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之化繁为简,道:“但其实,被推出来的不过是替罪羊罢了,这事连陛下自己也一清二楚。崔叔出事后,他麾下的中郎将聂松一路高升,短短几年便手握三万大军,有了些小功绩便洋洋得意。罪魁祸首是聂松,是他趁崔叔不注意,在崔府藏了一批甲胄,给崔叔扣了罪名。而与他一伙的,还有另一人,那便是当年被崔叔一手提携的马都尉。崔叔待马都尉不薄,最不该背叛崔叔的人就是他!”
椅子上的人眼睛红润,无声哭着,谢行之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拭去她面颊上的泪,搂了搂她肩膀,“我已收集了不少证据,如今只等个时机,将聂、马两人绳之以法。”
但事情并不像明面上这么简t单,这个时机难等。
谢行之早查明白了幕后授意的人自始自终都不是聂松。
“还有一些事情,我不便对你讲,知道这些重要的便足矣。”
“聂松?”月吟双眼蕴了层水雾,“寿宴上和大表哥打起来的聂……”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名字,“这个聂家,是不是陷害爹爹的那个聂家?”
谢行之点头,“是这个聂家。”
“好了,不提这伤心事了,”谢行之俯身,捧着她扬起的面颊,拿锦帕拭去两行清泪,“等事情有了眉目,再与你细说。”
他动作轻柔,这轻柔的动作仿佛从面颊传到了月吟心里,一缕甜意像是融化的饴糖,在她心田慢慢化开,裹着她,久久没有散开。
泪水被拭去,月吟眼底逐渐清明,她看着谢行之,婉声道:“大表哥认识爹爹,那大表哥能给我讲讲爹爹的事迹吗?”
谢行之垂眼看她,揉了揉她头发,浅笑道:“想知道?”
“想,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呐。”
月吟发顶被他揉得有些舒服,耳廓不知不觉间染了一抹红。
谢行之谈起了条件,“那你先跟我讲讲,你们在扬州的事。”
月吟抿唇,现在她身世已经明了,那些瞒着谢行之的事情好像也能说了。
她伸出一个指节,“就说一点点。”
谢行之忽然抱起她,坐在靠椅上,揽她侧坐于他膝上,手挽着她细腰,大有让她就这样说的意味。
月吟脸红,他怎么又这样。
“因是‘罪犯’,爹爹从未透露过姓名,娘亲总唤爹爹三郎。我们一家三口有间温馨的小房子,门前有座小石拱桥……”
说起小时候的一家幸福的日子,月吟脸上满是笑意,伸手跟谢行之比划着。
开心的事情说了,家破人亡的伤疤也在他面前揭开了。
谢行之看着她,随她笑而笑,她伤心了便揽她入怀,轻轻哄着。
听她说完后,谢行之履行承诺,也跟她说了说他记得的那些事情。
她父亲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
月吟看着画卷上的爹爹,眉眼间都染了自豪,“柳伯母不是哄我的,爹爹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她骄傲道:“爹爹才不是窝囊废!”
那群坏心眼的小孩只会乱讲,贬低爹爹。
分明就是抢走娘亲的坏人打伤爹爹在先,否则以爹爹的武功,岂会带不回来娘亲?
月吟看画看得入神,片刻后道:“我听表姐说大表哥擅长丹青,可以帮我画一幅画吗?”
她仰头看他,小心翼翼问道,害怕被他拒绝,有些没有底气。
谢行之:“这画你离开时拿回去。”
月吟知谢行之会错了意,摇头道:“不是这个,我想让大表哥帮忙画一幅娘亲的画像。”
“我好想好想好想娘亲。”
月吟忽而落寞,两眉之间染了相思。
月吟对他坦言了一切,但在此之前,谢行之早便知道她此刻念着的人在哪里。
“想不想找到娘亲?”他问道。
“想呀,做梦都想,但是娘早已不知所踪。”
月吟情绪低落,话锋一转,道:“可找到了又怎样?我和娘十一年未见,怕是如今站在面前,我们母女俩也不相识,娘恐怕早就忘了我。娘被抢走后,估摸着连儿子都有了,她还会认我吗?就算认了,又能如何?抢走娘亲的坏人,他那边的大家族能容忍我的存在?娘以后的日子恐也不好过。”
“不会,没有忘记你。”
谢行之看着心疼,一时口快,“她怎么会不想你呢?你也不是被抛弃的。”
月吟惊异地看着他,“大表哥怎么知道?大表哥知道我娘在哪?娘被谁抢走了?”
长久的沉默中,谢行之松了口,道:“你应该知道的,不该瞒你。”
顿了顿,谢行之道:“每年秋日,皇家都会举行狩猎,届时王公贵族会伴圣驾出行。等秋猎时,你就能看见她了。”
月吟默然,一时间心乱如麻,又喜又怕。
谢行之微微偏头,眼眸如幽静的湖面,静静看着她,淡声道:“等秋猎之后,柳表妹那事情也该有结局了。”
月吟一喜,“当真?!大表哥愿意帮忙了?”
想来是因为爹爹!爹爹和定远侯是好友,谢行之都唤她爹爹叔叔了,也在查爹爹被诬陷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情分定是不简单,故而谢行之在知道她身世后愿意帮忙。
谢行之点头,强调道:“但在此之前,你不能离开,连离开的念头都不能有,就安心等着秋猎即可。祖母那边讨不讨好都可以,你念着的事情我能办下来。”
月吟眨了眨眼睛,忽觉谢行之有些反常,不太对劲。
“知道啦,”月吟不太确定他的心思,仰头试探性问道:“大表哥的意思是让我讨好你?”
谢行之眼睫微垂,眉眼因这句话忽而沾了挑逗,“既然如此,盛情难却。”
挽着她腰的手扣住纤薄的侧腰,虎口填满,似握了一弯软盈盈的细柳垂条。
月吟身子下意识绷直。
谢行之目光逐渐火勺热,定定看着惊怯的她,帮她敛过耳旁的碎发,有力的手掌扣住她后颈,喉结轻轻滑动,“许久没检查你的功课了,不知这段时间可有退步。”
月吟脑中炸开了花,心惊胆战,“不行!我来葵水了。”
谢行之不言,热烈的眼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灼灼地看着她软糯小巧的唇。
月吟心跟着一颤,那只有力的大掌分明扣的是她后颈,可密密匝匝的压迫感从后窍顺着背脊慢慢爬上,延至脖颈。
害怕地咽了咽嗓子,月吟被扣住的头避又避不开,忙扯远话题,故作平静道:“既然大表哥愿意帮忙,我便将藏着的证据跟大表哥细说。”
谢行之:“阿吟是聪明人,还藏了证据。”
月吟心跳倏地慢了半拍,红着脸忙捂住他嘴巴,“大表哥别这样叫我。”
谢行之不值一言,长指抚过她乌发,指尖被她柔顺的发丝缠绕,搅动发间的馨香。
可他不想再认下这个假表妹了。
掌心沾了谢行之唇上的湿濡,月吟手掌宛如被火苗烫了一样,脸颊的薄红渐渐传到耳廓,“被人听见会露馅的,不是大表哥说的,往后我还是唤您表哥,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以表兄妹相称。”
谢行之轻笑一声,挽着她腰的手臂收紧,往前一带。
柔软的馨香扑了满怀。
月吟下意识伸手,手掌抵着他胸脯,忙找话说:“证、证据就是,就是柳伯母的陪嫁丫鬟听见了宋姨娘跟她丫鬟的聊天,知悉是宋姨娘害了柳伯母小产,而柳伯母小产后修养身子,这时便有了宋姨娘在屋中香料里动手脚。”
“还有关于姐姐的,姐姐在水里挣扎时,将柳二姑娘的香囊拽下来了。我知道在柳家诉苦无门,便偷偷把香囊藏起来了。”
谢行之正经问道:“陪嫁丫鬟何在?”
月吟:“姐姐让她藏起来了。姐姐本意也是等以后让她出来作证,至少能把宋姨娘还害柳伯母小产的罪名坐实。我可以写信让她即刻动身来京城。”
“你写信,我让手下去送。”
谢行之这句话一说出来,月吟忽然踏实不少,笑了笑道:“谢谢大表哥。”
谢行之俯身向前,炙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月吟情不自禁地站里,他在她耳畔低语,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真要感谢的话,便看表妹的诚意了。”
嗓音低喃,暧昧横生,月吟羞赧,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谢行之笑了笑,从桌上拿过玉佩,系到她腰间,“玉佩还给表妹了,可没忽悠你。”
谢行之抱她下去,道:“时候不早了,去吃晚饭。”
谢行之带着月吟去前面用饭,吃罢晚饭便去了大理寺,连夜审问那蒙面黑衣人。
夜色渐浓,月明星稀。
谢行之从大理寺出来,撩着衣袍缓缓下台阶。
皎洁的清辉洒了他一身,深不见底的眸子幽幽映着月光,眉眼间尽是冰冷。
歹人,谢行之审了,但审来审去没得到答案。
他们这一行拿人钱财,给人办事,从不问雇主身份,且当时那男子带了面具,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掩住原本的音色,点名道姓要定远侯府表姑娘的性命。
歹人是在前天接到的这笔杀人的单子,昨日便在侯府外蹲守了,刚好昨日月吟和谢漪澜去了慈霞寺,他们悄悄跟在马车后面。
只取侯府表姑娘的性命,因为雇主的钱只买了月吟的命。
两锭金子。
便就是因为买命的t两锭金子,谢行之认为不会是陈世平。书院那边,是他出面卸了陈世平教书先生的职,陈世平哪来的两锭金子?
两锭金子,就是陈世平刚来京城时,身上也没一锭金子。
然而若论与月吟结仇,非杀了月吟不可的男子,除了陈世平,谢行之想不出第二个男子。
离开大理寺,谢行之踏着月色去了趟陈世平家,可还是来晚了。
陈世平不见了,家中空空如也。
谢行之面色阴翳,冷声吩咐随行差役,“明日让人画一沓陈世平的画像,给我贴满京城每一个角落!”
“是!属下现在就回大理寺准备准备。”
皎月阁。
月吟躺在床上,手里捧着玉佩放在胸膛,还在想谢行之告诉她的事情。
原来爹爹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深受百姓爱戴。
可就是因为聂、马两人的诬陷,让爹爹背负了谋逆的罪名,在扬州东躲西藏,连姓氏都不敢透露,直到去世也藏着身份。
坟前的墓碑刻的“崔三郎”不是爹的名字,扬州也不是爹的故土。
虽然爹爹的罪名被洗清了,但这迟来的清白又能如何?
爹爹早就不在了。
事变的五年后,那就是爹爹去世那年,她四岁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