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嗣音心下一酸,终于生出几分希望:爹爹来了。
刘大终于舒出一口气:王爷,您再不来,小人就真的不知今日该如何收场了?
仡濮臣回过头来,看向一身狼狈的宣王:“王爷来了。”
宣王瞧见这个人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若不是暗夜被这小子下蛊控制,出手拦他,他早就来了。
他已然猜到这里情况可能不会太好,但没想到......会不好成这个样子。
尤其看到自己女儿被那个人锢在怀里,而澄朝......却生死不知的躺在地上。就连英国公夫妇也一身鲜血,狼狈不堪。
宣王胸口的怒气几乎飙到了极致,冷声道:“仡濮臣,你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仡濮臣忍不住笑出声:“王爷,您和郡主还真是亲生父女啊。”
宣王虎目一瞪,眸光转到谢嗣音身上,上下打量一圈确定没有受什么伤害,才松了口气:“放了昭昭!”
仡濮臣低头瞧着谢嗣音哭红了的双眸,低哑着出声:“王爷,您觉得可能吗?”
宣王咬紧了牙关,冷声道:“那你究竟想怎样?”
仡濮臣目光幽幽的望着谢嗣音:“娇娇,你说我该如何呢?”
谢嗣音哭得眼睛已然生疼,如今瞧他如同隔着一层红色蒙雾:“给澄朝解毒,我跟你走。”
宣王闻言又气又怒:“昭昭,你放心!今日有爹爹在这里,他休想带走你!”
谢嗣音目光哀伤地看着宣王摇摇头:“爹爹,到此为止吧。继续下去,也只是将更多的人拖进来。”
说到这里,她不再瞧宣王,转头看了看面色浮上一层幽黑的陆澄朝,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咬了咬唇,将喉间的哽咽收了回去。而后,视线落到一脸哀伤而愤恨的英国公夫妇,她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哀哀道:“国公爷、夫人,抱歉。”
英国公夫妇将目光转开,明显不愿接受她这句单薄的抱歉。
谢嗣音没有再说什么,目光缓缓望了一圈正堂这刺眼的红和刺眼的血,惨笑一声,语气幽微:“仡濮臣,你知道人活在世上,什么是最容易的吗?”
仡濮臣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占据优势,却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问得心都颤了。
她笑了笑,也没想着等仡濮臣的回答,自说自话道:“是自戕。”
仡濮臣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点住了她的穴道,心下砰砰跳个不停,双目猩红,声音发颤的威胁:“呵!郡主怕是不知我苗疆的手段。”
“世上还有一千种想死却死不了的办法。”
谢嗣音缓缓闭上眼睛,泪水却仍旧从眼角流下。
仡濮臣一手揽住谢嗣音腰肢,另一只手卷起正堂之上落下某个乐师丢下的笛子,放在唇下,低低吹出某个不知名的西南小调。
不过三五息的时间,有人突然惊叫一声:“蛇蛇蛇......!”
众人闻声望去,瞬间瞧得颤栗不止。只见数不清的长蛇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几乎将整个院子都包了个严实!
“啪”一声,笛子碎在地上,所有长蛇同一时间昂起头朝着周围攻击。
仡濮臣揽着谢嗣音朝外掠去,宣王意识到仡濮臣想走,长刀拦了过去,几近目眦尽裂:“你当真想害死昭昭不成?”
仡濮臣根本不接宣王的招式,只是闪身躲避,口中固执道:“她不会死!我也不会让她死!”
“你害死澄朝,又伤了这么多人,你让她如何自处?”
仡濮臣借着刀风一掠,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向西而去,声音却分毫不差的传入宣王耳朵:“她不会再记得这些。从今而后......”
“再没有云安郡主。”
第48章 失忆
“好啊!真是好得很!”
永昌帝将龙案之上的一沓折子猛地甩向地下, 胸口上下不停地起伏,面色阴沉得厉害:“苗疆这是想做什么?公然在京城放肆,这是想造反吗?”
大政殿黑压压的跪了不少人, 却鸦雀无声。如今听见这话, 更是大气不敢出。
永昌帝睨了一眼底下那群脑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案:“云安如今在哪?”
那一群脑袋垂得更低了, 这这这这他们哪里知道?
那个仡濮臣一身的好轻功, 起落之间就已经跃出百步之外, 再加上一手诡异莫测的蛊毒, 谁能在他手底下过十个回合?
那京卫指挥使倒是咬得紧, 将人拦了下来,可如今呢?还不是昏迷不醒地躺在家里......让太医院的人赶命拔蛊。
至于射箭?那更是不敢射了。万一伤着郡主,他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经宣王和陛下来回的审问?
所以......最后愣是让那人带着郡主掠过了城门, 抢了一客商的好马,扬长而去。
永昌帝闭了闭眼,转头看向程德海 :“传旨, 全国通缉苗疆祭司仡濮臣,若有发现行踪者赏金千两;若是能捉住仡濮臣,将郡主救回, 赏金万两,封镇国郡侯。”
一言落下, 殿内众人纷纷抬头, 吏部尚书许敬颤着唇道:“陛陛陛下, 这这这于理不合啊!”
永昌帝冷笑一声, 目中尽是讽刺:“今日此人不过是在英国公府放肆,他日若是进宫来这一遭, 你们之中可有人能收拾了他?”
所有人顿时垂下脑袋不敢再说话。他们也不是收拾不了,实在是......这人劫掠郡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啊。没看到宣王爷亲自到了,都没将人按住,如今还在城外苦哈哈地追着呢?
永昌帝眸光一扫,就瞧出了一些人眼中的不服,心下冷哼:自家弟弟收拾不了那人,那是因为同心蛊未解,不然早剐了那人八百回。
不过说来也实在气大......他那宣王府地牢都是什么防御?!抓了两次,结果让人跑了两次,这一次,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没用!没用至极!
永昌帝越想,胸中这口闷气就越是不畅:“澄朝如何了?”
礼部尚书陈致中连忙道:“所幸苗疆酋长来得及时,救下了世子爷的性命。”
永昌帝双眼一眯,淡淡哦了一声:“苗疆酋长到了?他赶得倒是时候。”
陈致中低垂着头,撅着屁股陈情:“因着近来京城内外这几桩截杀之事都牵扯苗疆,那苗疆酋长一路上心惊胆战、诚惶诚恐、马不停蹄......”
永昌帝手指轻轻敲在案面之上,声音和缓,语气幽微:“那位苗疆酋长给陈爱卿送了多少的礼,让爱卿如此帮着他说话?”
陈致中一听这话,砰的一声将头磕了下去,诚惶诚恐:“陛下明鉴,微臣从来不行这贪污行贿之事,只是......”
永昌帝摆摆手,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朝着其余人问道:“人现在哪?”
太医院的院判吞了吞口水:“还在英国公府。不少人都中了蛊毒,院使和那位苗疆酋长还在救治。”
“哦?”永昌帝停下手上的动作,眉锋轻挑了挑,“是他在救治?”
“听说那仡濮臣便是借助手中蛊虫控制了部分侍卫,引发混乱才顺利将云安劫走?”
没有人说话。
永昌帝从鼻腔中重新问了一声:“嗯?”
还是没有人说话。
京卫指挥左同知陆邀咬了咬牙道:“正是如此。”
永昌帝轻轻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所有人脊背发凉:“赵立煊醒了没?”
赵立煊正是京卫指挥使,陆邀的顶头上司。
陆邀低着头道:“指挥使中了蛊,还在救治。”
永昌帝瞧了他一眼,声音懒懒:“滚吧,还杵在朕这里做什么?干跪着就能抓到人?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追人。”
陆邀紧绷着唇道:“是。”说着就要倒退着走了出去。
还没退出大殿,永昌帝又继续道:“十天之内,若是抓不到人,也不用再来见朕了。”
陆邀脸色一变,仍旧应道:“是。”
陆邀一走,剩下的人低垂着脑袋恨不得钻进地底下,生怕被这个笑面虎帝王看到。
永昌帝如今瞧着这些人就生气,怒道:“都滚吧!”
这些人顿时如闻天籁,一个接一个的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永昌帝瞧着一地的狼藉,出了会儿神。不知过了多久,才冷笑出声:“你说此人是当真对昭昭情根深种,还是同那苗疆酋长做了一手好戏?”
程德海立在一旁,始终耷拉着眼皮就跟个隐形人一样。如今听见这话,咂摸了两下嘴皮:“老奴不懂情爱,若要说那个人意在郡主,可这这这......这苗疆酋长进京的时机又实在巧了一些。”
“不过,最让老奴心惊的是......”
“那那那苗疆竟然当真有那么些可以控制人的毒蛊,这这这......这可实在太可怕了。”
永昌帝凤眸半眯,手指敲了敲桌案,幽幽道:“巫蛊之祸,自来有之啊。”
“苗疆......”
后面似乎还有什么话隐于唇齿之间,而后渐渐散去。
程德海没有问也没有再说话,而是重新低下头,继续安静地当聋哑人。
殿外当了半天乌龟和鹌鹑的大臣,这会儿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低声絮絮着什么。
许敬叹了口气:“陈大人,您说这叫什么事啊!”
“若要我说啊,这就是狗血的抢亲之事,不过事情闹大了而已。”说到这里,陈致中刚刚在帝王面前的诚惶诚恐尽数退去,立在原地,目光幽深的望着大红宫墙,“可可可若要陛下来说......那就说不准咯。”
许敬明白他的意思,同他一起停了步子,幽幽叹道:“今日里英国公府那里去了不少人,听说死伤无数啊。你我后头的事......”
“怕是还多着呢。”
初夏的日头已然很烈了,枝头上的知了唧唧不休。只有山间绿木之间,还能得一两分的凉意。就在某处不知名的山上,三两间茅草屋隐于其间,屋前平地花草灼灼、翠带飘飘,屋后分畦列亩,长着不少佳蔬菜花,勾了山间鸟雀上下翻飞。
向东百步,有一条清流自山坳树杪之间泻下,曲折萦迂,更是清清爽爽。
屋内高堂素壁,窗明几净。入眼就便是一张八仙桌,两个玫瑰椅东南挨靠着。东墙之上立着一排的格子架,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大小不一的陶罐陶器;朝南则开着一扇窗子,窗边放着一条桌案,其上立着一面铜镜,前后摆着不少的山间花草和胭脂水粉。
靠北的墙面卧着一张榻,榻上躺着一个神姿仙貌的女人。
女人雪颜丹唇、眉目疏冷,一头青丝横陈于榻,就像雪上朱砂艳而不?。两只玉白柔荑交叠于薄衾之上,胸口微微上下起伏,如同山间沉睡的精灵美人。
就在女人榻前立着一少年,身姿挺拔峭然,一动不动,如积险重山压下一水儿的阴翳。
正是久寻不见的仡濮臣与谢嗣音。
不知过了多久,谢嗣音的睫毛颤了两下,似是要醒过来的意思。
仡濮臣整个身子跟着一起颤动,呼吸都跟着急促了两分,手指更是收了又放,放了又收。最后,竟是深吸一口气,脚踩流云,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不多时,仡濮臣又重新攀着房门望了进来,漆黑的眸子尽是紧张与不安。
谢嗣音的睫毛颤动得越发剧烈了,眼瞧着下一秒就要醒过来了。
仡濮臣急中生智,双眼一亮,身影消失在原地,蹿到了一旁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