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嗣音眸光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仡濮臣。纵然已经猜到了仡濮臣的身份应该不会简单,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苗疆的大祭司。
如果说苗疆酋长统领苗疆一切行政事物,拥有绝对的权利。那么,苗疆祭祀就相当于苗疆人的神。
据说他们常年居于雷公山,鲜少下山,日常所需多是由山下的千苗寨送上去。
倘若仡濮臣就是苗疆祭司的话,那他......究竟为什么会下山?又是为什么追着她不放?
她去过苗疆吗?!!
仡濮臣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任何人。手中短笛撑地,重新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动作,安静的瞧着他。
少年容色清秀,舒雅风流,不过总是因着周身气势过盛反而容易忽视了他的年龄,如今重伤在身,倒生生显出了几分羸弱之态。
谢嗣音咬了咬唇,艰难的移开视线,看向宣王:“父王,仡濮臣既然是苗疆祭司,那......是否需要押回京城从长商议?”
宣王冷着脸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接这个话茬,冷声道:“听闻新一代苗疆祭司天赋异禀,为近百年来最强之人,不想却是将蛊术用到一介弱女子身上吗?”
仡濮臣没有回答宣王这个问题,而是低低笑了一声,抬眸看向谢嗣音:“郡主,这是在替我求情吗?”
谢嗣音滚了滚喉咙,没有吭声。
仡濮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安慰:“放心,我死不了。”
谢嗣音:......
这个口气,真是找死!
父王将他身边的暗卫尽数带了来,意思非常明显——今天,谁都阻止不了他要杀这个混蛋。
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底牌,难道真的会用那些蛊虫?
谢嗣音脸色瞬间不好起来,出声道:“父王,既然金线蛊是世间最阴最毒的蛊虫,那我们还是不要与他......”
“你给我闭嘴!”宣王冷着脸打断她的话,胸口重重起伏两下,最后还是冷哼一声,解释道:“同心蛊失控,他现在不敢动用金线蛊。倘若他真的用了的话,那么......第一个被吞下的,就是他自己了。”
仡濮臣轻呵一声,赞叹道:“看来宣王爷将我的一切,都查得差不多了。”
宣王冷冷地睨着他,眼中尽是寒冰似的杀意:“你实在该死!”
谢嗣音手指微蜷,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陆澄朝轻叹一声,抱着她直接转身,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昭昭,后面的事情就交给王爷吧。”
“他比我们,更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山色濛濛,杀机再起。
日光已然昏昏,打着旋儿的绿叶从这头滚到那头,没有风声,只有万籁俱死的寂静和暗伏的杀机。
谢嗣音猛地抓住陆澄朝的衣袖,嘴唇翕动。
陆澄朝恍若未觉地继续往前走。
谢嗣音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一定要杀了他吗?”
陆澄朝脚下不停,温柔的眸光垂首下滑,望着她的眼睛:“昭昭的意思呢?”
谢嗣音抿紧了唇瓣,目光清澈却带着一丝难言的艰涩:“澄朝,他......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之前的事情,只是将我错认成了旁人,才有这诸多僭越之举。看在,看在他曾两次救下我的份上,不若......”
“不若......我们放过他吧?”
陆澄朝停下脚步,定定瞅了她半响,笑了:“昭昭心善。”
说着转过身,以一副温和却强势的姿态抱着谢嗣音,望向重重人海之后的仡濮臣:“可昭昭问问他,他是真的认错了人吗?”
第31章 死了
仡濮臣立在原地低低笑了一声, 声音沙哑好听,就像林间清风荡过铜铃之后的悦耳。可惜话里头的意思,却没有一个人爱听:“郡主说这话骗得了谁呢?”
“郡主自己信吗?”语气戏谑, 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讥讽意味。
谢嗣音气得咬牙, 却被他的下一句话给生生怔住了。
“郡主,哪怕不爱我,也不要再可怜我了。”
天色已经日渐稀薄了, 隔着昏聩的光线, 谢嗣音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好像在看自己, 又好像透过自己在看什么遥远的过去。
谢嗣音被这个视线看得心下酸涩, 眼睛一眨, 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陆澄朝依旧安静的抱着她,凤目低敛,温润含笑的唇角多了些冷淡, 良久,轻叹一声:“昭昭,莫哭了。你哭得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谢嗣音并没有哭出来, 只是含着泪忍着,欲掉不掉,哀而含伤。
听到这话, 她回眸睇向陆澄朝,泛着祈求的神色:“澄朝。”
陆澄朝眉眼间全是对她的无奈, 可出口却让谢嗣音几乎无言以对:“昭昭, 他觊觎你, 你还如此为他求情。”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苦笑一声:“一时之间,我竟觉得还不如死在他手下的好。”
谢嗣音眼角的泪珠瞬间滑了下去, 感觉一颗心被生生分成了两半,一半望着那个人不明所以的哭泣,另一半则对着澄朝无言以对:“澄朝,你别这样说。”
陆澄朝一双璨若星辰的凤眸已然暗淡下去,就连温润的气息都带了些许的苦涩。
“对不起,澄朝,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能不能留他一命,将他送回苗疆?说到底,他也曾救过我。刚刚若不是他,我已经无法再见到你们了。”
陆澄朝抿紧了唇,沉默了良久,转头看向宣王:“王爷......”
没有给陆澄朝再说下去的机会,宣王头都没回,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澄朝,昭昭不懂事,你也跟着她一起不懂事吗?本王说了,这件事你们两个谁也别插手,带她回去。”
谢嗣音咬了咬唇,从陆澄朝怀里挣扎着下来:“父王,如今苗疆好不容易平息战火,倘若他们的大祭司死在这里,怕是会再次引发内乱,还请父王三思啊!”
陆澄朝安静的松开一只手,半揽着她,默不作声。
宣王猛然回身,厉声喝道:“谢嗣音,你如今厉害了啊!开口闭口拿着国事来压我?!如今苗疆人将你绑走,就是想再起战火?既然如此,本王又何必再给他们留情?”
“且以他们的大祭司来祭旗有何不可?!”
话音落下,宣王直接抽出腰间长刀,横刀朝着仡濮臣的头颅砍去。
仡濮臣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要!!”
谢嗣音跌跌撞撞的朝前扑去,可没迈出一步,后颈一麻,整个人跟着软软地落回陆澄朝的怀里。
刀锋停在仡濮臣颈前一寸之地,带起的刀风削断了他一缕头发,男人却连眼睛都没眨。
宣王收刀回撤,冷哼一声:“好胆量。”
仡濮臣望着谢嗣音晕过去的身影笑了笑:“因为我知道王爷不会杀我。”说到这里停了停,“至少......现在不会杀我。”
宣王眸子深了深,看向陆澄朝:“澄朝,你带昭昭回去吧。”
陆澄朝应了一声,什么也没问,转身抱着谢嗣音下山去了。
等人走了之后,宣王才重新看向仡濮臣,一双虎目生出血色:“说!同心蛊究竟如何解开?!”
仡濮臣低头把玩着手中短笛,语调颇有些漫不经心:“王爷既然知道同心蛊,那么就应当知道这个无解。”
宣王恨得咬牙,长刀一震:“杀了你之后,本王倒要看看能不能解?”
仡濮臣仍旧眉色不变,轻呵出一声:“王爷何必吓唬我呢?王爷若真的敢杀我,也就不会同我浪费这么多的口舌了。”
宣王双拳攥得咯吱响,冷声道:“你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了?”
仡濮臣摇摇头,目光望着山下的方向,声音变得些许落寞:“王爷相信命中注定吗?”
宣王知道他的意思,动了动脚步,挡住他的视线,然后才慢慢道:“不过阴差阳错罢了,大祭司还请摆正你的身份。昭昭她是本王的女儿,是大雍的云安郡主,也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人。”
仡濮臣呵呵笑了一声,声音幽幽:“王爷,世事无常,何必说得那么绝对!”
宣王冷哼一声,不理会他这等无用之语。
仡濮臣笑了笑,清秀的眉眼间似乎多了些许的温情:“我本来想放了她的,也放了我自己。哪怕余生都守着那一个月的记忆,我觉得也足够了。”
“可偏偏——你们找来了。”
“我忽然又不想放开了。”
“我凭什么要成全她和别的男人双宿双飞呢?”
“我成全她,那谁来成全我呢?”
“既然上天让她忘了过去的一切,那为什么不能再忘记第二次呢?”
“对郡主来说,应该都没什么差别?”
宣王听得勃然大怒,再忍不下去,拔刀朝他砍去:“你找死!”
刀势如渊来势汹汹,几乎瞬间就要将人斩于刀下。仡濮臣提起手中短笛一挡,“咔嚓”一声,短笛这回彻底碎裂。仡濮臣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连连朝后跌去。
后面,是杂草乱石、千丈山谷。
“不要!”
谢嗣音猛地坐起身,一身冷汗沾湿了衾衣。
“郡主醒了?!”是青无。
乍然见到青无,谢嗣音还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青无?”
青无双手合十,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喜道:“郡主睡了三天,可终于醒了。再不醒,王爷王妃怕是得急疯了。”
谢嗣音一愣:“我睡了三天?”
她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父王的刀砍了过去,然后......仡濮臣呢?!!
匆匆脚步声传来,花苓浑然没发现谢嗣音的异常,凑上前来点头道:“可不呢!郡主这一回真的吓坏我们了!就连陛下也来了一趟,并且下了严令:郡主若是再出门,就直接砍了我们的脑袋。”
谢嗣音回过神来,一一看过去,轻声道:“没有挨打吧?”
青无笑着摇头:“戴罪立功!可若是再看不住郡主,就数罪并罚,一块儿处置了。”
花苓跟着可怜兮兮的点头。
正说着,又一个丫鬟端着药碗过来:“郡主,该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