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嗣音一身白色中衣随风吹动,眸色沉静,身子柔弱而坚定, 如同不小心坠落世间的仙人, 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
时间在沉默中慢慢荡开, 将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掌柜的“哎呦”一声打破沉静,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屋内, 直接跪在屋子中间:“小人不知道郡主娘娘大驾光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郡主娘娘海涵。”
说着自顾自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风一扫,瞧着屋内场景连连道:“这这这如何还能再住人,六儿啊, 赶紧给郡主娘娘换一间房。”
那个叫六儿的店小二门后冒出头来,一叠声的道:“隔壁还有一间上房,还请郡主娘娘移驾。”
谢嗣音被这一叠的郡主娘娘给弄得黑线不止, 不过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称呼的时候,她低低应了一声, 提步上前:“辛苦, 带路吧。”
店小二似乎没有接待过这样贵的贵客, 一脸兴奋的引着谢嗣音去了隔壁。
房间宽敞明亮, 比之前那一间肉眼可见的精致了很多。掌柜的跟在旁边一边殷勤介绍,什么这个是他的传家宝, 那个是他在京城琳琅阁淘出来的玩意儿,都是他珍品中的珍品。
谢嗣音心不在焉的点头,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父王派来的人?如果是的话,怎么能说出郡主娘娘这样的称呼?可如果不是,他前面又如何会特意说出“云丁包子、安桥烧饼”?
她有心想再试探一下,可瞧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少年,抿了抿唇,暂时打住了这个念头。
不管是与不是,她在这里弄出的声响,应该很快就会引起父王注意。
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这个少年究竟为何如此有恃无恐吗?除了昨日赶路之外,他竟然毫无顾忌地带她在酒楼、客栈这样人流量巨大的地方停留,并且——还敢让店家给她去取衣服,他......是真的不知道害怕吗?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少年仍旧顶着那被打得通红的一张脸,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周围,似乎感受到谢嗣音的视线,偏头对了过去,勾了勾唇,就像春日里穿花拂柳而过的风流少年。
谢嗣音心下暗呸了一声,她如果真的被他这副外表骗到,那就不是蠢了,是愚上加蠢!
她抿了抿唇,在桌前凳子上坐下:“都出去吧,我休息会儿。”
掌柜忙不迭的点头:“郡主娘娘且先休息,衣服我让六儿去买。只是不知郡主娘娘要吃些什么?”
谢嗣音摆摆手,随意道:“不要你那什么包子和烧饼,其余的瞧着来。”
掌柜眼中流光一划,嘴上笑意更浓,连连应道:“哎哎好嘞!”说完,直接带着那店小二退了出去,离开之前隐晦地瞧了眼仡濮臣,没有吭声。
谢嗣音单手扶着额头,瞧都没瞧还杵在屋子中间的少年,冷声道:“出去,关门。”
沉默了半响,脚步声响起,紧跟着是吱哟一声关门声。
但谢嗣音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抬头看过去,只见门关上了,人却没出去。
她抿抿唇,朝着少年冷声重复了一遍:“出去。”
少年不仅没有出去,反而迈开步子朝她又走近一步。
谢嗣音猛地站起身来,浑身戒备的瞧着他。
这个人自从问出那句话之后,再没有说一个字。如今却一反常态的逼向她,他他他想干什么?
谢嗣音连退两步,厉声道:“站住!”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郡主害怕什么?”
谢嗣音微仰着头瞧他,声音冷得几乎能渗出雪渣子:“对于一个会趁人之危的人,你说我害怕什么?”
少年怔了一下,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被她眼中的嫌恶给刺到了。
他立在原地,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谢嗣音,直把谢嗣音看得浑身发毛了。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暗哑:“对不起。”
谢嗣音眨眨眼,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人在给自己道歉?
少年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谢嗣音抿抿唇,觉得这个人也并非无可救药。更何况,昨天他也确实救了自己。倘若父王的人来了,就不杀他了吧?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定然还要狠狠教训他一番!
刚想到这里,少年又往前凑了一步,继续开口道:“昨晚点了郡主的睡穴,只是希望郡主能好好休息一下。是我自己没忍住,偷偷抱了郡主,亲了郡主,还让郡主发现了......”
谢嗣音刚刚歇下去的怒火重新蹦了上来,两颊都染上胭脂红:“闭嘴!”
她就知道不能饶了他!
少年声音渐渐染上一丝委屈:“郡主。”
谢嗣音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口的情绪,冷然道:“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少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嗣音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厉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情:“滚出去!”
少年瞧着她清瘦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做得这一切都可笑至极,脸上的可怜和委屈之色渐渐消失,立在原地低低笑了起来:“所以,郡主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原谅我了?”
谢嗣音听得脊背一凉,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明明知道自己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先稳住他,再等待父王的人接应。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继续激怒他呢?是她觉得这个人根本不会伤害到她,还是自己真的耿介到难以接受一丁点儿的轻薄?
脑中乱成一团,还没等她想个明白。
身后脚步声响起,紧跟着腰上一紧,少年从背后抱住了她:“郡主。”
一股馥郁浓烈的花香包裹过来,谢嗣音的身体瞬间绷紧:“放肆!”
少年轻笑出声,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颈侧,语气温和缠绵:“郡主总是不容我放肆,可我对郡主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谢嗣音几乎咬碎了牙,猛然转过身来,扬起手就要甩他脸上。
这一回被少年牢牢攥住,叹声道:“郡主打我也消不了气,只会弄疼你的手。”
说完之后,少年目光一错不错地瞅着谢嗣音,头却慢慢低了下去,吮吻她的掌心:“更何况,郡主这么美的手,不应该打人。”
酥麻的痒意从她手心传遍全身,她强忍着心脏的跳动,冷着脸往回抽手:“松开。”
少年攥得严实,薄唇从掌心一路吻到食指,声音慢条斯理:“反正郡主如何也不会原谅我了,我又何必要再听郡主的呢?”
谢嗣音几乎要被他这副情态吓坏了,嘴唇翕动,声音发颤:“我原谅你。”
少年终于松开她的手,眉目含情的看着谢嗣音:“郡主,你在哄我吗?”
谢嗣音摇头,十分识时务道:“没有,是真的。”
少年笑得开心,重新揽住她的腰肢:“便是哄我也没关系,只要郡主一直这么哄我就好。”
谢嗣音身子几乎僵住了。
少年理了理她鬓旁的乱发,将其挽在耳后,露出雪白如玉的耳垂:“郡主现在这么乖,是不是在等人?”
谢嗣音瞳孔震颤,完全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微表情。
然后,她听到他近乎愉悦的声音:“巧了,我也在等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外响起敲门声:“郡主娘娘,衣服和早膳都准备好了,您现在要用吗?”
谢嗣音眼神一慌,就要张口阻止,少年却竖起食指落到她的唇前,轻轻发出一声“嘘”音。
“郡主等了这么久的人,不想见了吗?”
谢嗣音抿紧了唇瓣,脸色有些发白,勉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年轻笑了一声,提声道:“进来吧。”
谢嗣音猛地推开仡濮臣,紧跟着目光转到门口,这次来的一共三人。
客栈掌柜的走在最前头,身后还跟着两个店小二,一人手里捧着个托盘。
三人瞧见屋内场景,俱是一愣,还是掌柜的先反应过来,笑呵呵道:“这位就是郡马爷吧?郡主娘娘和郡马爷尝尝我们莲城的早点怎么样?”
少年丝毫不介意谢嗣音刚刚摆出来的推拒,漫步走上前去,朝着掌柜的笑道:“你走吧,我今天不杀你。”
掌柜的脸色一变,讪讪笑道:“郡马爷真会说笑。”
少年目光转向身后两个人,勾了勾唇:“我从来不开玩笑。”
同一时间,谢嗣音嘶吼出声:“快走!”
可已经晚了。
就在说话间的功夫,少年手腕上的红尾蛇瞬间跃起,直奔左侧那人脖颈。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右侧那人眼下一狠,毫不犹豫地抄起托盘朝仡濮臣的面门一扔,袖中利刃紧随其后。一见屋内生变,门外埋伏着的人一齐冲了进来,无数刀剑纷纷刺向仡濮臣。
谢嗣音下意识退了两步,就在这时,身后一只有力的胳膊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肢。
一股雪松和冷杉的清澈木香围了上来,声音温柔喟叹:“昭昭。”
谢嗣音瞬间红了眼眶,偏过头去看他:“澄朝。”
陆澄朝轻轻嗯了一声,滑向她脖颈的目光一凝,温柔的眼波里涌出寒冰似的冷意。
谢嗣音敏感地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冷意,顺着他的视线想到自己身上的痕迹,咬了咬唇,使劲将其推开。
他看到了。
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红痕。
那个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谢嗣音只觉得嗓子干涩得要命,哑着声音开口:“澄朝,回去之后,我会让母妃去英国公府退婚。”
男人握着她腰间的手一紧,声音却似低落的月下清风一般荡进她心口:“昭昭不要我了吗?”
谢嗣音从未见过陆澄朝如此委屈失落的模样,那一双琥珀色眸子黯然如尘,再不见往日的星辰璀璨。
她连忙道:“不是,只是我......”
只要不是就好。
男人释然一笑,解开身上的石青刻丝披风给她系上,轻声道:“只要昭昭还愿意要我就好。”
说到这里,他清瘦白皙的手指一一抚过那些痕迹,动作温柔,声音和煦:“其余的,我都不介意。”
谢嗣音微怔,仰头瞧着他。男人一贯从容温雅的脸上覆了一层奔波而来的风霜,眼底更是盛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
她心头一软:“澄朝,其实我......”
话没有说完,陆澄朝眸色一沉,揽着她飞身退出屋内,落到后街之上。
外头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密布。无数官兵举着长刀弓箭,对准了这件小小的客栈。
在他们落定的同时,仡濮臣跟着出来了。少年身上溅了不少鲜血,靛青色的前襟都染成深黑,瞧着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冷呵一声,漆黑的眸底郁色沉沉:“过来。”
谢嗣音紧紧抓着陆澄朝的衣袖,错开眸子,看也不看前面的仡濮臣。
陆澄朝愉悦的笑了一声,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昭昭莫怕,有我在。”
“好啊,真是好得很!”少年指间把玩着那根水竹横笛,语气悠然,目光却令人忍不住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