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愿提着心利索将手杖放在谢云笙手心,又蹲下服侍他穿鞋,往日这些大少爷定不会假手于人,此时倒是没拒绝。
目光落在衣袍盖住的腿上,她在府里也待了些日子却始终没听到有人提起这病疾的来历,满府在为大少爷风寒那几日祈祷时,每个人都避之不及谈论到这伤。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到些原因,没想到竟和谢云霆的生母有关。
盛愿极力掩住心里的惊讶,站起身,余光却扫到一言不发的谢云霆,他不知何时穿戴好了,就站在身侧,脸上也失去神色隐忍着。
一行人沉默打道回府。
盛愿一上马车却犯了难。
平日里谢府备着三架车。
谢云霆往日骑惯了马,可身上有伤近日也只能乘车。
偏今日坏了一辆,被主母一早用了一辆,只剩这辆最小的。
马车空间原本就有限,他们两人各坐一边,偏着大少爷穿的披风和取回来的药占了大半的位置,盛愿咬了咬下唇,准备和外面驾车的马夫坐在一起,就被大少爷喊住。
“挤一挤罢。”
盛愿犹豫着推脱,忽而外面有人叫喊:“谢小公子的马车么?”
“我见过没错,谢云霆十日前赢了我就躲着不见,不知道还以为小爷输不起呢,快下来让我重新领教谢家箭术的绝技。”
两个年岁和谢云霆差不多的公子,意气风发的劲装,显然和谢云霆是旧相,见盛愿在车上容貌是可人的清丽,顿时忍不住调侃起来:“谢云霆什么时候身边有这么个美娇娘,倒是难为咱们怕他不近女色,这下也不怕谢府的好技艺没人传承。”
“你们两个浑说什么?”
谢云霆一声爆喝,吓得盛愿急忙打开车幔。
看清里面不止是谢云霆时,就连外面两人变了脸色,“不知大公子也在,冒犯了。”
“我们两人和谢二在军中浑说惯了没了章法,还望别见怪。”
谢云笙淡笑:“无妨,云霆的箭术是父亲在世亲传,当年我也比不过的。”
“大哥……”
谢云霆握紧了拳,想说什么,却被谢云笙按下:“你若有事便去,我乏了。”
沉默了几晌,下了车。
盛愿坐在车里,冷眼瞧见谢云霆站在车外无措的低着头宛如做错事的孩子。
回了府,谢云笙便回屋里睡下了,连晚膳都没用。
盛愿回到住处,刚要熄灯,却被坐在桌子前的人吓了一跳。
谢云霆含笑看向她,修长的手指冲着她曲了曲,“小愿。”
“嗯?”盛愿微微愣住,揉了眼睛才确定眼前一副温柔到能沁出水的温柔模样的确是谢云霆。
“我……”站起身,一贯脚步稳健的人却乱了步伐,斜了身影好似倒下就会碎裂。
盛愿吓了一跳,抬手去扶却反被抱在怀里,扑面的酒气卷着她的鼻息。
谢云霆醉酒了。
“我是个罪人,大哥的腿,是娘做下的孽。”
第28章 非做不可
这话听在耳朵里让人又惊又怕。
盛愿轻声喃喃:“您醉了,这些话不该给奴婢说。”
谢云霆的整张脸埋在她的发丝里,动作仿佛早已做过千百次般熟捏,似禁锢,又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不,你必须听。”
心不受控的猛地跳了两下,察觉到即将要听到一遭密宗,盛愿用手推了推,没推动反而被谢云霆强行带入怀中倒在了床榻上,手掌贴合在她的腰线上近乎是扶着盛愿坐在他的身上。
这姿势暧昧又亲昵,身体每一寸都牢牢贴在一起,仿佛两人天生就该如此合拍。
盛愿提着心生怕他又要做那事,抬试探的想要挣脱怀抱。但许久谢云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强行把她的头按在胸前。
“小愿,我这里很痛。”
谢云霆冷白的面色下,唇色近乎惨白。
盛愿听着谢云霆胸膛规则的心跳声,沉沉地传入耳中,原本僵硬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放松:“因为自责么?奴婢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奴婢能感受到大少爷并没有迁怒你,也没有怪你。”
“呵……他还不如恨我。”
谢云霆沉沉喘息了几声,哑着嗓音自嘲的低笑。
“奴婢还是不明白,大少爷的身体和您娘亲有什么关系。”
轻叹一声,谢云霆缓缓开始说起过往,低沉的声音仿佛横跨了岁月牵动着盛愿得心脏。
“你应当已经知晓,我非主母所生,我的母亲是南方巡演的戏子,那年恰好风光正盛来到了京中。”
“那时谢侯爷,也就是我父亲与她相遇,一个吹箫一个唱戏相见恨晚的大醉,一夜过后便有了我,但侯府血脉被戏子所生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从出生后我便被留在主母身边长大。
但这大院太大,这京中拜高踩低的习俗早就不新鲜。
为了证明即使流着戏子的血,我也不差,我更加努力的练习骑射读书,即便如此,父亲也从不愿见我,就像只要见到我,就是提醒他命里存在过与戏子通奸的污名。”
谢云霆语调幽幽,甚至没什么起伏,只是很平静的诉说着过往,但听着她的鼻子莫名发酸。
她唱过很多戏本,她也是戏子,所以已然想到就像大多数戏本里的才子佳人被世俗不容的困境,只是落在谢云霆眉宇间的川字,忽然明白为什么那日他会教她,若遇到人欺辱定要狠狠打回去,像撞翻了醋瓶心里一酸。
谢云霆没说他有多不容易,但顶着这样的身份在这大院里生存显然不似表现那么光鲜,盛愿喉咙咽了咽,原来谢云霆桀骜的外表下也会有这么易碎的一面。
“我自小见过娘三次,第一次我方五岁,她说会带我离开谢家,我信了。隔年,第二次见面她陪我在庄子就像寻常百姓那样生活了一天,给我做糕点,唱戏曲哄我,她说马上就能生活在一起,我信了,那日是我六岁生辰的前一日,我觉得这是那些年里最快乐的一日了。”
盛愿跟着谢云霆的声音仿佛已经看到一对母子坐在日头下,对未来期待的温馨画面,唇角也跟着弯了弯。
垂眸瞧见他的指尖正无意识的摩挲着那日从库房里取的玉箫,眼底通红布满了血丝满是迷茫的痛楚,心里一紧。
果然谢云霆嗓音骤然而下,咬紧了牙全身都紧绷起来,就连抱着盛愿得手都更加用力:“我没等来那样的日子。她骗了我,也用了那些年的乖巧温婉骗了谢家所有人。
第二日送我回府回去后,她竟生了妄念从府里绑了九岁的大哥,在离京的路上马车翻下山崖。她当场摔死面目全非,头骨碎的没一处是完整的,还让大哥伤了身子至今没能痊愈,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他咬紧牙关,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情绪,从前他独自将这些记忆封闭,想着若日子久了就能抛之脑后,但此时说出口,那些从心底涌出的画面,像再次重新经历一遍遍反复咀嚼着。
“您想她了么?”
盛愿听的认真,连呼吸都又小心翼翼生怕打断了谢云霆的思绪,忍不住轻声安慰:“即使您嘴上没说,可您那日去库房拿回她的东西还留在身边,其实心里还是念着她的吧。”
那日在库房,谢云霆踢开柜子惩处那两个人也是真的因为他们的话诋毁了生母,动了怒。
“不,我恨她。”
谢云霆气息一敛,浑身犹如锋芒的宝剑冷厉的轻嗤,一瞬间就恢复了往日里让人恨的牙痒痒的桀骜:
“若没当时的事端,大哥早就承担起谢家继承父亲的爵位,我也不用被困在这府里。她以为没了大哥,我便是侯府唯一的血脉,却不知我从未在意过身份,哪怕要争,我也要光明正大的去争,如今这样算什么?”
“奴婢没觉得大少爷想和你争,反而是您一直……”
她来府里这些日子,总看到的是大少爷包容退让,谢云霆却纨绔执拗的任性,如今醉了酒就到她面前说这些身不由己的话。
不说别的,就她进府那日谢云霆闯进来强行占了她的身子,就连此时也都是背着大少爷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算什么光明正大。
她可没见过大少爷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或是偷偷占了他什么东西,什么人,还关心他的身子特意送好的伤药。反而是谢云霆不仅占了她,那日赵婆子说的,分明之前还有个丫鬟也是被他掳到了院里。
盛愿越想莫名觉得胸口起了一团火,明明那日还说着一定要把她要过去的话,如今大少爷她做姨娘的日子越发近了,谢云霆却在没提过。
头脑一热突然低声埋怨着嘟囔起来:“奴婢看您就是佛口蛇心,说一套做一套。”
哼了一声嘟起嘴,她一贯情绪外露,心里怎么想的,脸上就表现出来,脸上血气上头分霞纷飞,却不知道她这幅模样不像生气,更像让撒娇的小性。
谢云霆哼笑了一声,抬手用指腹摸索着她的唇瓣,直到揉成了嫩粉色才重重的咬了一口。
见她吃痛的湿了眼眶,长指托住盛愿得下巴将她的头抬起轻轻摩挲,谢云霆眼神暗淡又专注将所有沉寂敛入眼下,汇成浓重的墨色,仿佛早已洞察她心里念着的那些腹诽。
一字一句格外认真:
“只有这件。”
“只有你这件事,即使对不起大哥,我也非做不可。”
第29章 你怕我
盛愿心莫名被拨弄了一下,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像钻进了一条蛇,搅动的她的心脏都不听使唤。
她想掀开谢云霆此时一本正经下的虚伪,告诉他自己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她自古学戏,戏本里那些孟浪的公子哄骗人心的戏份,她随口就能唱出七八段来。
可谢云霆的指尖早已悄悄滑进了领口,两人早已上下颠倒了位置,成了她被禁锢在谢云霆胳膊下待宰的羔羊。
盛愿想说,故事听完了谢云霆也该离开了,可那手带着魔力般或轻或重的揉捏着她的脖子,盛愿大脑立刻又成了浆糊,哼哼唧唧的抱怨试图抗拒,但声音闷在棉被里更像欲拒还迎的邀请。
夜还很长。
盛愿最后只记得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沉沦,和满室熏染上的酒香,就连最后盛愿得脑子都跟着昏昏沉沉好似也跟着醉了酒。
醉了酒的谢云霆比平日还要霸道,就像用不完气力缠着她,闹着她,将她翻来覆去的颠倒,非要在她那深深刻下印记才肯罢休。
一直到天亮,盛愿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的睡下。
模糊间,似乎有人在轻抚她的眉心,喑哑地声音在问:“为什么不留在扬州等我?”
盛愿只当是在做梦,不耐的吸了吸鼻子,连撑起眼皮的力气都没了。
这一夜她睡得香甜,但总觉得脑袋后面枕的不是平日里的枕头,硬邦邦的硌的难受只能不停调整着姿势,最后被紧紧搂住动弹不得才罢休。
等盛愿被敲门声,已经快要晌午。
床榻上早已没有谢云霆的人影,若不是身上酸痛,她近乎怀疑那是个春梦。
撑着身子坐起身,从袖子里掉出一串珠串,小巧玲珑的白玉般的样式,不待她看清,门外的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更急。
盛愿匆匆收起手串,披上了衣服跑去开门,就看到小厨房的厨娘吉婶面容愁苦,见到盛愿也不客套,一连串的抱怨:“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敲了这么久你都不醒。”
盛愿心虚的眨着眼,手上也不忘梳理着头发:“出什么事了?”
吉婶跺脚:“少爷从昨晚开始,送过去的膳食一口未动,方才问了你还没起床,没带人就独自出了府,还不让人跟着,平日里带的护心丹也没带。”
心里一紧,盛愿也意识到不对,也顾不上其他,收好那小药瓶跟着关门往外走。
从门房那打听来谢云笙连车都没套,往东走了,但好在连一盏茶的时辰都不到,说不定还能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