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舍弃我们吧。”
若是从前的王女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去,因为她有绝对理智和冷静的头脑,所有人为她而死,记下这一笔血债,来日她亦会为所有人复仇。
哪怕今后再也没有围炉夜话,再也没有春日携游,嬉笑怒骂。
至高之位注定是无边冰冷,踩着所有人的尸骨才能登上那个位置吧。
王岂能有情,又岂能容情。
亲缘皆灭、良知沦丧,才是真正的王。
芊芊徒然抬眸:“不。”
“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如果你们都牺牲了,那么南照将重蹈殊来古国的覆辙,陷入无尽的混乱和绝望,南照——将会彻底覆灭!”
毗邻南照的殊来古国,便是因为高层,全被当初的神威将军带领一队骑兵奇袭屠杀,而走向灭亡。
多么可怕的轮回,多么绝望的巧合,今日站在他们面前的,便是当初亲手覆灭殊来的那个人。
……
“全都给我住手!”
羊皮地图紧攥在一只苍白纤柔的手中,狂风吹过长发和裙摆飘扬。
那张地图亦是在风中烈烈招展,如最鲜艳的旗帜。
“大魏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此刻在我手中的,不仅是一张商路地图,更是大魏南照无数人的心血。夏侯总督的英年早逝,使得这份未竟的事业成为永恒的遗憾。难道这份遗憾,要成为陛下心中的阴影吗?两国间欣欣向荣的未来,难道要在今日因一时的怒火而化为尘埃?数百年的和平,难道就要在今日灰飞烟灭吗?”
所有人都望着那个乌发蓝裙的女子,有惊羽卫朝她挽弓搭箭,拉动弓弦的声音刚刚响起,帝王的面色徒然转厉:
“不准动!”
场上乍寂,所有人都认为皇帝是因为那张地图而投鼠忌器。
芊芊的声音轻了下来:“陛下,你可曾还记得,你与我说过的一首诗?”
“座上琴心,机中锦字,觉最萦怀抱。也知人悬望久,蔷薇谢,归来一笑。欲梦高唐,未成眠,霜空已晓。”
芊芊手心微微出汗。南照大魏百年的和平,所有人生存的希望都系于此图,除此之外,这也是她和他一起走过的路,他们的故事。
当年的爱情,别后的情书。
我知道我爱的人也在长久地思念我。
明年春天,蔷薇花谢,就回去和她团聚。
想在梦中见到她,可还未成眠,含霜的夜晚已经过去,天又亮了。
然而谢不归始终冷漠,仿佛不曾被打动分毫,男人乌发白袍,襟飞带舞,恍若谪仙。
像是从头到脚都结了一层寒霜。
芊芊蓦地一阵悚然。
莫非是忘忧蛊,已在他体内繁衍生根?
难道谢不归的意志并未抵抗得住忘忧蛊的侵蚀,他彻底被蛊虫所控制,忘记了关于她的一切。
那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想到这,她捏住了手中的匕首,暗暗拔开刀鞘,她早在登上这高处时便已留了退路,若是劝他停手不成,她便顷刻放血,诱引这山林所有虫蛇,助她一臂之力。背水一战,未必不能护住众人全身而退。
但她毕竟是那血肉之躯,若是控制不好血的流失量,哪怕最后能活着回到南照,只怕也会病痛缠身,短寿早亡。
可她顾不了这么多了。
眼下,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公孙羽急切地进言:“陛下,这南蛮妖女仍在施展诡计,试图迷惑您。他们首先背弃了盟约,窃取了我们的机密,犯下了叛乱之罪,意图颠覆大魏社稷。对于这样的叛逆之徒,理应毫不留情地予以严惩!”
周围的士兵们情绪激昂,齐声高呼:“杀!杀!杀!”
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决心,仿佛要将这股怒火化为力量,誓要捍卫大魏的尊严与安全。
见状,芊芊闭了闭眼。刀刃贴腕,预备划破细嫩的皮肤,她后背完全被冷汗腻湿。
突然,一道冷冽的男声划破了紧张的空气,宛如冰晶碰撞的清脆声响:“好。”
谢不归缓缓地抬起眼,那双昳丽的长眸比这无边的夜色还要深、还要浓:
“朕可以与南照重新缔结和平之约,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安全离开,但有一个条件。”
“朕要王女。”
几乎是一瞬间,巫羡云和祝拂雪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王女作为人质!
“若你们愿意将王女交予大魏作为人质,”他稍作停顿,“两年为期,届时朕自会放人。”
“在朕的统治期间,绝不侵.犯。”
“陛下!”
“陛下如此轻易放过,如何平息民怨?”
“夏侯一家尽数牺牲,家族绝后啊!”
公孙羽怒目圆睁,“宁州的百姓早已聚集在德化碑前请愿。陛下若如此行事,将失去民心,成为众矢之的!”
“朕作为一国之君,通商之事迫在眉睫,必须推行,岂能因一家之仇而误国。朕亦不愿见两国交兵,生灵涂炭。”
谢不归平静地说道,“夏侯乃国之栋梁,朕亦感痛心,将厚恤其家人。”
陛下显然是决心要将此事平息。
-
巫羡云素来和颜悦色,此刻却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和愤怒。
他一双蓝眸掀起巨浪,声音甚至都在克制不住地发抖:
“这绝不可能!我们好不容易聚在这里,只差一步便能送你回家,怎能再次把你送回他的身边,虎狼环饲?你是我们的亲人,是南照的希望,怎能成为别国的棋子?!”
祝拂雪亦是摇头,他抱着佩剑,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眼前的迷雾,“囡囡,你的安危关乎整个南照的未来!我与阿云意见统一,不接受这样的条件。”
“兄君,舅舅,”芊芊开口了,声音柔和却充满了力量,“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请听我说。我愿意成为人质,不是出于无奈,而是出于对现实的考量和对未来的希望。我相信,只要两年,我就能回来与你们团聚。”
她停顿了一下,感受到周围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他们都无比沉默,和沮丧,芊芊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这样做,不光是为了保护你们,也是为了保护南照所有的人。这不是放弃,而是争取更多的时间,给南照一个喘息的机会。”
“若是大魏毁约,你当如何自处?”
“他作为一国之君,当着两国人的面定下盟约,自当信守承诺。”
巫羡云和祝拂雪双双沉默下来。
他们心中有千言万语,临了,却只能化作深深的叹息和无奈。
不过须臾,场地上便已摆好了签订契约的长桌,笔墨,所需的文书。
芊芊以鲜血为墨,坚定地在那张羊皮地图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不归紧随其后,咬破指尖,同样在地图上留下他的印记。
两人的名字并肩而立,鲜红灼目,仿佛重现了昔日婚书的誓言。
芊芊不禁看向他。
男人却没有多看她一眼,淡漠地转身离去,连平日里整齐的发丝也显得凌乱。
“王女。”惊羽卫准备押送她前往京城。
她不再是贵妃,也非使节,而是人质。
从今往后,她的命运将紧密地与两国关系相连,她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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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悠悠,去时却匆匆。
谢不归并未令她回到邺城,而是命人将她带去了邺城外,麓山山脚下的一座行宫。
当她被人“请”下马车时,看着眼前一幕,几乎忘记了呼吸。
眼前的是一座无比稀有美丽堂皇之王宫。
碧水环抱,藏风聚气,宫门口,一座高大牌楼巍然屹立,直薄云天。
芊芊眨了眨眼,只觉如梦似幻,竟不知身在何处,她如今脚下的土地还是大魏吗?
还是说她早已同舅舅他们,回到了太和城——
太和城的王宫。
仿佛下一刻,阿母就会打开宫门,从中走出,紧紧地抱住她。
“乖囡囡。”
恍恍惚惚地踩在王宫的道路上时,她意识到了不对。
来往之人虽都身穿南照宫人的服饰,所说语言、所行之礼,都为大魏规制。
然而这座行宫,将太和王宫还原的极为精妙,仿佛是用神力凭空将那一整座王宫搬到了此处一般。
金顶飞檐,回廊曲槛。
主殿拔地凌空,巍峨高耸,依山重叠,两侧又建造两座小殿,象征日、月。
周围廊殿的柱子、梁架、殿门等都布满了雕刻和壁画。两层廊有雕塑伏兽,墙角四角的雄狮都为铜制鎏金。
一切宫檐,以宝为饰,走廊台阁,铃铎冷然,以各种绫罗作网或是半网。
宫殿与宫殿之间连以铁桥,桥下悬鲛纱绫幔。
宫娥用纯正的大魏官话对她说:
“王女,奴婢领您去寝宫歇息吧。”
一时间,让她有极强的割裂感。
“陛下在哪。”
“奴婢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