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不是因着在意圣人的生死,只是担心那位置当真要顺理成章地落入隋止的手中了。
第七十二章
隋止这储君的位置坐了十年, 一直都是稳稳当当。
显然圣人对他一直也是极为满意。
这其中谢皇后虽然使过手段,但却始终不曾撼动过他分毫。
到了如今,圣人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岔子, 这位置自然顺理成章的落入了隋止手中。
想到她,她心口一阵发紧, 若是如此, 她与隋璟母子两个,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而太医见她面色不好,又道:“娘娘也莫要太伤心难过,如今陛下病倒, 宫中诸事还是需得娘娘主持大局。”
谢皇后回过神来, 用帕子擦了擦微湿的眼角道:“陛下这儿,还需得几位多多费心。”
那些个太医闻言, 齐声应道:“臣等定当尽心竭力。”
如此,谢皇后又开口嘱托了几句, 而后才转身出了明宣宫。
等回到永祥宫, 画萍也已经将慧妃的事情处理妥当,见她回来,谢皇后便问道:“如何了?”
“已经将人送去芳华寺了,虽然瞧着有些不太情愿,可有咱们的人在,她到底只能乖顺地跪着。”画萍将情况如实说了, 只是见谢皇后轻轻点了点头之后,神色却又有些迟疑道:“只是娘娘,都已经到这当口上了, 您又何必再与她为难?”
这慧妃在如何受宠,膝下也没个一子半女的, 若是有心拿捏其实并非是一件难事,倘若圣人当真出了事,谢皇后光是对付隋止就已经是一桩难事,哪里分得出心思来应对这个慧妃?
而若是圣人此番熬了过来,她们就更不应当去为难这慧妃,否则依着圣人如今对慧妃的千般宠爱来看,等他醒过来,自然是会因着这事与她清算。
如此说来,谢皇后确实没有必要与慧妃为难。
可是谢皇后却叹了口气道:“陛下病得太突然了,本宫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慧妃是他的心头肉,如今本宫借着这个机会为难她,也是想看看陛下……”
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应当是本宫想得太多了吧,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阿璟又始终不曾回来,本宫……罢了,且看明日吧,若是明日陛下的身子始终不曾好转,就该召阿璟回来了,谢家的将士还在,总该为本宫与阿璟算计出一条活路来。”
画萍明白了谢皇后的意思,心底也不由得有些发沉,如今的他们好似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画萍。”谢皇后忽然出声道:“你去帮本宫收拾些东西出来,陛下如今病重,无论如何,本宫总该是要在他身边伺候着,该做的样子总不能少了。”
事情到了这份上,若是不能守在圣人身边,她的心也无法安定下来。
画萍正要应下,谢皇后却又好似想起来什么,看向画萍道:“本宫记得你在太医院是不是有个同乡?”
画萍一愣,点头道:“是,唤做孙启的,前两年才入的宫,不过在太医也是个说不上话的,到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小药童罢了。”
谢皇后点头,“唤他过来吧,跟本宫一同去一趟明宣宫。”
“这……”画萍迟疑道:“孙启只是个小药童,太医院的太医都对陛下如今的情况束手无策,他怕是……”
“再如何也是个能进太医院的。”谢皇后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治不了病但总能给人搭个脉瞧瞧情况,本宫让你唤他过来便唤他过来吧。”
画萍只得应下。
入夜,谢皇后再过去明宣宫时听门口李沛提了一句,说是太子殿下也在,谢皇后神色倒是不曾有什么变化,只是袖袍底下捏住帕子的手微微紧了紧,而后向李沛道了句“多谢公公提醒”,便踏入了殿内。
隋止果然守在里间,里间除却他之外,唯有几个掌灯的宫人还在,所以安静地有些瘆人。
谢皇后缓步上前,道:“听李公公说太子在此处守了好几个时辰了,连晚膳也不曾用,有孝心是应当的,但因此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接下来有本宫在,太子不若先回去歇着吧。”
隋止这才起身向谢皇后行了一礼,但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开口提了慧妃之事,“听闻母后今日过来探望父皇,什么都不还来不及问就先寻了由头责罚慧妃,如此,怕是有些不妥当。”
“慧妃见了本宫连个礼都不愿意行。”谢皇后冷声道:“宫中规矩向来严苛,她如此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责罚她,何错之有?况且本宫也并非是不曾顾及她的颜面,只说是令她去芳华寺为陛下祈福,她心中既然念着陛下,这桩事,想来她也是愿意做的。”
说到此处,谢皇后看向隋止的眼神中多了一层别的意味,语气亦是有些嘲讽道:“早便听闻慧妃与太子关系甚好,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即便陛下重病,太子也只顾着为她说情,倒是让本宫意外。”
她这话说得不好听,但隋止却并未因着她这话生出羞恼神色,而是认真道:“想来母后也知慧妃娘娘乃是父皇心尖上的人,如今父皇卧病在床,母后却借着这个机会为难父皇心爱之人,儿臣只是想着倘若父皇知晓此事,也定然会心疼。”
他如此说,便是在为圣人考虑了。
谢皇后眸色微寒,又听得隋止接着道:“而若是朝中人听得母后这般作为,恐怕也会觉得母后全然无一国之母的宽容肚量,反而分不清事情缓急,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还一心念着争风吃醋呢。”
确实,眼下圣人重病在床,她却只顾着对付慧妃,在旁人看来她如此做,无非是记恨慧妃平日里受尽圣人宠爱罢了。
自然,若是没有隋止,如今的谢皇后亦能将所有一切尽数掌控的话,这种事即便旁人会说几句闲话,却也只是小事,但如今……恐怕隋止才是能掌控一切的人。
所以谢皇后即便脸色不好,却也只能勉强道:“太子这话有理,其他事小,眼下陛下的病情才最为要紧。”
说罢,转眸往身后看去,吩咐道:“你遣人去一趟芳华寺,令慧妃回宫歇着吧。”
画萍应下,转身匆匆离开。
见目的已经达成,隋止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床榻方向扫了一眼,而后向谢皇后道:“既然母后一心想侍奉父皇,那儿臣便先告退了。”
谢皇后面色发沉地“嗯”了一声,隋止才缓步离了殿。
周遭重新恢复平静,谢皇后向前几步走到圣人榻旁坐下,而后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间有本宫在,无需这么多人守着。”
里边余下的几个宫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同应道:“是。”
然后一齐退了下去。
等殿门处传来发沉的关门声,谢皇后才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孙启,摆手道:“你过来替陛下瞧瞧。”
孙启从进了这明宣宫到如今,始终都是战战兢兢的,连头都不曾抬起来过。
虽然其实也能猜到谢皇后如今将他带来这明宣宫是所谓何事,但此时听得谢皇后如此说,心底依旧不免惶恐,迟疑道:“娘娘,这恐怕不和规矩……”
太医院里边能有资格给圣人诊治的身份且不说,至少也是须得有数十年资历的,想他这样才入宫不久的,不说圣人,便是宫里头的其他的主子也轮不上由他来诊治。
他能干的活无非是在太医院里头帮着整理整理药材,或是依着方子抓药之类。
如今谢皇后一开口却要他来替圣人诊治,他是当真没这个胆儿。
谢皇后道:“本宫听画萍说起过,你未曾入宫前在外头也算是个名声不错的大夫,不然也是选不进这宫中的太医院来的。”
“是。”孙启为难道:“只是外头的大夫怎能与太医院里的相比,奴才在外头可以给人瞧瞧病,但来了这太医院,也就只有做些琐碎活计的本事。”
他说这话时心底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是心悦诚服。
毕竟他是当真见过那些个太医的本事的,只觉得自己和他们实在差得太多,所以坐不到他们的位置上也是应当。
谢皇后却已经没了耐心,她道:“太医院的太医都治不了的病,本宫自然不指着你治,只是本宫想要个答案,陛下这身子到底如何了!”
孙启显然还是有些迟疑,可谢皇后却皱眉道:“你依着本宫的意思办事就是,旁的,不必多言。”
孙启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个“是”,而后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将手搭在圣人惨无血色的手腕处。
他刚搭上脉搏,面色就微微变了变,不是因为旁的,实在是这脉搏太过虚浮,他简直要摸不出来了。
虽是夏日,但毕竟是明宣宫,这会儿又已经是入了夜,其实是不热的,但不过片刻,孙启脸上就已经是布满了冷汗,他却连抬手擦汗的胆子都没有,只任由那汗珠沿着额沿滚落。
一刻钟之后,孙启松开了把住圣人脉搏的手。
谢皇后一直盯着他动作,此时见他松开,也连忙问道:“如何了?”
第七十三章
孙启有些艰难地将目光移到谢皇后的身上, 缓缓摇了摇头道:“怕是不成了。”
他此时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所以一时之间竟也顾不得需得将话说得委婉,一开口便直接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
好在谢皇后早已没了与他计较此时的心情, 她亦是脸色难看极了,目光直直地盯着孙启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孙启回过神来, 连忙跪倒在地道:“奴才不敢欺瞒娘娘, 娘娘知道奴才从前在外头也算是像样的大夫,旁的奴才不敢说,可这种事,奴才是万万不可能弄错的。”
方才他瞧出圣人的脉象古怪, 其实心里也是一惊, 于是又勉强冷静下来再度细瞧了一番,却见那脉象越发虚浮, 这心底才算是有了答案。
他这辈子活到如今,都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罢了, 而今日, 是他头一回遇到这样大的事,脑子里当真是一片空白,连话要怎么说都不知晓了。
谢皇后也是身子一阵发软,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在宫里头待得久了,事要如何做,话要如何说, 他们心里都恍如明镜,所以即便圣人情况已是极差,他们说话时也总还留了几分余地。
也就是这几分余地让谢皇后心底留存了希望。
可如今……
她咬牙稳住心神, 问道:“陛下他……还有多少时日?”
“多则七八日。”孙启声音微颤道:“少则三日。”
谢皇后轻轻闭了闭眼睛,这样短的时间, 她能做些什么呢?
莫说是隋璟,就连谢行玉都不在上京,这样的局势下,她只能任由隋止拿捏。
可是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
事到如今,她恐怕只得赌一把了,无论如何,隋璟得知晓宫中发生的这些事儿,谢家原本留在谢行玉手中的一支军队虽然并不在上京,而是驻扎在距离上京七八日路程外的一处营地,可若是上天眷顾,说不定他们也还是有些机会的。
想到这儿,谢皇后转过身去,轻声道:“行了,你退下吧,今夜的事,莫要与旁人提及。”
孙启算不得是个嘴巴严实的人,但今日这事与他关系颇大,他拿去往外头说,便算是将自个的把柄送到了人家手上,他自然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于是连忙应下道:“奴才明白。”
谢皇后点了头,又道:“到了外边瞧着画意,令她去将画萍唤来,本宫有事寻她。”
孙启又是应了声“是”,而后才退了下去。
不消多时,画萍推门入了殿内。
此时的谢皇后已经坐在了外殿的案几旁,虽然此时的圣人昏迷不醒,按理来说即便她在他床榻边商谈什么,圣人都是无从得知的。
但瞧着平日里威严逼人的那张脸就这样躺在边上,她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些发怵,所以索性打帘子坐到了外边,虽然隔得不远,但好歹有道帘子隔着,瞧不见心里也舒服些。
画萍走上前向谢皇后福了福身,道:“娘娘,慧妃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瞧见她面色不好,画萍只当她是因着慧妃的事心里有些不快,于是又连忙道:“虽然不过只跪了半日,但是咱们的人盯得紧,她这半日是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的,方才回去的时候奴婢瞧着这走路还是很不利索,也算是吃了不小苦头……”
可谢皇后此时却已经全然不在意慧妃的事了,她不等画萍的话说完便吩咐道:“画萍,你尽快给阿璟传个消息,让他寻个机会看能不能偷偷回来。”
谢皇后语气中的不安很是明显,画萍一愣,也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往那被帘子遮盖住的床榻方向看了一眼,“娘娘,您的意思是说……”
她到底没敢将那话说出口。
可谢皇后却先点了点头,“虽不知还能不能赶得上,可到底要做点什么,画萍,本宫将这事交给你,你一定要将此事办妥了。”
画萍知晓此事要紧,自然不敢含糊,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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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信人快马加鞭,途中不知跑死了几匹好马,又是不眠不休,才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里将书信送到了隋璟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