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扬州城外的大路,路的两边密密麻麻跪满了百姓,手里捧着的是各式各样神女图,或赐福,或求雨祈福,又或是送子……
这些神女图各式各样,唯一相似的就是都画着她这一张脸。
地上的百姓眼神空洞,举着神女图排着队,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额上出了血,又凝固成了痂,唇角早就干渴到发白,却依旧重复刚才的动作,高举着手上的香炉或燃烧的香柱。
前面的人受不住累倒,后面的人丝毫没有停留从他身上跨过,继续补上位置叩拜。
而盛愿闻到的气味,就是这些人手中的檀香。
“这,是在做什么。”
盛愿声音很小,却如同落入池塘里的石子,激起无数涟漪,不知谁先抬头和盛愿对上视线。
手里的香被折断,指着盛愿连连惊呼。
“女夷,是神女!”
原本麻木前进的队伍立刻活了起来。
蜂拥着朝着盛愿所在的马车涌来。
第163章 解
城主诚惶诚恐行礼嘴里念着失言,但眼底始终带着幸灾乐祸。
“不瞒各位,是这么个道理。”
不知是不是听出了车队的护卫对他们束手无策,围堵的灾民一个个更来了精神,将手上的香全部点燃,将祈福用的福纸全部挥洒到天空。
整个场景诡异又扭曲。
保护盛愿马车的流民到底都是普通的百姓。
此时早就心里生出惧意。
十五握住刀,自然知道这时候气势不能输了阵,大声呵斥:
“大胆!若是耽误了赈灾,你来负责么?”
护卫也都提起气,增加威慑。
可刚才还诚惶诚恐的人突然带头直起腰,有恃无恐弹着身上的褶皱哈哈大笑起来,跟着的族长也都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笑够了,扬州城主这才装模作样擦着眼睛,开始叫屈:“这位大人所言甚是,我们一早就等着赈灾的车队来救命,可你们的车都没进到扬州城里,我们这些人也未见到粮草。这责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既没出示圣旨,也没查验你们的车。谁知道你们这队人,到底是赈灾的,还是过来投奔我们要饭的?”
“无耻!”
盛愿自然听到外头的话,忍不住骂出声来。
难得见她这么软性子的人都能被气成这样,若不是此刻不合时宜,谢云霆真想转身进去欣赏小丫头脸上此时是何等表情。
只是一瞬,便收回心思,冷笑起来:“的确无耻,城主这是连一点退路都不打算留了。”
灾民声音不减反而越发大了。
就像不知疲倦似的,跪着、哭着、磕着、求着。
那些乞求如同针扎着心,折磨着她的情绪让她跟着痛,跟着悲,又生出无尽的怕,盛愿咬着牙刚想掀开帘子往外看一眼恰好谢云霆回了车里,一起跟着进来的还有从人群里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十五。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袖子也不知被谁拽掉了,露出里头的衣衫,狼狈又滑稽,若是平时,自然要好好奚落他一顿,可这会谁都没有心思。
“那城主明显是给我们个下马威,公子为何不让我砍了他。”
“你都知道是下马威,砍了他不就承认我们无能?”
谢云霆没有一丝着急的意思,反而拿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了两口。
十五抓着头,自觉理亏不再说话。
其实谁都知道。
若是拔刀就能吓唬住外头的那些百姓,就不用这么紧张了。
这和出京那晚情景完全不同。
那日不过百人就上下警戒,这可是千人,甚至万人。
处理不好发生暴乱。
就是塌天的祸事。
十五不说话,谢云霆只喝茶,盛愿盯了他一会,
“你有办法了对么?”
谢云霆不答反笑,饶有兴致靠在软垫上盯着盛愿,“什么时候开始连我的想法都看穿了?是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是同我心意相通?”
其实盛愿也说不出怎么就这么信任谢云霆。
大概是之前每次他都能逢凶化吉,每一次都能保护好她将她从危险里脱离。
大概是那日宫中点着红烛在铜镜前的故事。
盛愿哪里听不出看不出他的窃喜,偏就不让他得意。
对上他深邃的目光,炽热的近乎要一把火从里到外将她覆盖,盛愿抿着唇,作出恼了的样子:“外头火烧眉毛似的,你怎么不急。”
“因为很简单,只要你出去,外面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我?”
盛愿连连摆手,以为到了这时候他还在戏弄自己,旁人不知道,谢云霆又不是不知她的本领,连当初的水祭舞若没他都撑不下来:“我不过是个丫鬟,最多会唱戏,能做什么?”
咔嚓一声。
杯子落下。
谢云霆点头,眉宇间露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夺目:“要的,就是你要唱一出好戏。”
第164章 戏
马车里传出少女的歌声。
轻柔如泉水,婉转如黄鹂,念着扬州村落里的乡音,唱的是年关时每家用来祈福的词,这嗓音不含任何杂质,干净的让人一听浑身都如同被洗涤过一样。
原本还哀求磕头的百姓渐渐停下动作,仔细听着少女吟唱的曲调。
不知不觉流出泪来。
等周围都安静后,马车帘子从里头被挑开。
从里头走出来一位衣着素色,蒙着面的女子,眼眸如春日的春水温柔,又如夏日的莲花不染,有秋日菊花的高洁又好似看到冬日里的傲骨寒梅。
明明还是刚才被人从车窗匆匆一瞥的美人,这一会就像从他们手里的神女图里走出来一样,让人不敢随意注视,唯恐唐突了。
“尔等所愿,皆记于心。今日带着天子圣谕特来赐福尔等,尔等这般行径,岂不是自己将这天恩拒之门外?”
明明语调淡淡,偏说的这些百姓一个个都理亏,又觉得这话云里雾里,不得其解。
互相推搡起来,这会子才如梦初醒发觉他们挡住了路。
可还是没一个人挪出路来,生怕露出空隙,马车里的女夷就会趁机腾云驾雾离开这儿。
其他人不懂这些灾民的心思,被盛愿收留的这些流民却一眼看破。
赵大爷低头和身旁的人耳语了几句,那几个汉子立刻心领神会,或蹲,或跪,将他抬起来,转着圈尽可能让所有百姓都能看清他的模样。
“散开,快散开。女夷大人心怀悲悯,连我们这样无根无家的人都留在身旁,你们有什么可怕的?不迎着女夷进城,你们吃什么?用什么?还要将人赶回去不成?”
盛愿手里捏着决,不管这些人说什么,始终如一的表情,眉眼也抬也不抬。
衣裙无风摆动,好似下一刻当真就要迎风而去。
可这些百姓踌躇着忍不住回头看向驴车上的城主。
扬州城主头也不抬,手里的烟枪敲的砰砰作响。激的这些人又重新垂下头。
“娘,娘,我娘死了。”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个男孩的哭声,瘦弱的小人抱着昏迷的妇人打破了沉默。
盛愿心里一揪。
余光扫到一直躺在不远处看戏的扬州城主,此时也坐起身往这边眺望,好似也没明白这出戏是怎么唱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只等离得近的人伸手试探了半天,缓缓摇了摇头。
“是诅咒!”
这个词一出,所有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悲悯,好似已经宣判这个妇人的死期。
孩子的哭声愈发响亮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些日子,这样的场景见的太多了。
饿死的,流血死的,病死的,心死的。
无数的熟悉的人倒在眼前,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轮到的是不是自己。
哭声早就麻木了这些人的神经,生出了一种能自动屏蔽哭声的能力。
“求神仙显灵!”
偏这一会,这孩子的哭声重新划破了每个人那层麻木。
“把人抬过来。”
谢云霆从里面走出,下出的命令立刻有了回应。
那妇人被抬在头顶,传递到运到马车跟前。
谢云霆只看了一眼,微微点头。
盛愿眉眼微颤,早就楞在原地。这会子见他点头,才微不可闻吐出一口气。
“可救。”
话音落下,人就这么直接进了马车,连她妇人也被抬着进去。
“城主他们这是?”
城主掀开眼,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