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眼拙,罪该万死,未识公主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他垂首敛目,双手交叠于胸前,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时绾眠本来想说些什么,却瞥见他白皙的衣袖上沾染了血迹,殷红的血色触目惊心,顺着衣料缓缓晕染开来。
她又注意到他修长如玉的指节,也似乎带着淡淡的血色,更显苍白。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受伤的手腕,却被他迅速地避开了,退后数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那动作,带着抗拒与逃避。
“不知公主殿下唤草民有何事?”他依然低着头,不看她,语气疏离。
“你的手受伤了,我们先去处理伤口。”
时绾眠再次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可温淮知却再次后退,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他依旧低着头,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有劳殿下关心,小伤而已,不劳殿下费心。想来驸马还在等公主,草民家中也尚有要事,若殿下......”
话未说完,时绾眠已经强行拉住了他的手腕,触感带着令人心惊的冰凉。
“你恨我也可以,但还是要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第四十二章
◎骗子◎
温淮知的神色有些迷离,眼神深处,似乎藏着无尽的痛苦。
恨她也可以么.…..
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让他娶他人,让他恨她。
说到底,她还是更爱驸马罢。
说不定是因为她要独占驸马,所以没有多余的心思独占他了。
时绾眠见他沉默不语,想要拉着他离开,可无论她如何用力,温淮知都纹丝不动,仿佛脚下生了根,固执地不愿挪动分毫。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调整好情绪,缓缓抬起头,看向时绾眠。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薄唇毫无血色,宛如寒风中的雪莲,脆弱美丽。
“我不想恨你。”
温淮知抽回被她握住的手腕,再次后退数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你放心,往事我会当作从未发生过,我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但我并非你的玩物,如若可以,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却透着令人心碎的决绝。
他很清醒,他知道她若追上来,便是未曾忘记他。
但他心中却毫无喜悦,反而希望她不要追来,这样,他也能早些死心。
他知道,得到一位权势滔天的公主的青睐是多么大的恩宠,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但他却不想与她纠缠不清,他渴望一份纯粹而简单的感情。
时绾眠亦也知晓,这一次,温淮知是认真的。
他若下定决心放弃,以他的性子,即使受尽苦楚,也绝不会再藕断丝连。
她明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一旦他离开,便真的再无挽回的余地。
她深吸一口气,先一步道歉,声音轻柔:“是我不够坦诚。我和他只是家族联姻逢场作戏。在我心里亦是如此,我只想与自己真心所爱之人拜堂成亲,所以成婚那日是找了他人替婚的。我知晓你是在乎名分,我与他并未真正拜堂,也未曾行过夫妻之礼,自然是算不得与他成亲的。”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各过各的。我知道,你听过我一些不好的传闻,但那些,都是在我遇到你之前发生的。”
时绾眠看他眉头微蹙,随后又向前一步,继续说道:“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也是我第一次成亲。”
“之前隐瞒身份,是有苦衷的,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一直都在想办法如何与你坦诚相待,本打算今日过后便去寻你,将一切告诉你,却没想到,造化弄人,竟让你如此伤心难过......”
她看着他眼中的决绝,慢慢地,那决绝中,又透出一丝痛苦的犹豫和挣扎。
见他不再抗拒,时绾眠往前一步。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竹香,那是属于他独有的,让她安心的味道。
“我对你的心意,绝无半分虚假,更不可能将你当作玩物......”
温淮知神色微动,眼眶微微泛红,可心中的那道坎,却始终无法逾越。
“若是我要你现在与他和离,你能做到吗?”温淮知问道。
他知道,她惯会用甜言蜜语哄他开心,他也曾沉醉其中。
可他明白,真正的欢喜,不该仅仅停留在言语,更应该体现在行动上。
怀中的少女微微一僵,语气中带着一丝为难:“现在的情况有些......”
“我知道了。”温淮知未等她继续说下去便拉开她的手,而后他又退后几步。
温淮知恢复之前的疏离与冷漠:“夜深了,草民先行告退。”
“我们只要心在一起就够了,你为何要纠结于这些世俗的礼法?你既然来到都城,便应该明白,很多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名利,地位......”
少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他觉得越来越刺耳,如同刀尖般刮过他的心房。
“你就当我傻罢。”
或许是太过激动,他感觉喉咙一阵发紧,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用力咽下,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他放慢了语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在下明白,公主殿下位高权重,追求者如云,多的是人趋之若鹜,想要讨好您。”
“可是。”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神中带着失望:“并不是所有人的真心,都可以被您口中所谓的‘名利权势’轻易衡量,亦或者随意践踏。”
“今日,我也终于明白,真正的你,是时绾眠。从始至终,川竹,不过是一个伪装罢了。”
时绾眠怔住,神色复杂。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你走吧。”
她的语气平静得让人心寒,没有一点挽留。
听到她让自己离开,不再纠缠,温淮知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剧痛难忍,如同刀绞一般。
哪怕是凌迟处死,五马分尸,也不及此刻心口的万分之一痛。
她说她欢喜他,说他并非她的玩物,可她却如此轻易地放手,连一丝哄骗他的意思都没有。
或许,他从来都不是淮乐公主的玩物。
他甚至,连她的玩物都算不上。
时绾眠回到公主府,独自坐在闺房中,面前的酒壶渐渐空了,莹润的酒液在烛光下微微晃动,惆怅随着酒意愈发浓烈,竟令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她缓缓展开信封,指尖轻抚着那纸上的每一个字迹。
“你刚离开,我种的花便开了,甚是好看。我会日日照顾它们,盼你归来时能见到。”
“药草长得许多,我都为你采摘齐全,以便你归来之时能多休息几日。”
“好些时日不见你,甚是想念。愿顺遂无忧。”
“有个好消息......”
“我将即刻启程前往都城,倘若你归来时不见我,切勿多忧。若你还未归来,我定会前去寻你,祝安好。”
她将信纸轻放于案上,目光游离于窗外清冷的月光。
心中忍不住再饮几杯,脑海中也逐渐闪过温淮知今日所说的话。
“并非任何人的真心,都可随意以名利权势来衡量、践踏。”
“我今日也明白,真正的你,是时绾眠。从头到尾,川竹只不过是一个假象罢了。”
她再举杯而饮,手中的琉璃玉杯在灯火下折射出幽幽光彩,仿佛在映照她内心深处的不安:“不能被名利权势去衡量与践踏的真心么?”
她轻声自语,目光飘渺,似乎从未思考过如此选择。
在她的心底,似乎一切事物都与权势缠绕无法分离。
她的父皇母后因为权势而联姻,甚至之前都没见过面。
因为权势,她的母后不用争便可直接位于中原六宫之首。
因为权势,他的哥哥一出生便是太子。
因为权势,她成为尊贵无比的淮乐公主,受万人敬仰,无人敢忤逆于她,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竟渐渐习惯了用利益来衡量一切。
可温淮知却说并非一切都可被权势所衡量。
她以前听到这个说法,一定会嗤之以鼻,并嘲笑对方只不过是装清高罢了。
然而,温淮知却真真实实地做到了这一点。
倘若他肯稍稍讨好自己,乖顺些,殿试的名额便可轻而易举地到手,那时他便无需为此费心劳力。
她作为他的“后山”,他岂不是能一跃而登天?
可他却似有赴死的决心,决然不肯屈从于世俗的权衡......
“真傻…...”时绾眠看着那一抹月光,喃喃自语道:“也真让人羡慕。”
“公主,你睡了吗?”门外传来裴洲池的声音。
时绾眠回过神,微微一怔,随后淡淡地说道:“何事?”
“你在喝酒吗?我和你一起。此行自边关带回两壶烈酒,京城罕见。”裴洲池说道。
一听到那烈酒二字,时绾眠抬了抬眼眸,也未拒绝:“进来吧。”
待她的应允落下,裴洲池方才踏入房中。
他将酒壶随意放在地上,见时绾眠轻嗅酒香,脸上浮现满足的神情,顿时心中一安,关切地问道:“公主今日为何如此早归?”
“没去。”
裴洲池眼神亮了亮,也不再继续过问这个话题,而是继续端起那烈酒,口中说道:“再过些时日我便要回边关,此番相聚,定要不醉不归。”
时绾眠微微点头,并未多言,便开始痛快地饮下酒液,似是要将心中的杂念一同化为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