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方才送到江府时,他便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只是这时却偏偏被阿嫣院子里的婢子拦了下来。
谢行玉辨认出那婢子是阿嫣身边的人, 不由皱了皱眉头,“又出什么事了?”
因着昨日之事, 他虽对谢嘉莹发了一通脾气,可连带着却也冷待了阿嫣许多。
他对谢嘉莹发脾气是因着谢嘉莹是他妹妹,他生怕谢嘉莹会学会后宅妇人那些恶毒算计,最终变成面目可憎的模样。
而冷待阿嫣却只是单纯因为他觉着这个人越发麻烦了,他手头事务原本就多,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而此时瞧见阿嫣身边的婢子,面色自然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那婢子却是一脸慌张,声音发颤道:“将军,出事了,阿嫣姑娘她……她上吊自尽了!”
“你说什么?”谢行玉眸色一紧,显然有几分不敢相信。
婢子只得将方才所言又重复了一遍,“阿嫣姑娘出事了,她……她上吊自尽了!”
话音未落,谢行玉已抬步便往阿嫣院子方向赶去。
人命关天,他实在不敢耽误。
那婢子亦是快步赶上谢行玉脚步,等二人匆匆赶至阿嫣院中时,阿嫣已经被院中的几个婢子搀扶至床榻上歇息。
她脸色苍白如纸,更衬托得脖颈处那道红痕触目惊心。
谢行玉大步走上前来,皱眉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阿嫣瞧见谢行玉进来,即便连喘息都还有些艰难,却还是竭力爬下床塌跪在了地上,“将军,阿嫣只是自知给您惹了不少麻烦,让您与谢小姐又生了矛盾,所以才心想着不若……不若一死了之,如今,也能让将军不再为阿嫣的事情烦忧。”
谢行玉捏了捏发疼的眉心,压着心头的怒火道:“你难道不知如今的上京人人皆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将你接到谢府来住,母亲又将你认作义女,为的是偿还你的恩情,旁人知晓了,也会夸我们谢府一句知恩图报。”
“可若是你死在了谢府,传闻出去,旁人会如何议论?”
显然,阿嫣并不曾细想过这一层,她愣在那处好一会,而后眼泪便落了下来,嗫嚅道:“我……我并不曾想过这些,并非是故意要害将军……”
“行了,不必解释。”谢行玉见她这般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心下越发厌烦,道:“凭着你的脑子,便是你不解释,我也知晓你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些道理的。”
阿嫣知晓谢行玉这是在说她笨,却也并未反驳,只是有些手足无措的跪在地上。
谢行玉的话说完,再垂眸看向她,见她依旧跪在地上,苍白的脸色和脖颈处触目惊心的红痕都让她瞧起来极为狼狈。
他心下有些后悔,隐约觉得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实在有些太重了,但话已说出口,即便后悔,也已经收不回来了。
于是只在心里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古怪道:“你起来罢,地上凉。”
只一句简单的关心话语,却让阿嫣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她一边艰难起身,一边道:“谢谢将军。”
瞧见这般景象,谢行玉不由有些失神。
其实他方才遇见阿嫣的时候,阿嫣并非是如今这般唯唯诺诺的性子。
在秦川城边陲的那座小山村里的阿嫣,会笑会闹,是一个浑身沾满了活人气息的姑娘。
他被她救回家中时,身上所受的伤极为严重,皮肉与破碎的衣衫血肉模糊地粘连在一块。
若是上京的贵女瞧见这般骇人的景象,怕是都能吐出来,可阿嫣没有。
她一点一点地将他伤口处理干净,而后又用她从山上采来的草药敷上。
那是她原本打算卖去镇上药铺的草药。
那时候的阿嫣脸上总挂着笑意,会与他说起许多零碎的小事,会洋洋自得地与他解释葱与蒜的区别,雨后山上哪处的菌子最为鲜美……
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眼里时有光亮的。
可是现在的阿嫣。
倘若是那时候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自尽的事来吧……
想到此处,谢行玉心底突然有一阵异样的感情在翻涌。
沉默了半晌,他忽地看向阿嫣身侧的婢子,问道:“可去请了大夫?”
那婢子迟疑道:“阿嫣姑娘说……说她自己便是半个大夫,便不必再特意去请了,还说她现在身子无恙,所以并不曾……”
谢行玉不等她的话说完便直接道:“去请最好的大夫来。”
那婢子刚要应下,阿嫣却又摇摇头,认真道:“将军,我真的已经没事了,您忘记了,当初您的伤也是我治好的,我如何会不知晓自己身子的状况。”
她提及谢行玉身上的伤时,声音下意识小了许多,神色中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似乎担心提及这些事会让谢行玉不高兴一般。
可谢行玉却并未再露出厌烦神色来,反而点了头道:“是,你的医术我是相信的。”
而后又看向窗外,见外间阳光正好,便道:“我陪你去园中散散心吧,我们谢府中园林景致不少,你在这住了也有些时日了,却一直不曾有机会去瞧一瞧。”
阿嫣怔住,有些局促不安地开口道:“可以吗?”
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谢行玉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于是他笃定地点了头,道:“当然可以。”
又道:“你换身衣裳,我在外间等你。”
说罢,迈步走了出去。
而他身边的谢星却是一脸纠结,迟疑了好一会才斟酌着上前道:“可是将军,今日咱们不是约了江家姑娘吗?这个时辰她怕是已经收到您送去江府的信,都在前往鸣翠坊的路上了。”
说着,他往里间瞧了一眼,“您若是当真要陪着这阿嫣姑娘逛什么园子,这时间恐怕就赶不及了。”
谢行玉叹了口气,道:“如今阿嫣这般模样,我倘若再不管她,她若是再想不开……”
“罢了,左右阿容那里只要带她去选个头面便是,你去帮我传个消息,让她见了那鸣翠坊坊主只消报我名字便好,选好了,届时鸣翠坊那边会将东西送来谢府。”
谢星见他显然已经打定主意,便也只能应下,而后匆匆出了谢府。
至于谢行玉,却是头一回这一整人都陪在了阿嫣身边。
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阿嫣虽对小山村里的各类青菜菌子了解甚多,但对于府中园子里的花卉,她却一窍不通。
就连最常见的几样花卉,她都是极为不好意思的解释她从不曾见过。
如同她当初向谢行玉介绍那些绿油油的青菜种类一般,谢行玉也少见地耐着性子同她介绍起这些花卉来。
她亦是听得极为认真。
如此,几个时辰的时间便就这般流逝。
江奉容远在江府,自然是不会知晓此处所放生之事,可是谢嘉莹不同,她人在谢府不说,因着昨日里那一闹,还特意吩咐底下人多关注着阿嫣的院子。
若是有什么动响,须得第一时间前来禀报。
所以阿嫣前脚才闹出上吊自尽的事儿,后脚此事就已经传到了谢嘉莹耳中。
听说谢行玉已经前去探望,谢嘉莹脸色更是变了又变,“我算是知晓了,这阿嫣果真是个心机重的,平时做出那副怯弱的模样来,如今却连自己也能下得了狠手!”
谢嘉莹虽不算聪明,亦不是擅长争斗之人,可昨日里的那一出已是让她认定了这阿嫣不是好人。
如今得知此事,自然也索性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她了。
锦绣见自家小姐一脸恼怒,心中所想几乎全然展现在了脸上,心下不由有几分担心,开口劝道:“既然这阿嫣姑娘心机这般深重,小姐你可莫要意气用事,您若是当真要对她动手,恐怕……反而会被她抓住把柄,到是局势只会对您更加不利。”
锦绣其实最担心地便是谢嘉莹当真起了要与阿嫣去争斗的心思。
因为谢嘉莹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那阿嫣的。
但这话却也不好直接说出口,于是也只能拐着弯劝说。
谢嘉莹语气中带着分明的怒气道:“她如今这般做,就好似明晃晃地说是我将她逼入了死路,我平白无故又被她扣了一顶帽子,这让我如何甘心?”
“再这般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她这个谢府的义女就要越过我这个谢府嫡女了!”
锦绣知晓谢嘉莹心头怒火难消,可却也还是只能劝道:“自然不会,无论如何您是夫人的亲生女儿,是将军的亲妹妹,如何是那乡下来的粗野之人比得的?”
谢嘉莹冷笑一声,“这可难说!”
锦绣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正欲再开口劝说,却见谢嘉莹缓和了脸色,道:“罢了,左右我也不能当真将她如何。”
锦绣虽是意外,可却也松了口气,“小姐能如此想是最好不过。”
依着她的想法,谢嘉莹无论如何也是谢家嫡女,那阿嫣不过是个义女,她有心要闹,便由着她去。
无论如何却也是不可能当真撼动得了谢嘉莹的位置的。
所以此时,什么也不做是最好的。
可正当她悬起的心稍稍放下,谢嘉莹却又忽然道:“算来好些日子不曾在家中办过宴会了,你去帮我备下请帖送到上京各府,邀请些世家小姐来我们府中参加宴会罢。”
锦绣一愣,道:“小姐,这……”
谢嘉莹要在这时举办什么宴会,还如此突然,显然是与阿嫣有些关系了,这让锦绣如何能不担心?
“怎么?”谢嘉莹的声音冷了几分,“她阿嫣在,我便是连在自己家中办一场宴会都不行了?”
锦绣在谢嘉莹身边伺候多年,两人素日关系早已超过了寻常主仆,亦不会太过苛求那些规矩之类。
可主子毕竟是主子,婢女也始终是婢女,眼下谢嘉莹既然已是如此说了,锦绣若是再开口劝了,便太过逾矩了。
所以她只得问道:“小姐打算将宴会定在哪一日?又以何种名头设宴呢?”
上京世家女子设宴虽是寻常之事,可却总还是需要一个名头的。
谢嘉莹思忖片刻,道:“兄长近日不是得了一副名画?便就称之赏画宴罢,至于时间就定在这个月三十吧,正好还有十日日,留够了安排的时间。”
锦绣应下,正要去办,却被谢嘉莹叫住,她道:“对了,记得将请帖送去江府一份,务必要亲手送到江姐姐手中,让她无论如何也得来。”
锦绣又应道:“是。”
如此,才匆忙去办。
确定宴会邀请人选,制定请帖之类就已是花了两日功夫,第三日,这请帖便送到了江奉容手中。
依着谢嘉莹的意思,是锦绣亲自去了一趟江府,客客气气地将这请帖送来的。
“赏画宴?”江奉容想起那日在谢行玉书房中见过的那幅画,下意识问道:“可是那副李章的山水赋?”
锦绣点头,有些意外道:“江小姐见过那幅画?”
那幅画方才传入上京就已被谢行玉买下,按理来说江奉容是不应当有机会见过这画的。
“在将军那儿见过一回。”江奉容将请帖递回,笑道:“既然这画我都已经赏过,这宴会我便就不去了罢。”
她原本便不是喜好热闹的性子,况且再有两月便是她与谢行玉的婚事。
依着楚国女子出嫁的规矩,成婚前,新娘需得亲手为夫君做一身里衣,如今江奉容虽已选好料子,但却还不曾下手。
她素来不擅女红,这身衣裳又不是寻常衣裳,又不能马虎,所以直至今日,她都还不知该如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