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这般说着,就仿佛此时的她并非是一个已经被剖腹取走了孩子,又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输家,而是一个已经得到了自己所想要一切的赢家一般。
但她很快便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谢行玉用力掐住了她的脖颈,“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他眼底通红,手背的青筋猛然突起,显然是用了不小的气力。
他自然知晓此时的阿嫣其实已经情况很是不好,或许根本经受不起他这般折腾,可这会儿的他已经彻底被阿嫣的话语激怒,克制不住地动了手。
阿嫣原本就很是微弱的气息在这一瞬几乎停滞,她的嘴艰难地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最为微弱的声音,她断断续续道:“我……我真同情江小姐,遇上像……像将军这样的人……”
即便谢行玉就站在她身边,可最后那几个字他也几乎听不清了。
他就任由着心底的怒意将自己彻底支配,等终于冷静一些了才稍稍松开了手,而他一松开手,阿嫣的身子就宛如一滩烂泥一般软了下去。
谢行玉死死盯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阿嫣,终于确定她已经死了。
她临死前其实是痛苦的,腹部被生生剖开,后又被谢行玉这般生生掐死,可古怪的是到了最后,她面上显露出来的却并非是痛苦之色,反而含了了笑意。
大约是因为眼睛已经紧紧闭上,连原本眼底深处的那几分不甘心都已是彻底被掩盖。
但至少在没了气息的一瞬,阿嫣心里是没有那么难过的,甚至有几分得偿所愿的庆幸。
她被那样折磨,所做过的事情又尽数被拆穿,她自知即便侥幸活了下来,也定然不会再有什么好日子过。
即便谢行玉能放过她,那隋璟也绝不会放过她。
而让她做出这般选择的,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她实在太疼了。
她并非是一个不能忍痛的人,当初为了博得谢行玉的怜惜,即便是滚烫的水,她也能咬牙淋在自己的手臂上。
可偏偏到了这时,她身上的每一分疼痛感都似乎被放大到了极致,钻心刻骨,让她就连喘息都变得极为艰难。
还在小山村时,她为了采药曾被大雨困在山中,那时候她一个人抱着药篓躲在狭小的山洞里,听着周遭传来野狼的嚎叫声,模糊间似乎瞧见那缕绿色的光亮在不断的靠近,她死死屏住呼吸,一刻也不敢动弹,生生在那山洞中熬了一夜。
在那样的绝境中,她最想要的是活着,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依旧想活下去。
可在方才,同样是在绝境中,她却突然觉得,也许死了,亦是解脱。
谢行玉从那营帐中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的是一个沾了血的平安符。
他到底是将这东西拿了回来。
可一切早已回不去了。
雁儿正守在营帐门口,见谢行玉出来,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将军,姨娘她……”
从前为了哄阿嫣高兴,雁儿向来是唤她夫人的,但如今,雁儿却只唤她姨娘了。
谢行玉脚步停住,看了她一眼,道:“死了。”
而后便抬步离去。
雁儿站在原地,心底说不上来到底是何种感觉。
大仇得报,她其实是应当高兴的,她也确实是高兴的。
只是。
她突然想起来阿嫣为了骗她去应对那些土匪时,为了让自己相信,曾发过誓,说倘若说了假话,让自己身陷险境中,便要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如今看来,阿嫣的下场,何尝不是应验了这般誓言?
***
江奉容被谢行玉手底下人带来另一处营帐之后便一直留在里间。
这处营帐显然是为了她与谢行玉的婚事费心装饰过的,里边的一应物件,就连桌子椅子也都盖了红绸。
这令里间瞧着多了几分喜气。
但江奉容的心情却始终是压抑着的。
外间如今情况如何,阿嫣那边又事如何她已经无从得知。
她跑过一回,所以即便是遇上了这样的变故,谢行玉也不曾忘记吩咐手底下的人务必盯着她。
譬如此时,营帐的外间也依旧有两个士兵模样的人死死守着,凭着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逃离此处。
可若是她继续留在此处……
想到这,她心底不由越发焦灼起来。
正在此时,她听得外间有脚步声临近,她的心不由悬起,目光落在了营帐的帘子上。
片刻之后,竟是当真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不过却并非是谢行玉,而是一个身量略显高大的女子。
她身着粗布麻衣,鬓边还别着一朵艳红的花,瞧着应当是与早上给江奉容梳头拿妇人一般,是从附近那城镇请来的。
想到此处,江奉容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却不想那女子忽地抬起头来,唤她:“阿容!”
江奉容这才辨认出眼前人竟是周之昀。
他脸上涂脂抹粉,高大的身形又硬是挤进了妇人的衣裙里,由于实在太过豁得出去,就连江奉容第一眼也是不曾辨出来他的身份。
“兄长怎么扮成了这般模样。”江奉容连忙走上前,又上下细细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得江奉容依旧唤他兄长,周之昀大约是想起了自己对她做过的事,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酸涩来。
他拿江奉容换了自己的亲妹妹,害得江奉容在此处受尽苦楚,还差一点嫁给了不愿嫁之人,但她见了自己,却还愿意唤自己一句兄长。
江奉容是个心思敏感的,自然觉察出了周之昀的情绪,可她却不曾说破,只依旧笑着打趣道:“兄长如此装扮,竟还当真有几分女儿家的姿态,若非听出兄长的声音,我只以为是他们从那边镇上寻来的姑娘呢!”
几句调侃之言让周之昀压在心底的涩意松缓下来,他知晓江奉容是当真不曾怪过自己,于是笑着道:“是么,我特意让他们费了心装扮,看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说罢,二人对视一笑,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也都皆不曾再提及。
周之昀从包袱中取出一套粗布衣衫来递给江奉容,“你快些将这衣衫换上,等会儿趁着夜色我们正好方便离开。”
江奉容如今穿着的是一袭红色嫁衣,这样的衣着打扮即便是到了夜里也是极为引人注意的,所以自然应当换下。
可她从周之昀手中接过这身衣衫的时候,心里却不眠还是有几分迟疑,“这军营中防守森严,我昨日夜里还偷偷逃出去过一回,只是还没逃到附近镇上就被谢行玉发觉了,正因为我白折腾了这一遭,今日营中的防守还要比往常更是严密几分,要想逃离恐怕不是易事。”
江奉容自然是想要离开的,只是她担心周之昀这般莽撞前来,最后非但没能救得了她,反而是将他自个也拉下了水。
谢行玉如今还有娶自己为妻的想法,无论如何也还会留下自己一条性命,可周之昀呢,江奉容简直不敢想他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
“你如此说可是小看我这个兄长了!”周之昀一笑,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熟悉的模样,“放心吧,我既然出现在这儿,那便是军营里里外外都尽数打点妥当了,出不了岔子的。”
“你快些将衣裙换了,若是一直磨蹭下去,等谢行玉醒过神来,那恐怕才是要出大事了!”
江奉容一听他提及谢行玉便想起阿嫣的事来,阿嫣这桩事发生得实在突然,周之昀看起来仿佛知晓一些什么,难道这些事竟是有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此一想,江奉容自然有心想问个明白。
只是如今时间紧迫,她也着实不敢耽误,于是便还是抱着那衣裙将帘子拿了下来,而后动作利索的将嫁衣解下,又将那粗布麻衣套上。
好在今日这婚事仓促,就连头上发髻也不算繁复,否则拆解起来还需得费不少时间呢。
如今却只要将发髻上几朵艳丽的簪花取下,而后随意将披散下来的发髻拢到而后挽起,便有了寻常村妇的模样。
只要瞧不清楚脸,应当是没人能第一眼便认出她的身份来。
江奉容的动作极快,周之昀还不曾回过神来,她便已经将帘子拂开快步走了出来。
周之昀一愣,打量了一番她如今的模样,不由点了点头,“走罢,你如此出去应当没人会怀疑了你。”
江奉容虽然心里依旧有些没有底,但听得周之昀如此说,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而后她便垂下眉眼跟在周之昀身后一步步走出了营帐。
此时守在外间的那两人瞧见他们二人出来,却并未有盘问的意思,只是撇了周之昀一眼之后便很快移开了目光。
江奉容心下意外,又不由多瞧了那两人几眼,这才发觉外间的这两人似乎是换了人的……
她这才明白周之昀为何说他在这军营上下皆已经打点妥当了。
但即便如此未出军营,她悬着的心始终是不敢松懈下来的,依旧浑身紧绷地跟在周之昀后边,垂着的眉眼始终不曾抬起。
一路上周之昀的步子迈得不算快,但他来此之前便已经将逃离此处的路线摸索明白,所以这一路竟也不曾耗费多少时间。
只是半道上二人遇上一队巡逻的守卫,这让江奉容的心下一阵慌乱,还好周之昀很快便带着她从另一侧的营帐处绕过。
经过那处营帐时江奉容多看了一眼,发觉那竟是吴由的营帐,又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好并不曾被人发觉。
绕过这处营帐之后二人便很快出了军营。
军营外的小道上,一辆极为不起眼的暗灰色马车停在小道边。
显然是周之昀提前准备好的。
江奉容几步走上前去上了马车,时间紧迫,她是当真没有多想的余地。
但她才一上马车便被拉入了一人怀中。
她的身子瞬间僵住,直至那有几分熟悉的气味传来她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但却依旧有几分不敢相信,“是……殿下吗?”
耳边带着烫意的呼吸声似乎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马车沿着小道摇晃着前行,隋止也终于将怀中人松了开来。
稀疏的月光从窗缝中洒进来,仿佛给他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亮,江奉容坐在他面前,恰好能借着这几分光亮看清他的面容。
他看起来憔悴消瘦了不少。
连脸颊都微微凹陷了下去,下巴处黑青的胡渣痕迹明显,应当是有好些时日不曾收拾过了。
江奉容与他相识了这么久,却是头一回见他这副模样。
即便他不说,江奉容心里也明白,他是因着自己深陷险境,日夜担忧所致,但想起宫中的情况,却还是忍不住道:“殿下如今舍下宫中事务就这般前来,宫里头万一……”
若是他能理智些,此时是万万不应当出现在此处的。
当初他提出要一同过来,周之昀亦是苦心劝了他,谁曾料到他那日虽然应下,可等到周之昀要动身之时,却得知他竟是已经先动了身。
所以等周之昀到了此处,他更是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
如此,周之昀也没了法子,只得尽快动手将人救了出来。
听江奉容如此说,隋止知晓她心里在担忧什么,于是解释道:“你放心,宫中的一应事务孤都已经安排妥当,赵将军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这话虽然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江奉容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古怪。
直至见他垂下眸子,江奉容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不仅仅是我母亲,殿下的安危也很是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