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口,倒也得了不少人的认同。
只是这消息不过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几乎所有百姓都在议论着此事,自然也会有些想法不同的人对隋止这般举动很是不认同。
其中便有不少日日坐在茶肆酒馆品茶论事的迂腐书生。
有人道:“先皇所行之事确实有不对之处,可即便如此,咱们如今的这位陛下也不当如此不顾忌他的颜面,所谓死者为大,先皇已经驾崩,有什么事竟是连一个已经死去之人的颜面也不顾了呢?”
这话自然有不少人点头赞同,“不错,那江家夫妇早已没了性命,就算将一切公之于众又有何意义,陛下他全然不顾先皇身后清誉,实在枉为人子!”
“不错,百善孝为先,咱们这位陛下连这般道理都不懂,更不说治国安邦平天下了。”
“……”
这些迂腐书生不比寻常百姓,他们向来是高傲的,总觉得自个是有气节的。
平日里便多是在这些茶肆酒馆中高谈阔论,似乎对所有朝政要事都信手拈来,那时候便不会有什么避讳,如今谈及此事便更不会有忌讳之处。
楚国毕竟是个看重孝道的国家,这般言论听起来虽然荒唐,可其实却也得了不少人的认同。
而隋止在决定将这一切尽数公之于众之时,便知晓外界定然会有不赞同他如此行事的声音,所以即便听得那些批评之言,也只当没有听到便是。
只要他心里明白,他并不曾做错什么,便已经足够了。
等这桩事终于处理妥当,隋止也才寻了机会去见江奉容。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他在常宁宫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踏进了里间。
二人这几日其实并非不曾见过,只是诸事繁多,两人即便见了面,也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话便要分开,许多心底的话藏着却也寻不到说出口的机会。
隋止这回过来却是想同江奉容说明了自个的心意,也问一问她对于这事如何想。
两人一同经历了这样多的事,他心里头是相信江奉容对他有些感情的,可是否当真愿意留在他身边,他却是不知的。
不是觉得江奉容的性子难以揣摩,只是感情一事本就难以说清。
可隋止到了常宁宫之后却并不曾见到江奉容,只有赵文婴一人等在里间。
赵文婴见他进来,也上前要向他行礼。
隋止连忙道:“赵将军不比如此。”
可赵文婴却坚持将那一礼节行完才起了身,“陛下如今身份贵重,这礼节是必不能少的。”
隋止还要说些什么,可赵文婴却又道:“陛下或许不在意这些,可宫中人多眼杂,万一被有心之人瞧见,反而惹来祸事,如此,还不如礼数周全些。”
“反正我在这宫中多年,对于这些繁杂的礼节,也早已习惯了。”
她如此说,隋止怎么会还听不出她话里头有另一层意思呢?
只是不等他再作解释,赵文婴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缓缓道:“只是阿容,却不能再吃这样的苦了。”
“阿容若是留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护着她,后宫之中绝不会再有旁的嫔妃,亦是无人能欺负了她……”隋止有些慌乱地向赵文婴承诺些什么,只是赵文婴还不等他将话说完便道:“给阿容一个公主的身份吧。”
隋止顿住,听赵文婴接着道:“为她在上京修一座公主府,如此,她也不需要再受宫中规矩的约束,活得也能自在许多。”
若是没有赵文婴,隋止虽然也能坐上这个位置,可一切到底不会这样顺利。
她想用她自个的功绩来为江奉容换一个公主的尊位是绝没有问题的。
只是隋止显然不想。
若是江奉容成了公主,那隋止与她便只是兄妹的关系,两人之间当真是再没有了可能。
“阿容她,也是这样想的吗?”但此时隋止沉默了半晌,却只缓缓问出了这个问题。
比起旁的,他显然更为在意江奉容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赵文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此事是阿容主动与我说的,她大约也是不想再与这座宫殿再有任何交集吧。”
隋止的眸色暗淡下来,但却应下了,“好,我会尽快下旨将此事办妥。”
赵文婴见他竟是这样快就答应了下来也不由愣住,“若是如此,你们二人便再无可能了,你当真愿意?”
“我自然不愿。”隋止苦笑道:“阿容若是愿意留在我身边,那前边即便如何艰险我也是不会松开她的手的,可她若是不愿,我却不能勉强了她。”
“她并非是一样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人,我如何能为了一己私利将她困在我身边,若是如此,我与当初的父皇,又有何差别?”
在赵文婴说出那些话的一瞬,隋止并非是不曾想过什么也不顾地将人困在自己身边。
但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
这样做太过自私,他既然爱阿容,那更应当尊重他。
赵文婴怔怔地看了眼前人好一会,最终垂下眸子,忽地笑了一声,“看来阿容不曾看错你。”
隋止还不曾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见她朝屏风后边招了招手,“阿容,出来吧,你们二人的事我答应了。”
隋止猛然看向屏风后边,一袭藕荷色衣裙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正是江奉容。
事到如今,隋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快步上前想说些什么,可却因着被这突然的好消息砸了个措手不及,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扬起的唇角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隋止活了二十余年,恐怕当真是头一回有这样笨嘴拙舌的时候吧。
江奉容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由笑了,道:“母亲,这回您可以放心了吧。”
赵文婴浅浅饮了口茶水,道:“陛下,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了,若是以后有一日你待我的女儿不好了,不管付出何种代价,我还是会带她离开的。”
隋止知晓赵文婴的脾气,明白若有那一日,她是当真会这样做的,于是面色也凝重了几分,认真道:“您放心,绝不会有那一日的。”
如此,赵文婴便也终于点了头。
***
二人的婚事很快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
原本圣人方才驾崩不过半月,隋止在此时成婚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可隋止的婚事早已经定下,定下的太子妃便是当初的周姻,其实也就是江奉容。
此事隋止也早已公之于众。
从前江家的冤屈还不曾洗清,若是知晓隋止有立江家女为后的念头,那朝中那些大臣定是不会答应的。
那些个文臣平日里看起来斯文,但若真有需要他们劝诫的时候,他们为了劝诫君主,便是触柱而亡也是寻常事。
所以若是江家之事不曾洗清,这桩婚事还当真有些麻烦。
可如今一切真相早已人尽皆知,谁人都知晓江家夫妇当初的冤屈,江家女因为这桩莫须有的罪名成了孤女,何其无辜。
隋止如今愿意娶江家女为后,旁人只会觉得这对于江家也算是弥补。
加之隋止如今又已经登上帝位,更是少了许多顾忌。
他有这般心思自然也不会有人阻拦。
更何况隋止这般年纪,其实若是寻常人家恐怕膝下早已有了儿女,如今娶亲,即便他没有这般心思,朝臣们也少不了上折子催促。
如此,这桩婚事便再没了阻碍。
临近婚期的前两日,狱中的谢行玉终于得了消息。
他是听得两个狱卒在议论着此事才知晓的。
可刚听得那些狱卒如此说,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先帝才过世不过半月,陛下怎会在此时成婚?”
那狱卒见谢行玉不信,有些不耐烦道:“如今宫里宫外早已传遍了,大婚时需要的东西也都已经备好,这种事哪里会有假?”
另一狱卒也道:“你这一日日的被关押在狱中,哪里知晓外边的事儿,咱们陛下与江家小姐的婚事早已定下,再有两日便已是婚期了,绝对是错不了的。”
说到此处,那狱卒也好似想起来什么,看向谢行玉的目光中亦是多了几分鄙夷,“说起来江家小姐原来还是你的未婚妻,只是听说后来好似是因为一个乡下的农女退了婚,当初那桩事可当真是传闻地沸沸扬扬……”
前头那个狱卒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致,“是啊,谁曾想如今你成了阶下囚,人家却要做皇后去了,这命运的事,当真是没个定数的!”
“……”
两个狱卒又是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说到关键之处还时不时看一眼谢行玉,大约是想看看他如何反应。
可谢行玉从听得那两个狱卒说起江奉容与隋止的婚事起,耳朵里便再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他被关在狱中的这几日其实也并非是什么事也不曾做的。
他的母亲与妹妹随着西山大营一同回了上京,入宫之前他将人安置在了京中的一处宅院中,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作安排。
可不想他那日入宫之后便再不曾回去。
谢行玉知晓谋反是什么样的罪行,他自己也就罢了,可家中人却也少不了会受到牵连。
所以这些时日的他都在费尽心思地为谢夫人与谢嘉莹周全。
虽说他在朝中多年,也并非是一点人脉关系都不曾有,只是如今已是落到这步田地,那些所谓的至交好友恐怕早已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了。
所以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这桩事大约没有那么简单。
但等他真的想方设法托人传出消息去,却发觉这一切比自己所想的容易许多,眼下谢星已经带着谢家的人离开了上京。
如此,他也算能稍稍安心了。
可却又在此时得知了江奉容与隋止的婚讯。
他坐在那烛火光亮无法企及之处,眸色被昏暗彻底吞噬。
***
两日后,正是大婚的日子。
丧事之后又接了喜事,算是大悲后又是大喜,可如今的宫中人仿佛都已经将先帝驾崩之事忘记,一个个皆是满脸喜色,匆匆忙忙地为即将到来的喜事忙活着。
常宁宫。
江奉容已经换上了婚服。
这帝后大婚的婚服确实不是寻常婚服可以比拟的。
算来她已经穿了好几回婚服了,但却没有一回比得上这次的。
其实听谢行玉说出那定下的婚期时,她心里还有些担忧,觉得这时间是否会过于仓促。
其实她倒是并不在意旁的,只是如今隋止方才登上帝位,成婚之事自然不能过于奢华,可应当有的规矩体面却也是不能少的。
因为江家之事,其实已经为他惹来了不少非议,江奉容不想他再因为自己而再受到苛责。
可隋止却只让她安心,说一切都已经备下。
到了今日,江奉容才知他口中的一切都已经备下当真不是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