李璟曾在左丞家塾中习过半月,与顾淮也算相识一场,便特地过来打声招呼。
“姑姑的奇珍我也不曾见过,你也知道,我素来最爱收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便想着来试试看。”他低头又想了想,谦虚笑笑道:“就是不能拔得头筹,能一睹风采也是好的。”
李璟言罢,深邃的眼睛微微颤闪,抬眸掠过柳安予的位置,再转过来,眼底便洋溢着莫名的欢欣。
他说的话,顾淮一个字都不信。
他爱收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不假,可单是为了奇珍异宝来,却显得刻意了。长公主是他亲姑姑,素来对他可亲,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可着他看,怎可能未见过?
顾淮敛眸眼底波光流转,倒是没有戳穿他。
“对了,安乐妹妹的昙花景也是难得一见。”李璟状似无意提起,余光却紧紧贴在顾淮脸上,不放过他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化,“成玉,若是你拔得头筹,瞧完了景,定要回来同我仔细学学。”
顾淮面上不见异色,一抹浅笑如沐春风,说话滴水不露,“既是有您出马,哪里还轮得上微臣?”他手中折扇一展,腕子轻摇带起微风,扇得鬓边碎发飘飘。
李璟听完哈哈大笑,他拍了拍顾淮的肩膀,指着他说,“好啊你,现在也学着说这些捧话了。”
“旁的我不说,你方才一个双耳给六妹妹都吓坏了,她平日娇纵惯了,最好面子。先前我瞧着她对你还算热切,如此一来,想必是不会再给你好脸色了。”李璟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案,倒也放下心防,真同顾淮闲聊了起来。
顾淮哪管这些,本就是故意耍她,一是为了摆脱她的纠缠,二便是隐藏实力。双耳虽得了六筹,于双凤朝阳的投壶规则来说,却是“偏山”,比不上射入中壶的“正入”。
更何况李淑宜弃权得早,只一局,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
旁的人看他,便也是只知他投壶技术不错,却不知他到底“不错”到何种程度。
一提起李淑宜,顾淮便烦得头痛,却还是故作懊恼地回应,“微臣哪里知道六殿下......唉,六殿下主动相邀,微臣还以为六殿下是胸有成竹,自然不敢松懈。过会子比完了,微臣定会去负荆请罪。”
“跟小姑娘比,自然还是要留几分。小姑娘家家面子薄,难免怪你,不过你放心,回头我让侍卫去送个胭脂水粉什么的小玩意儿,就说是你赔罪,哄一哄应该就好了。”李璟热心肠地建议道,听得顾淮眼皮一跳一跳。
“倒也不必!”顾淮嘴比脑快,连忙拦下他的破念头。
李璟一顿,蹙眉疑惑地看着他。
“......这赔罪,自然是微臣亲自去比较有诚意......哈。”顾淮言罢,又迟疑着开口,“再者说,送胭脂水粉太亲近,若是叫旁人误会可就不好了。”
“误会?”李璟惊讶,“你难道对六妹妹无意?!”
坏了,到底是哪里传出的假消息。
顾淮眸中情绪复杂,他扯了下唇,疑惑发问,“殿下何从觉得我对六殿下有意?”
李璟顿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他眼神漂移,拉着他蹙眉压低声音,“自你来宴上便都这么说了,那名单上没你,皇后特意加上是也不是?”
一瞧顾淮怔然的样子,李璟便知道自己说对了,见此,他眉心蹙得更深,“六妹妹来时特意提的。你近来在公主里头炙手可热,想给你‘雪中送炭’的人,不少。你向来洁身自好,既是公然牵连上了,我便以为是你默许的,如今看来,竟不是?”
“自然不是!”顾淮暗暗咬牙切齿,他只顾得能不能进来,竟差点被皇后暗算。
不知道,柳安予听了消息会怎么想?
顾淮脸色难看,见此,李璟便也不好再多说。
“成了,不多叙了,那边快到我了。”李璟安慰似地拍拍顾淮,欲言又止,“你......唉,你且宽心,既没有这回事儿,我便也不再提了。”
顾淮拱手又行了礼,眼中情绪掩在平静无波的眸中。
他精心算计,差点让一个六公主毁于一旦。
顾淮肩背笔直,如松如竹,内勾外翘的瑞凤眼半敛,将身子转向场上,看似专注,脑中却在不断思考。
必须尽快采取措施,和六公主划清界限。
柳安予半靠着软绒垫子,神情淡漠的脸上,偶尔掠过一缕意兴,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顾淮眼下那一点痣,蓦然莞尔。
长公主仔细注意到,笑着好奇打趣,“瞧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有只小猫捕猎呢。”柳安予手指轻轻梳理着发丝,浅笑着轻描淡写地揭过,“以为自己势在必得,怪可爱的。”
长公主东瞅瞅西瞧瞧,没见到什么猫,以为是跑没影了,只得嘟囔一句作罢。
第06章 06 荔枝宴
柳安予猜过顾淮投壶厉害,却不知厉害到如此地步。
站到第二局的共五十四人,三两个一组比出胜者,如此反复,直到最后一局。
只剩李璟和顾淮并肩站在场上。
柳安予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捻着瓷盖刮去茶沫,抬眸打量着二人。
“成玉,你骗我?”李璟诧异。
顾淮照旧笑着道:“殿下这是哪里话,微臣好运气罢了。”
好一个运气。
李璟眸中情绪复杂,从腕上摘下一条迦南香带珠宝喜字纹手串,用指腹轻轻捻着,“运气?”他笑了笑,“你想怎么比?”
“微臣愚钝,不如还是‘双凤朝阳式’?共投三局,筹数较多者胜。”顾淮笑容浅淡。
他第一局便是如此赢的李淑宜,可李璟不是李淑宜,他投壶没那么烂。
李璟一口答应下来,垂眸把手串再戴回手腕,指腹摩挲过手串上一颗紫金砂的珠子。
反正比什么,都是一样的。
倏然,一道清冷婉转的声音响起,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柳安予唇角微笑弧度渐深,眼尾微微上扬。
“殿下,我瞧着蛮有意思,不如我来替司射罢。”她一双琥珀眸顾盼生辉,语调轻微,伸手拽住长公主殿下的衣袖。
长公主少有拒绝,挥挥手便让她去了。
李璟、顾淮二人眸子热切,紧紧盯着款款走来的柳安予,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不曾放过。
“两位,介不介意我来凑个热闹?”柳安予问道。
“自然不介意。”李璟抢先一步回应,眼神一刻不错。
顾淮晚了一步,眸光微暗没有开口。
柳安予笑笑没再说话,只侧头看了青荷一眼,身侧便备好了椅子,无需柳安予多言,青荷早早便备好软垫让她靠着。
樱桃在一旁躬身,低眉奉茶。
“开始罢。”
李璟和顾淮对视一眼,针尖对麦芒一般,眼中的势在必得不加掩饰,围观的人顿时噤声。
“李修常,双耳,得六筹。”随着柳安予的声音响起,场边顿时惊呼起来。
只见两只箭准确无误地插入两侧壶耳。
“我就说,大殿下乃是习武之人,区区投壶......老天奶啊......”
那人话音未落,便瞪大眼睛看向顾淮,柳安予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报着数,“顾成玉,有初,得十筹。”
首箭便入壶中者,谓之有初,得十筹。
“你第一局,果然隐藏了实力。”李璟并不惊讶。
“运气,运气罢了。”顾淮唇角得意地笑着,不像嘴上说得那么谦虚。
李璟攥紧手中的箭,紧盯目标。
只听咻咻两声,“李修常,连中双贯耳,得十一筹。”
连中得五筹,双贯耳得六筹,加之共有十一筹。如此一来,李璟便打破了第一局的劣势。
“嚯!这一下子便追上来了,顾淮这局投什么?他第一局已经投进,此局连中算五筹、双耳算六筹,无论如何也是反超不了的。”后面的人蹙眉替顾淮愁道。
“还是投双耳罢,不至于输得太难看。”旁边的人叹气道。
“你以为双耳那么好投?壶拢共就那么大一点,还悬于高柱之上,壶耳两边都被大殿下的箭塞得差不多了,只那一点点的缝隙,如何能投进?”那人话音刚落,只听柳安予那边轻笑一声,“顾成玉,连中,得五筹。”
气得后面的人直拍大腿。
最后一局,李璟再次捻起两支箭,深呼吸一口气,对准壶耳。这次用的时间比前两次长得多,他还想再投一次双耳。
场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李璟全神贯注,壶耳那两处狭窄缝隙在李璟眼中无限放大,他手腕一动,将两支箭托送出去,箭头擦着缝隙一歪。
“进了!进了!!!”
“李修常,连中双贯耳,得十一筹。”
身后顿时欢呼起来,壶耳狭窄,此时已被李璟的箭占得严严实实。
至此,李璟已领先顾淮十三筹。
欢呼声不绝于耳,众人已经开始为李璟庆祝,只有柳安予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悠悠将目光投在顾淮身上。
顾淮站在场上,身后热闹嘈杂没有人是为他,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掀起他的衣袂,风停刹那,他投出最后一箭。
欢呼声中倏然出现一句,压住了所有的喧嚣。
“顾成玉,全壶,得二十筹。”
众人噤声。
第二局不投壶耳投壶中,就是为了此刻做铺垫——
在投壶中,每局都中中壶者,谓之全壶,得二十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