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段路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所以此时芸青也瞧出来不对, 语气慌乱道:“小姐,这条路不对啊, 这怎么反而还往回走了?”
江奉容放下帘子,转眸将目光放在了隋止的身上, 此时她自然不会相信眼前人当真已经睡着, 索性直言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您不想帮我,那便请放我们下马车。”
虽然江奉容此时并未想好在此处下了马车之后该如何离开,但若是继续留在这辆根本不知要去往何处的马车上显然更让人不安。
至少下了马车之后,许多事情,她们还能自己掌控。
隋止缓缓睁开眼睛来,“放心, 孤会将江小姐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江奉容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劳太子殿下为臣女费心,对于臣女的去处, 臣女自有安排。”
“你想离开上京。”隋止一语道破,“只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若是有些人当真想寻你,不论你躲到何处去,终究都还是逃不过。”
江奉容却并未动摇,只道:“总要试试看,况且,臣女并不认为想寻着臣女之人,会有这般神通广大。”
隋止轻轻摇头,“江小姐会这般想,只是因为许多事情你还不知道。”
“那太子殿下不妨直接告诉臣女,臣女到底应当知道些什么。”她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任何避让之意。
在宫中的那些年,养成了她小心谨慎却也多了几分怯懦的性子,只要稍稍有些风险的事情,她总是斟酌再斟酌。
而许多秘密,她更是不敢探知分毫。
可即便她步步小心,如今亦是落到了这般田地。
或许正因如此,所以此时的江奉容反而不想再纠结这些了。
隋止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道:“慧妃的身份,江小姐想来心中也早有猜测吧。”
从当初隋止带着她去见了慧妃开始,隋止便知道江奉容的心里也定然对此事有些怀疑的,只是她不愿去探知那些事情,只想过安稳的生活。
但如今既然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却也应当索性将一切说个清楚。
果然,江奉容点了点头,苦笑道:“太子殿下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就只是为了带我去见宫中的慧妃娘娘一面,即便是个傻子,也能想到这位慧妃娘娘定然是与我有些渊源的。”
“从她身上我亦能觉察出一些熟悉的感觉,或许我幼时曾经见过她?但那都是太过久远的事情的,幼时的事,许多我都记不清了。”
十余年前的事情,其中许多对于江奉容而言,都不过是极为模糊的印记,不仅仅因为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也因为幼年时江遂与赵文婴通敌叛国之事闹得太大。
当时那样一桩罪行压在了将军府的身上,年幼的江奉容也才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什么都不知到便被打上了罪臣之后的烙印,被所有人指点辱骂。
那一段记忆对于她而言是最为可怖的,以至于每每回想起来都止不住觉得恐惧。
所以后边或许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恐惧,或许是因为别的,总之,她很少再去回忆起那段时日,甚至竭力将那些事情忘却。
到如今,十余年过去,她也当真仿佛已经将那段时日遗忘。
连带着所有人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
隋止大约也想起了江奉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迟疑了片刻后才道:“她是你的母亲,赵氏,赵文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
江奉容神色好似并不曾有什么变化,可掩在袖袍下的指尖却止不住微微发颤,不知过了多久,她声音极轻道:“原来……是她啊。”
芸青虽然并不曾见过江奉容的母亲,但却知道赵文婴这个名字。
毕竟江遂与赵文婴犯下的是那样的罪行,而且从她在江奉容身边伺候开始,这两人的名字就频繁的被那些怀有恶意之人极为刻意地在江奉容耳边一次次地提及。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赵文婴是谁。
也正是因为隋止所言太过令人震惊,芸青也很是担忧地看向江奉容,即便瞧见她神色还算平静,可却依旧有些不安。
有些事既然已经说破了一个口子,自然不可能再去隐藏些什么。
隋止继续道:“十年前她并不曾丢了性命,而是一直都留在父皇身边,如今,已是成了有名分的慧妃。”
听起来极为荒唐的一桩事,可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他初见慧妃时,其实只是怀疑。
他年幼之时,也不过只见过赵文婴几回,每一次更是匆匆一瞥。
况且十年之后的慧妃与当初那位赵文婴,模样差得太多了。
当初的赵文婴是叱咤战场的女将军,而如今的慧妃却是深宫里的宠妃。
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态举止都大不相同。
那张向来不施粉黛的面容染上胭脂,点上花钿,却也成了另一副模样。
况且十年过去,即便装扮不曾变过,人也早已经变了。
如此,隋止见到慧妃时,也只是觉得这位新晋的宠妃身份有些古怪,并不曾当真想过她便是当初的赵文婴。
除却她与从前很不相同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便是对于所有人而言,赵文婴都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到底太过荒唐,再者,即便死而复生也不应当借着慧妃这样的身份复生。
可就当隋止因着那几分怀疑开始细查这位慧妃的身份之时,他才渐渐发觉此事背后着实不简单。
到后边他想法子寻来了当初江遂与赵文婴的旧部,经过那人指认,隋止终于确定那位慧妃,其实就是当初的赵文婴。
也就是说赵文婴其实一直活着。
但至于她为什么会留在圣人身边,成为深受宠爱的慧妃,当初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却都不得而知。
唯有令慧妃开口,他才能有机会知晓。
江奉容怔愣地听着,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及此事隋止开口说出的这几句话来得冲击大。
她想起自己那日夜里在芳华寺见到慧妃时的景象,想起慧妃故作平静却又总下意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是她的母亲。
她抬眸看向眼前人,声音很轻但却又有些止不住的迫切,她道:“我能见见她吗?”
不是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就只是单纯地想见一见她。
可是隋止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摇了摇头,“现在怕是不行。”
江奉容沉默了下来,隋止已经救了她一回,她没有办法再更多的去要求些别的。
“但是总会有机会的。”隋止抬眸道:“赵将军既然还活着,那不就说明当初的事或许背后是有隐情的,这背后的一切,难道你不想弄明白吗?”
他没有称呼赵文婴为“慧妃”或是“江夫人”之类的,而是将她称作了“赵将军”。
这是一个很是尊重的称呼。
江奉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旁人这样称呼她的母亲了。
她的眼底有些酸涩,可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她喃喃道:“我想的。”
当年的事情发生得很是突然,那时候的她又还念头,只记得不过几夕之间,她的父亲母亲便从原本人人称颂的将军,变成了人人唾弃的通敌卖国之贼。
她也觉得不应当是这样的。
她的父亲与母亲为了镇守边疆,就连她这个亲生女儿这么多年了都不曾见过几回。
在她的记忆中,江遂与赵文婴几乎将他们所能献出的所有一切都献给了这个国家。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通敌卖国之贼呢。
可当那些人指指点点之时,她若是开口反驳解释,就只会换来更是恶毒的嘲讽与辱骂。
她那时虽然年幼,可却也渐渐意识到这些反驳与解释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改变不了那些人的想法,于是便尝试着改变自己的想法。
在宫中的那些日子,她倘若不忘却那些仇恨,恐怕境况只会更糟。
但那些竭力去忘记的东西,真的都已经全然忘记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否则,她也不会因着隋止的这几句话而回忆起过去,更不会坚定地告诉他,她想的。
隋止虽然有些意外她会这样快承认,但却也不曾迟疑道:“若是如此,江小姐,或许我们可以再合作一回。”
江奉容竭力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片刻后道:“臣女所求若是查清当年的真相,那殿下所求是什么呢,既然是合作,总不能只是殿下帮臣女做事吧。”
隋止所言确实让江奉容乱了心神,但她也并非全然没了理智。
她深知没有天上白白掉馅饼的道理。
隋止现下所言,字字句句仿佛都只是在为她考虑,可他当真便没有所求,只是在帮她而已么?
江奉容自然不会相信。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隋止若是再有隐瞒,便显得不够坦诚了。
“江小姐是个聪明人。”隋止道:“若是合作,孤自然也有自己所求,或许现在孤并不能与你说明一切,但是孤可以向你保证,孤所求之事与你所求并不冲突,到了最后说不定还是殊途同归的。”
四下寂静的马车中,只能听到车轱辘在不断转动的声音。
江奉容安静地端坐在其中,心绪却早已百转千回。
她知道若是她应下,那将会是她此生所做出的最为冒险的选择,而前路也更是坎坷。
但倘若她不应下。
她想起父亲掌心微化的饴糖,想起母亲手握长剑舞动的背影。
想起他们唤她“阿容”时的模样。
想起将军府,想起她曾住过的小院,想起院中的秋千……
倘若不应下,这或许便是她这一辈子的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闭了闭眼睛,听到自己的声音极为坚定道:“好。”
这便算是答应了。
隋止却垂下眸子,轻咳了一声道:“那江小姐可愿意做太子妃?”
他说话时向来神色淡淡,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却下意识轻了不少。
饶是四周安静,江奉容也依旧有些不曾听清楚,她一愣,问道:“殿下说什么?”
隋止颇为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尽可能语气平缓道:“孤的意思是江小姐若是留在上京,总是需要一个身份作为掩护,而太子妃这个身份或许要合适些,毕竟这样一来你与孤见面之类也方便……”
他的话向来不多,可此时却下意识地解释了许多,似乎在努力地让这件事变得合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