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都尉面色不变,望着已经陷入混战的仡濮臣道:“陛下说了,为免日后酿成大祸,云安郡主即使有什么不测,那也是为国捐躯。”
陛下对谢嗣音的宠爱,举国皆知。更何况,还有宣王和太后在,陛下他怎么可能会下如此谕令?
陆澄朝越想越不对劲,瞧了眼已经中了两箭的仡濮臣,冷声道:“陈挺,你可知假传谕令的后果?”
陈都尉拱手向天,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倘若假传陛下旨意,那我陈氏一族满门不得而终。”
墙头之上的寨柳乃双手一拍,大笑道:“如此,那不容易了许多。仡濮臣同那云安郡主还连着同心蛊,杀这个云安郡主,岂不比仡濮臣更容易一些。”
陆澄朝猛地抬头看他,冷飕飕的目光扫过去:“闭嘴!”
说着,长剑直指陈都尉脖颈:“让所有人停止射箭,倘若昭昭有半分受伤,我先杀了你!”
陈都尉眼一闭,脖子一挺,冷硬道:“陆世子,恕难从命。”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传了过来:“仡濮臣!”
是谢嗣音。
她已然醒了过来,一脸怔然地看着男人当胸那一箭。仡濮臣闷哼一声,右手拂过腰间蹀躞带,将所有蛊虫都扔了出去。
霎时间,红的、黄的、绿的、黑的,乱成一团。
而仡濮臣深吸一口气,箭尖牵动伤口,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有摔倒在地。谢嗣音慌忙扶住他,颤声道:“仡濮臣,你......你还好吗?”
仡濮臣点了点头,面白如纸,似是已经无力开口,足下连点,终于借着一团混乱出了包围圈。
可是,身形不稳,明显已然重伤,撑不了多久。
寨柳乃见此面色大喜,手中紫金箫一转,朝着陆澄朝道:“陆世子,如此大好时机,可不要错过了啊。”说着,箫声一起,当先追了上去。
剩下的金蛊人长啸一声,跟着寨柳乃一同追了上去。
第74章 不悔
仡濮臣没有带着谢嗣音往大道走, 而后顺着松林小道一路上了山。雨后青山蓊郁氤氲,树密湿浓,满地的断柯折枝几乎遮掩了男人滴下的鲜血, 可浓郁的血腥味却久久不散。
鲜血仍旧大汩大汩地从伤口处流出, 谢嗣音想碰又不敢碰,眼中尽是她不自知的恐慌:“仡濮臣,你......你快停下来!你处理一下伤口。”
仡濮臣没有说话, 脚下不停, 面白如纸, 一双手紧紧抓着人朝着山顶掠去。
谢嗣音不懂他为什么要一直朝着山顶走去, 这样走到最后, 等人追上来......怕是就只剩下死路一条。女人忍不住红了眼眶,骂道:“仡濮臣,你想死吗?”
仡濮臣顿了一下, 慢慢停下脚步。他低头瞧着她,缓缓道:“你......想我......死吗?”
男人气息已然不稳,一句话缓了三次。
谢嗣音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撇开脸道:“同心蛊还没解,你死了,我也会死。我......我自然不想你死。”
仡濮臣轻笑了一声, 拇指抹过她眼角的泪水,嘴唇微动, 嗫嚅道:“够了。”
“娇娇......已......已经够了。”
谢嗣音刚刚忍回去的眼泪, 一下子又止不住了, 仰着头边哭边骂道:“仡濮臣, 你毁了我的亲事,毁了我的人生!你想就这么一死了之了?我告诉你, 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女人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冽:“仡濮臣,你听着!你若是......你若是死了......”
话没说完,谢嗣音顿住了。他若真的死了,她一点儿办法儿也没有,也根本没有什么能威胁他的。
谢嗣音哭喊出声:“我便是追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仡濮臣低低笑了,笑声喑哑好听还带着几分好奇:“你要......如何......不放过我?”
谢嗣音通红着眼,恨声骂他:“抽筋剥皮,让你死也死不得安生。”
仡濮臣摇着头咳了两声,笑道:“若真是......如此,那......你也......算泄愤了。”
谢嗣音再听不下去了,哭着朝他怒吼道:“仡濮臣,你够了!你不是很厉害吗?抢我的婚,给我下蛊,逼我......逼我爱你!如今......这样就不行了吗?”
仡濮臣眸光微黯,垂着眸看她:“娇娇......你应是......恨透了我吧?”
谢嗣音狠狠地瞪着他,骂道:“我当然恨你,雷公山上跋扈恶劣、故意作弄我,下山之后还来扰我安宁,毁我婚事。如今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我的恨又该去找谁?!”
仡濮臣静静听着,等她发泄完之后,才上下滚了滚喉咙,艰涩开口:“娇娇......你有......爱过......我吗?”
男人攥着她腰肢的手指微微收紧,一双桃花眼氤氲湿潮地紧紧盯着她,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希望。
谢嗣音心口一窒,慢慢撇开头去,没有回答。
仡濮臣收回视线,目光尽可能的淡然,轻笑一声:“可娇娇......我不后悔。”
“再重来一次,我仍旧不会后悔。”
谢嗣音眼泪又流了下来,咬着牙骂道:“混蛋!”
仡濮臣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
谢嗣音看着他唇角溢出的鲜血,心头一颤,忍不住道:“仡濮臣你......你拔了箭吧。你武功那样高,处理这点儿伤口应该不在话下。”
箭矢已入了心脉,没用了。仡濮臣没有回答她,轻轻擦了擦鲜血,重新揽着她往山上走:“娇娇......陪我......走......最后一程吧。”
谢嗣音心头酸得厉害,唇角颤了又颤,低声道:“仡濮臣,你跟我下山吧。找个大夫,我......我会保住你的性命。”
仡濮臣摇了摇头,目光望着苍苍莽莽的山林深处,气息短促,声音低沉:“娇娇,京城......可能出乱子了。”
“你父王......不仅是永昌帝的......亲弟弟,更是大雍朝......的战神。你作为......他的......独女,永昌帝不可能......下令伤你。这次官兵......”
谢嗣音拦住他,声音哽咽道:“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仡濮臣目光对上她的清亮眸子,释然一笑:“也是。你应当......比我......对时局更敏锐。”
谢嗣音喉咙酸涩得厉害,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仡濮臣也没有再说话,带着人一直到了山顶,再无路可走,才踉跄着停下脚步。悬崖边上长着一棵泡桐花树,满树白花经了山中风雨之后,飘零着落了一地,冷清又寂寥。
男人目光安静的环绕了一圈,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个地方......我很喜欢。”说着,转头看向谢嗣音,唇角泛起笑意:“不过......我更喜欢之前......那座山。”
谢嗣音眼中涨满了泪水,望着他的伤口颤声道:“仡濮臣,我给你把箭拔出来,你止止血吧?”
女人的目光里甚至带了一丝哀求的味道。
“她希望我活着。”
仡濮臣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心头的满足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摇了摇头,拇指轻轻抹过她脸颊泪珠,低声问她:“娇娇,你是不想......让我死?还是,害怕我死?”
这话问得奇怪,可谢嗣音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一双清泠泠的眸子几乎不敢再直视他。
仡濮臣不在意的笑了笑,低头吻了上去。
男人动作慢极了,手指也没有一点儿禁锢的意思,就那么望着谢嗣音,目光缱绻至极,似乎盛尽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温柔。
谢嗣音就这么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近。
唇齿相触,冰凉的触感比血腥味道更快地侵入她的感知。
男人的体温已经凉得如冬日冰凌,这是失血严重过多的征兆。
谢嗣音眼眶里的泪水滚滚落下,张口就想说话。仡濮臣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舌尖慢慢探了进去,勾着人轻轻啜吻。苦涩发咸的泪水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在二人口腔中反复晕染。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轻缓却又沉重的吻。
过去,男人再是温柔,也总带了三分的强硬与不可抗拒。
如今,却是轻缓地如同风拂过树叶,露水从叶面滴落一般轻柔。
谢嗣音慢慢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将所有交给了他。
仡濮臣辗转着吻着她的唇瓣,细细密密,带着难以穷尽的哀伤和爱意。
谢嗣音几乎要被这样的吻,弄得心魂都碎了。她猛地睁开眼,哭着道:“仡濮臣,你别死!我......”
男人没让她说完,直接点了她的穴道。
谢嗣音一愣,心头不安到了极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仡濮臣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温声道:“娇娇,你别说话了。我怕我会后悔。”说着,男人直接拔起箭尖,鲜血顿时喷了出来,溅了谢嗣音半边身子。
谢嗣音只觉得要疯了,流着泪的双眼狠狠地瞪着他。
仡濮臣低笑一声,缓缓道:“其实同心蛊......可以解的,只是......很少有人......愿意解开。”男人没有说办法,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娇娇,我终究......舍不得让你陪我一起去了。”
“你好好活着。”
“陆澄朝他......罢了,你若是想......继续同他在一起也好。他会护着你。”
谢嗣音泪流满面,疯了似的想喊出声来。
男人说到这里,似乎已经交代完了所有,望着她叹息一声,反复动了动嘴唇,最后道:“娇娇忍着些,可能有些疼。”
话音落下,男人突然点了她周身数处大穴,而后在她中指第二节 指腹一划,没有多久的时间,一条米粒大小的蛊虫蹑手蹑脚地从女人伤口处爬了出来。
仡濮臣捏着她的手指放到心口位置,那蛊虫似是嗅了嗅味道,身子一缩,顺着男人胸口的箭伤蹭地一下钻了进去。
仡濮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个踉跄,几乎再站不稳了。
谢嗣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也难以想象一个人竟然可以流这么多的鲜血。
仡濮臣将始终在他手腕间磨蹭的红尾蛇摘了下来,放到她的脚边:“你之前一直......很怕它。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它......留给你。只是......你若是回京之后......恐怕少不了腥风血雨。”
“我......我总是不放心。”
“我将它留在这里。你若是想......留下它,就带它走。若是不想......就将它留在......这里吧。”
谢嗣音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仡濮臣眼中却盛满了笑意。
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温柔呢喃:“娇娇,你为我哭成这样,我真的很开心。”
“就好像......你深深爱着我一般。”
“我是真的舍不得啊。”
说着,男人自嘲的摇了摇头,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桃花眼中尽是笑意,声音清朗干净,一如初见:“娇娇,我这一生从不后悔。”
“爱你不悔......”
“落此下场,仍旧不悔!”
话音落下,男人转身没有一丝犹豫地跳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