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没抬头,视线始终是盯着手上的平安符,无疑是有心事。
林嬷嬷自是知晓老夫人这话不是自言自语,于是说道:“表姑娘早在几日前便跟大夫人提过准备去寺庙祈福,想来也正是凑巧,凑巧祈福前一天您让表姑娘就住在皎月阁不搬了。”
老夫人眼明心亮,“这点我当然知晓。”
老夫人叹息一声,放下平安符,看眼伺候了多年的林嬷嬷,又道:“我是想不通。我这大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与她一贯不亲,犯不着跑大老远跑一趟去求平安符。‘替病’,亏她想得出来,她是有些小心思,这点无可厚非,说到底是想留在侯府,不愿回扬州去。”
林嬷嬷过去给老夫人捶肩,道:“大抵是表姑娘受够了扬州那边的苛待,到了侯府后,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老奴听前往扬州接人的侍卫说,那段时间正赶上柳家那庶女出嫁,嫁的还是扬州知府的小儿子。”
县令与知府结亲,怎么着也是柳家高攀了。
老夫人默了一阵,尚未病愈的面色越发沉了,冷哼一声,道:“吃软饭的活儿,他们柳家干得还少吗?”
“老夫人息怒,您这身子切忌动怒。”
林嬷嬷顺了顺老夫人的背,道:“您昏迷时,表姑娘每日都来,一守就是一整日,毫无怨言。表姑娘在府中谨小慎微,虽住在世子隔壁,但没主动去招惹世子,安安分分的,从未生事,应是没被柳家教坏。”
老夫人叹息道:“我瞧着那孩子手伤了,姑娘家落疤了可不好,待会儿你将府中上好的去疤药寻出来,便送去皎月阁吧。”
“诶。”
林嬷嬷应了声,捏着老夫人肩膀。
老夫人当年有多疼五姑娘,五姑娘下嫁时就有多恨铁不成钢,虽说气还没完全消,但这次主动关心表姑娘,算是个好开端。
花园里的花开得正艳,蜂蝶阵阵。
月吟被谢漪澜拉着去花园里捕蝶,两人各拿了个网子在樱花林里穿梭。
一只彩色蝴蝶煽动翅膀飞过,而后停在团簇花枝上,月吟瞧中了这只彩色蝴蝶,拿着网子轻手轻脚走过去,举网正欲捕蝶,哪知周围突然传来动静,将蝶惊走了。
谢沅被小厮扶着,走路一瘸一拐,路过这边时瞧见月吟后有几分惊喜,“原来在这儿捕蝶的是表妹。”
他惋惜道:“可惜我现在不宜大动,否则还能帮表妹捕一网子蝴蝶。”
月吟见他被扶着,连走路都不便,于是问道:“三表哥,你这是……”
“别提了,”谢沅谈及,沮丧又气恼,说道:“昨日骑射课上,遇到学官抽查,我竟输给了最不该输的那人!因这学艺不精,被罚扎了半个多时辰的马步,如今我正要去练练射箭,改日定要一雪前耻!”
月吟安慰道:“三表哥勤加练习,不出几日武艺必定突飞猛进。”
被表妹这般一说,谢沅忽觉腿不酸软了,斗志满满,“表妹所言t甚是!这段时间是我懈怠了,等我勤加苦练,再找长兄指点一二,届时让学官眼前一亮,刮目相看。”
月吟微讶,眼睛闪闪的,“大表哥还懂这些?”
“懂!”
谢沅一个劲点头,他提这个便来劲儿了,凑到月吟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表妹有所不知,其实长兄是时我们几个兄弟中,武艺最好的!长兄幼时最喜舞刀弄剑,那时长兄还不是太子伴读,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常跟在大伯和一位姓崔的将军叔叔身边,就喜欢黏着崔叔叔……诶,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位崔叔叔,这些陈年往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说崔叔叔当年送了把小木剑给长兄,长兄小心翼翼珍藏着,我和二哥都没见过。”
谢沅“嘘”一声,小声道:“表妹当不知道这件事,莫跟人讲,也莫在长兄面前提这位崔叔叔,长兄会生气的。”
月吟紧闭嘴巴,无声点头。
“我去练射箭了,晚些时候再去找长兄。”
谢沅离开前不放心叮嘱道:“表妹手腕还伤着,别举太久网子。”
月吟浅浅一笑,目送谢沅离开。
假山望景亭中。
有两人在栏杆边谈事情,将远处园中的场景尽收眼底。
谢行之抿唇不言,脸色越来越沉,那些话他多少听到了点。
“谢兄,那位姑娘是……哪位表妹?”
说话之人乃宣平侯二公子,魏衡。
他遥指花林间的那抹倩影,对谢行之道:“贵府什么时候来了位表妹?我瞧着那姑娘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样。”
谢行之敛了目光,一双乌沉的眸子盯着好友魏衡,默了好阵才温声道:“魏兄何时也学会了那些俗气的搭讪之话。”
第16章
“倒也不是。”
魏衡笑笑,对谢行之道:“你怎还打趣起我了,咱俩当了这么多年兄弟,我是那种见了貌美姑娘就硬凑上去的人?”
那姑娘是真的有几分面熟。
这大抵就叫“投缘”。
谢行之轻笑,没回魏衡的话,继续适才的话题,“且说昨日,山洞里有个小密室,里面有崔叔的牌位,清源一直在偷偷祭奠。不仅如此,供桌上和禅房中,有他手抄的一堆经文。”
魏衡冷哼一声,周身戾气极重,冷声道:“算他还有几分良心,但是这份迟来的忏悔,在我这里比草还轻贱。”
“这段日子,我命手下的人留意京城各处,尽早将人揪出来。”
魏衡任金吾卫中郎将,动用手下在京城各处寻人并不是件难事。
谢行之道:“因为崔叔这事,又得麻烦你了。”
魏衡摆摆手,“你说这话便见外了,按礼法讲,他是我姑父,且又看着我出生,我岂能到无动无衷?”
魏衡话锋一转,“不过咱俩偷偷调查,这事动静不能太大,不能让咱爹们都知道,否则这事就……”
他双手“咔嚓”一截,“就只能到此为止。”
谢行之颔首,抬头看了看高朗的天。
凛冬已过,如今春意盎然,等再过两月便到了夏日,最炙热的时节,昼长夜短。
真相即将大白。
魏衡气冲冲回到凳子坐下,越想越气,一拳头砸在桌上,“清源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谢行之落座,斟茶推过去,“消消气。四年前,我去过一趟扬州,四方打听也没打听到崔叔的半点消息,可清源却供奉了牌位,或许他知道崔叔的埋骨之处。”
魏衡一口饮光茶水,心中的气是半点没消,“想我姑夫戎马半生,战功显赫,竟落得个被人陷害的凄惨下场,躲躲藏藏连埋骨之地都鲜少人知。”
两人从假山亭子下来,正巧遇到谢漪澜与月吟往回走。
谢漪澜眼前一亮,喜道:“魏二哥,你许久没来找哥哥了。”
“前几日忙。”
魏衡笑笑,回了谢漪澜的话后视线挪到她身旁那有些怯生的姑娘,“四妹妹,这位是?”
魏衡知晓谢行之的秉性,他向来清心寡欲,更不喜欢那些来打秋风的表妹,想来适才不愿提及这姑娘,便是因为如此。
谢漪澜热情介绍道:“这是我们府上新来的表妹,我五姑姑的女儿,柳婉星。”她看向旁边的人,“表妹,这位是宣平侯二公子,魏衡。”
月吟福身,“魏二公子。”
魏衡淡笑回她道:“柳姑娘。”
在京城世家贵族的圈子中,有些大事是藏不住的,譬如十几年前定远侯府五姑娘那事,但当他看见他们将这姑娘接回府,还是倍感意外。
魏衡又道:“府上的三夫人是我表姑,仔细算算关系,柳姑娘还得管我叫一声表哥呐。”
这番话让月吟不知所措,犹豫要不要改口重新称呼,毕竟嘴巴甜一点,讨人喜欢。
倘若能攀上这一位世家贵族,多一人相护再好不过。
月吟唇动了动,正欲开口,无意间瞥见谢行之微沉的脸色。
她心下一惊,微张的唇凝滞住。
这厢,谢漪澜不乐意了,下意识伸手护了护表妹,“魏二哥,这亲缘关系扯远了。按这关系算,你也该管哥哥叫一声表哥,可你当时不是说,说这远房表亲是不算数的,亲缘关系扯远了。”
说完,谢漪澜微微抬头,一副俏皮骄纵的模样。
魏衡失语,眉头一皱,故作生气状,“四妹妹,不带这么拆台的。”
谢漪澜道:“表妹现在住在我们大房,魏二哥下次带礼物来,可不要忘了表妹那份,我有的,表妹也要有。”
魏衡爽利一笑,“那是自然。”
谢行之面色平静,提醒道:“魏兄,今日你还要当值,前几日太子殿下还让你多多留意西市那几位胡商,从定远侯府到西市还段距离,莫要去晚了。”
魏衡晃过神来,拍了拍脑门,“哎呦,聊着聊着倒把这件事忘了,多亏谢兄提醒,我得赶紧走了。”
他看眼那位面熟投缘的表妹,“柳姑娘,等我下次来,给你准备份见面礼。”
又一视同仁地安抚住谢漪澜还未升起的小情绪,“四妹妹也有。”
月吟也不矫情,浅笑答谢道:“便先谢谢魏二公子了,让魏二公子破费了。”
谢行之送魏衡离开,谢漪澜望着那两个背影有些出神,嘀咕道:“哥哥今日有点奇怪,魏二哥常来找哥哥,闭着眼睛都走出侯府,倒是很少见哥哥亲自相送。”
跟在后面的正德默默点头,可不是,今儿早上就不对劲了。
今儿世子醒得晚,早上叫了桶凉水沐浴,他进屋收拾床榻时,床单已被世子扯下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床单弄脏了,他一个大男人看了都有些红脸。
翌日,香满楼。
一辆华丽的马车稳稳停下,谢漪澜和月吟一前一后下来。
谢漪澜笑着同月吟介绍道:“表妹,这香满楼的大厨是宫里出来的,糕点味道一绝,表妹待会儿多尝尝。”
月吟道:“原来表姐说的地儿,是这里。”
今日谢漪澜来找她,说带她出府,去个神秘的地儿。
谢漪澜:“香满楼的招牌点心需要提前一日预订,有时晚了,还吃不上。”
月吟恍恍惚惚点头,正当两人准备进去时,谢行之突然出现。
他没穿官服,像是恰巧路过一样。
“哥哥?”谢漪澜微愣,须臾后又试探性问道:“我和表妹满香楼吃糕点,哥哥若是不忙,不妨一起?”
谢行之淡淡看眼妹妹身后略有局促的表妹,“那便一起吧。”
他缓缓挪开视线,率先进去。
“走,表妹咱也进去。”
谢漪澜挽了表妹的手,意味深长笑了笑,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