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贵妃挽着发髻,说道:“囡囡,来京城后,都住在定远侯府,那是住在谢氏二房那边?还是谢老夫人那边?”
“都不是,是住在了谢氏大房院里。”
魏贵妃轻轻笑了笑,“难怪。难怪囡囡如此紧张行之那孩子。”
“不是的,娘亲。”
月吟连忙否认,解释道:“谢世子他有病!他不能待在黑暗幽闭的空间里,这病症会闹出人命的,我在扬州小县城里就见过一桩类似的案子。”
魏贵妃神色变了变,道:“谢行之是小时候落下的这怪病。那会儿他还小,在太子身边任伴读,当时有位得宠的妃嫔胆大包天,想除掉太子,扶自己的儿子当储君,t便设计把年幼的太子引到偏僻处,再关到密室里,结果事情没成,谢行之在密室关之前把太子推了出去。密室里放了蛇虫鼠蚁。救出来时,谢行之被毒蛇咬了,险些丧命,他虽只被关了半个时辰,但毕竟是几岁的孩子,被吓怕了,从此便格外怕待在黑暗幽闭的狭小空间。”
月吟光听着就头皮发,谢行之也好可怜。
“最后那心思歹毒的妃嫔怎么样了?”
月吟问道。
“让皇帝仗杀了,”魏贵妃道:“她动了害太子的念头,即便与先皇后有三四像,也难逃一死。”
“谢行之这件辛密之事,谢氏只有定远侯夫妇两人知道,囡囡是第三个知道的人。”
魏贵妃梳了一缕头发盘上去,道:“行之那孩子靠谱,囡囡交给他,娘也放心。我和你爹爹还没成婚时,你爹爹就喜欢那孩子,常在我面前念叨。”
月吟:“娘,您误会了,我和谢世子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是不会嫁给他的,等回了舅父家,我就待在外祖母身边,替娘在外祖母身边尽孝。”
魏贵妃惊讶,但她昨夜明明就看见两人……
魏贵妃叹息一声,“罢了,你还小,现在提早了些。”
孩子还小,不懂男女那情。
魏贵妃没再说这事了,她给女儿梳好发髻,在头上簪好钗环。
母女俩在营帐中又相处一阵子,魏贵妃担心召见月吟的时间太久了,惹人生疑,这才恋恋不舍让月吟离开营帐。
只要知道她和三郎的孩子尚在人世,她就无憾了。
有件大事在这场秋猎后,也该提上日程了。
围猎渐进尾声,猎得的猎物堆在围场空地,内侍正详记诸位王公贵卿们狩猎的数目。
宣靖帝喜欢打猎,但这次围猎竟有些力不从心,太累了。
“今年是谁拔得头筹?”宣靖帝问内侍道。
内侍:“回陛下,又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猎得的种类和数量都遥遥领先。”
宣靖帝笑道:“不愧是朕的儿子,颇有朕当年之姿。把你记的呈上来给朕看看。”
内侍低头呈上清单,宣靖帝摊开详阅。
“呦,第二名竟是谢卿的儿子谢行之。”宣平侯喜好打猎,看着地上的猎物,摸着胡须笑道:“不错不错。”
晚些时候,围猎场中燃起了篝火,一场热闹的晚宴在丝竹声中开始。
宣靖帝龙颜大悦,在这场晚宴上赏赐了谢行之,“朕记得去年秋猎,谢少卿就在一众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今年狩猎又得了第二,仅次于太子。”
宣靖帝放下酒杯,问道:“谢少卿,你想要何赏赐?”
席位上的谢行之起身,站到中间来,“陛下,臣确实有想要的赏赐。”
“你说,朕今日高兴,统统都满足!谢少卿年少有为,断案如神,这些年破案无数,朕都知道,这小小的少卿有些屈才。谢卿是想求加官进爵,还是求道赐婚圣旨?”
宣靖帝哈哈一笑,“朕两样都满足。”
谢行之暗嗤,当年崔叔凯旋,欲求道赐婚圣旨,皇帝可不是这样说的。
谢行之拱手,正声道:“禀陛下,臣恳请重审十六年前崔昦崔将军蒙冤一案。”
一言毕,宴会上哗然。
月吟心脏跳快了起来,没想到谢行之求的竟是爹爹的事情。
席间的聂松神色阴沉,握紧酒杯。
宣靖帝面色凝了几分,锐利的目光扫了眼旁边席位的魏贵妃。
他敛了目光,看向谢行之,“那事不是十年前早结案了?朕已换了崔昦清白。”
“是结案了,但臣最近查到些蛛丝马迹,那伏罪的不过是只替罪羊罢了,真正的陷害的另有其人。”
谢行之跪下,“崔将军护国御敌,忠心耿耿,请陛下恩准臣重查此案,莫让忠臣蒙受不白之冤,坏人逍遥法外。”
宣靖帝不置一言,幽寒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格外森冷。他看向席位旁边的女子,冷声问道,“魏贵妃,此事你怎么看?”
魏贵妃:“后宫不得干政,臣妾哪能妄议朝政之事。”
宣靖帝一笑,拿起酒杯漫不经心转着,复而看向太子,“太子,此事你怎想?”
太子站了出来,跪下道:“父皇,儿臣认为有冤就要审,哪怕是陈年旧案,只要有疑点,就该拿出来重审。”
太子抬头,迎上宣靖帝锐利的冷眸,道:“崔家满门忠烈,岂能让幕后之人逍遥法外?此事倘若传出,百姓定是心寒,父皇不也常教导儿臣,赏罚分明吗?”
宣靖帝勾唇,面上阴沉得可怕,“好好好,不愧是朕一手教出来的好儿子。”
冷冷的一句话,不知是夸,还是讽。
“此事便全权交由谢少卿来办。”
宣靖帝放下酒杯,拂袖离席。
“谢陛下,臣领命。”
谢行之转眸看向席间酒杯掉了的聂松,目光冷淡,却有股逼人的压迫感。
第56章
宣靖帝走下看台,一股怒气挥散不去了,在篝火映照下,忽然停止步子。
宣靖帝冷声说道:“阿瑶,随朕回营帐。”
魏贵妃起身,跟着宣靖帝一前一后离开宴席。
皇帝御帐。
“都出去!”
宣靖帝呵斥退御帐内伺候的侍从,龙袍一撩坐在靠椅上,抬头看眼随他进来的魏贵妃。
“阿瑶隔那么远作甚?朕又不会吃了你。”宣靖帝冷声说道,幽寒的目光仿佛已将面前之人看透。
魏贵妃面色平静,走过去将御帐里的薰香点燃,袅袅轻烟缓缓上升,清冽的气息顿时弥散在整个营帐。
宣靖帝伸手,抓住魏贵妃的手臂,大力之下把人带到身前。
宣靖帝钳住她手腕,脸色微愠,“阿瑶,你还是忘不了他。”
魏贵妃:“陛下多虑了,事情过去多年,臣妾早就不念了。”
宣靖帝冷笑一声,显然是不相信,“前几日,朕去林间围猎,阿瑶不就背着朕召见了那弹琴的柳家姑娘?为何偏偏在朕不在时召见呢?”
魏贵妃呼吸凝滞下来,昏黄烛光下映着宣靖帝那张阴寒的面目,让人胆颤心惊。
“臣妾许久没听那曲子了,便想瞧瞧那姑娘长什么模样。”
“是吗?”
宣靖帝手上用劲,眨眼间拉了魏贵妃坐在膝上,“当年阿瑶不就是专门为了崔昦弹的这首曲子?春日宴上流觞曲水,你抚琴,他便在一旁舞剑。崔昦凯旋回京,在庆功宴上,第一件事便是向朕讨赐婚圣旨,好一对金童玉女,倒是朕棒打鸳鸯,拆散了你们二人。”
铁臂般的手桎梏了她,魏贵妃挣脱不开,与皇帝虚与委蛇,“臣妾早忘了曾经种种,未能白首到老的姻缘,都不是正缘。他……也不是臣妾厮守一生的人,臣妾早就认命了。”
宣靖帝冷笑,撩开她右手衣袖,露出腕子上长长的伤疤,“阿瑶倘若真认命,便不会割腕自尽,闹得朕不得不给他平反,还他清白。”
宣靖帝按住魏贵妃腕子上的伤疤,魏贵妃吃痛一声,“朕骗你的,崔昦早就不在人世了。朕当日是留了他一命,怪就怪他气太短,当夜就咽气了。阿瑶的乖女儿,朕本打算她一并带回皇宫陪你的,但朕感觉阿瑶恐怕会睹物思人,便打消了这念头。”
“阿瑶的女儿胆子随你,大得很。才四岁吧,孤零零一个人在夜里守她爹的尸首,守了一晚上。”
闻言,魏贵妃脑中轰然炸开,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钻心地疼,控制不住地颤抖。
宣靖帝松开她腕子,说道:“阿瑶胆子大,别以为朕不知道,当年就是阿瑶将崔昦从牢里救出来的,看在阿瑶的份上,朕才没降罪魏家。”
魏贵妃红了眼,身子止不住颤抖,“陛下再清楚不过,崔将军是冤枉的!”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皇帝为了抢夺臣妻子设计诬陷的。
“是又如何?今日有人提出重审旧案,想必阿瑶心里是开心的,”宣靖帝扼住魏贵妃纤白玉颈,垂眼看着她有了愠色的脸,“今日朕不妨告诉阿瑶,诬陷崔昦,是朕授意的,就算谢行之重查,又能查到什么?”
宣靖帝抚上魏贵妃眉眼,指端停在她那颗美人痣上,眼里看她非她,“阿瑶前几年都很乖,朕可以不要你的心,但只要阿瑶乖乖待在朕身边,魏氏一族就相安无事,朕也可以处决当年明面上诬陷崔昦的人。”
宣靖帝眸子微微眯了眯,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喃声道:“真是越看越像呐。”
魏贵妃强压住恨意,笑道:“臣妾如今不就是陛下一人的笼中雀吗?臣妾一直都乖乖待在陛下身边,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请陛下处决该处决的人,往后此事便不会有人再提及了。”
宣靖帝揽她靠在怀里,“阿瑶还是一如既往地识大t体,朕甚是欣慰。”
魏贵妃余光看落到一处,瑞兽鎏金香炉升起缕缕轻烟,如绢似绸,又如条白绫。
勒死人的白绫。
宣靖帝被搅了好心情,提前结束了秋猎,启程回宫。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行驶在山林间,从围场返回京城。
月吟身份特殊,认亲此等大事不应在围猎场上,此处人多眼杂,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皇帝知道。
月吟不便跟着宣平侯回府,她来时和谢漪澜一个马车,返程时也一样,只是心情沉重,没有来时的雀跃期待。
此番参加秋猎,月吟的初心就是寻到娘亲身处何地,远远看一眼娘亲就满足了,等往后再想娘亲时,便在府外等着,偷偷看一眼娘亲。
哪知抢了娘亲的人竟是皇帝。
秋猎之后,娘亲回到宫里,她再想再见一面几乎不可能。
月吟时不时撩开窗帘一角,看着前面很远很远、远到只能看见零星一角的仪仗队。
“表妹在张望什么?”
谢漪澜好奇问道。
月吟道:“没什么,只是觉外面的风景有些好看,等回去后恐怕再也看不到了,趁现在多看几眼。”
谢漪澜撩开窗帘,好奇地看了看沿路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