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青亦是瞧见了那道黑影,她有些紧张地叹了口气,道:“小姐,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江奉容不动声色地穿上绿夏与清荷送来的嫁衣,而后将早已备下的匕首藏入袖中,才与芸青道:“方才不是说了只余下一个时辰了么,快别耽误时间了,来给我挽发便是。”
芸青只得走上前,手刚刚触及到乌发,却又忍不住道:“小姐,我还是觉得如此做实在是太过冒险了些,我们全然不知赖家如今是何种情况,到时候即便当真有机会动手,也不一定能逃脱。”
“不如……”她咬牙跪下,“不如还是让奴婢替代您去,反正都是要盖着盖头的,天色昏暗,更是没人瞧得清楚里边的人到底是谁了,您换上奴婢的衣服,寻了机会逃出去便是,等到了赖府,他们再发现奴婢身份也是已经来不及了。”
江奉容顺着她的话道:“等他们发现了你的身份,意识到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定是会勃然大怒,而到时候他们便只能将怒火发泄到你身上,你在他们眼中,又只不过是个婢子,他们自然什么也不会顾忌。”
芸青的脸色苍白了几分,但依旧道:“奴婢愿意为了小姐做任何事。”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听江奉容如此说,心底自然是畏惧的,但即便再如何恐惧,却也依旧心甘情愿。
江奉容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搀扶起来道:“你愿意这般做,但芸青,我不愿意,你陪在我身边这样多年了,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往后要去青州也好,要去奉川也罢,我都是想着与你一同去的。”
“咱们两个,要么一块儿走,要么一块儿留下。”
芸青红了眼眶,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江奉容却语气坚定道:“快给我梳妆挽发吧,若是晚了,就当真要赶不及了。”
芸青无法,只得上前替她挽好发髻,又将绿夏与清荷送来的簪钗簪上。
虽发式简单,可配上这如火的嫁衣,瞧着,也确实有了几分新娘子的模样。
江奉容在那铜镜前照了照,点头道:“走吧。”
芸青神色一顿,但还是应道:“是。”
外间清荷与绿夏虽听不清里间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可却始终能隐约瞧见两道模糊身影,确定她们始终还在里间,所以倒是并不担心。
只是周氏却正在这时过来。
今日这桩婚事虽说荒唐,但毕竟是周氏一手促成,自然,周氏现下过来并非是为了帮忙操持些什么,只是想盯着江奉容上了轿子,不想这事出了意外罢了。
周氏一来便瞧见绿夏与清荷两人竟是只守在外间,不由皱眉,“你们在这干什么?”
绿夏与清荷瞧见周氏过来,慌忙上前行了礼,而后解释道:“江小姐不肯让奴婢二人帮忙,说……说是习惯了芸青姑娘在旁伺候,只让奴婢二人在外间候着。”
周氏眉头越发紧皱,“她让你们出来,你们就当真出来了,也不留个人在里边盯着,万一人跑了,我该怎么跟了人家交代?”
绿夏连忙道:“夫人放心,奴婢们虽在外间,可却也一直盯着里边的动静,江小姐寻不着逃走的机会的!”
清荷也连连点头。
周氏往前几步正欲直接将那房门推开,却不想正在这时芸青搀扶着江奉容从里间走了出来。
而盖头还不曾盖上,正被芸青拿在手里。
周氏停下手中的动作,上下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点头道:“虽然确实简单了些,但总归红色艳丽,倒也像是个新娘子的模样。”
江奉容并未有与周氏多言的兴致,只等她吩咐绿夏清荷带着自己出门,便跟在她们二人身后往外间走去。
只是周氏瞧见芸青依旧搀扶着江奉容一同离开,忽地想到什么,便开口叫住几人,而后道:“芸青就不必跟着一同去了,有绿夏与清荷两个婢子跟着,也是已经够使唤了。”
周氏如此说,是想将江奉容身边唯一一个可用的婢子也夺去。
如此,江奉容到了赖家便彻底如同被束缚了手脚,即便再有别的心思,孤身一人,自然是什么也做不了。
芸青听得这话脸色一白,目光有些不安地看向江奉容。
江奉容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而后道:“芸青自我还在宫中时便是一直跟在我身边伺候的,我早已习惯了她在身边,如今要嫁去赖家,更是去了一处全然陌生的所在,若是没有她在身边伺候,我怕是更难适应,还请母亲将她留在我身边。”
她这一番话说得客气,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只是周氏听着她这一番话,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即便此时的江奉容瞧着竟好似已经接受了嫁入赖家的命运,她也只会觉得此时的江奉容不过在刻意伪装罢了。
如此,又怎么可能让江奉容顺应了心意的。
所以周氏冷笑一声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么多,芸青这个婢子我瞧着也不是个安分的,若是去了赖家,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说着,她瞥了一眼身侧的孙嬷,孙嬷会意,就要上前拉扯芸青。
显然,她并非在与江奉容商量此事,而是已经做了决定。
瞧见这般情况,江奉容也明白自己再想说服周氏定然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就算自己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她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如此……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入袖中,等摸到那匕首的一瞬,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而后在孙嬷上前拉扯芸青之际,直接将那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咙处,目光死死盯着周氏,厉声道:“夫人,如今我孤身一人,你要逼我嫁入谢家,我无法相抗,只能顺应你的心意就此嫁入谢家,但芸青陪伴在我身边近十年,倘若你竟是连她也要从我身边夺去,将我逼入如此境地,那我不如今日便死在这儿,谁也别想如意!”
彼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尽数落在了芸青与孙嬷身上,自然不曾想过江奉容身上竟是带了刀刃,更是将那刀刃对准了她自己。
周氏脸色一变,孙嬷瞧见这般景象,亦是不敢再轻举妄动,芸青便趁着这个机会从她手中挣脱开来,快步跑回了江奉容身边。
江奉容一只手将芸青护在了身后,另一只手依旧握着匕首抵在那处,许是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那处已经被她浅浅地划开了一道血痕。
她咬牙道:“都说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夫人应当也不想在今日闹出什么难堪的丑闻来吧?”
孙嬷显然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周氏,眼见周氏依旧是一脸迟疑的模样,孙嬷只得俯耳道:“夫人,实在不行便应下此事吧,左右不过是个婢子罢了,想来也翻不出天去,再说这时辰也已经差不多了,若是耽误了吉时,怕是更麻烦……”
周氏看了孙嬷一眼,最终有些烦躁道:“一块去就一块去吧!清荷,绿夏,你们快将小姐送出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清荷绿夏皆是应了声“是”,而等一步步出了院子,江奉容才终于将匕首放下。
等到了江家门口,芸青将那盖头给江奉容盖上,而后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出家门。
赖宝松早已等在了门口,瞧见江奉容出来,连忙便要上前去牵她的手,只是芸青瞧见他这举动却不动声色地走向江奉容的另一侧,如此便是将赖宝松的动作拦了下来。
赖宝松只得有些尴尬地将伸出来的手放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周氏拱了拱手。
而此时,江奉容也已经被芸青搀扶着上了轿子。
因着周氏提前与赖宝松说好,这桩婚事操办得越是简单越是好,所以赖宝松甚至个吹吹打打的人都不曾请来,就如同周氏所言的那样,只安排了一顶小轿子过来。
倘若不是还带着个头戴红花的喜婆,恐怕都没人能瞧得出来这是在娶亲呢。
江奉容上了轿子之后,周氏便催促着赖宝松尽快动身,说是怕耽误了吉时。
赖宝松亦是不想浪费时间,答应着便翻身上了马,而后一抬手令轿夫晃晃悠悠地抬起了轿子,不消多时,便消失在了大道尽头。
周氏眼看着轿子被抬着离去,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如此,这桩事应当就算是过去了吧。
***
而这几日,谢行玉其实也并不好过。
从那日彻底与江奉容说清楚之后,他们的婚事也算彻底退了。
谢行玉原以为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更是以为江奉容被置身于那样的困境之中,用不了太久的时间便会生出悔意来。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倘若退婚,江奉容会处于何种境地中。
她原本被江家认作义女便是因着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在,以那样难堪的方式退了婚,江家也知晓她已是得罪了谢家,甚至连带着在圣人面前也并不好看。
再加之原本江奉容的身份便极为尴尬。
如此一来,江家的人怕是少不了会有刁难她的时候。
谢行玉这般想着,就以为江奉容迟早生了后悔的心思,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再来寻他。
毕竟若不嫁给他,他想,江奉容不会再有别的更好的出路。
可是熬过了这几日,江奉容却始终再未来寻过他,而他想起来的江奉容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有时候即便只是看着一杯茶水,一幅画,一本书,眼前都会情不自禁地出现她的模样。
某些原本被压抑在了心底的情绪终于是越积越多,而到了最后,他终于按耐不住。
他想,这一回他便往后退一步吧,说不定,江奉容也始终在等着他往后退一步。
第五十四章
下定决心去挽回江奉容之后, 谢行玉那些压抑在心头的情绪仿佛一扫而空,他快步往外间走去,就连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就连谢星瞧见他这般模样, 也忍不住问他,“将军, 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么?”
谢行玉看了他一眼, 笑着道:“不过是将一直不曾想明白的事想通了而已。”
其实他只要能与江奉容好好在一起就行了,谁先来做那个低头的人,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谢星有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许多。
毕竟前些日子谢行玉心情不好, 受折磨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么。
连着几日他的脸色都难看极了, 就连去校练场操练的时候,面色也始终不好, 那些在他手底下训练的士兵可都吃了不少苦头。
还有几个士兵忍不住背地里跟他叫苦,道:“我们都知道将军如今被退了婚, 但却也不能将着怒火发泄到咱们头上啊, 您与将军关系好,您看能不能帮着劝一劝将军啊。”
谢星自然没有帮着这些士兵劝些什么。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谢行玉便出现在了他们几人面前,最终的结果便是谢行玉以他们几个太过清闲,妄议上司的名义又将他们罚了一通。
甚至连谢星也不曾幸免。
如此,怎么能让谢星不影响深刻?
正如此想着, 谢行玉已经吩咐人将快马牵来,而后翻身上马,一路往江家方向而去。
马匹从闹市中疾驰而过, 途中似乎遇上了一顶简陋的轿子,轿子旁站着的婢子似乎有些眼熟, 但谢行玉并未细看,只一心希望能尽快见到江奉容。
而等他快马加鞭赶至江家时,天边光亮已经渐渐沉下。
从前江奉容与他的婚事还在时,谢行玉来江家的次数并不少,所以江家的这些下人大约都是识得他的。
只是此时他们瞧见谢行玉,显然都有些意外。
而若是知晓实情的下人,见了他进来更是如同见着了鬼一般。
府中管家硬着头皮上前询问,“谢将军怎么突然来了,您此番前来是……”
谢行玉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道:“来见阿容的,这个时辰她应当在观荷院吧?”
管家自然是个知晓内情的,这会儿脸色变了变,却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出实情来,只得语气勉强道:“将军这会儿过来,怕是见不着江小姐。”
谢行玉停下脚步,皱眉看向这管家,“什么意思?阿容现在并不在府内?她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去她院中等一等她。”
管家正不知该如何应答之时,周氏却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谢将军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