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归却冷漠地看着他:“来人。把他给朕吊起来,严刑逼问。先把下巴打脱臼,以防咬舌自尽。什么时候愿意说出法子,什么时候拿纸笔给他。”
逼问不出唤醒她的法子,他誓不罢休。
苏倦飞看着这二人,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一个精神完全崩溃,疯了般求死而不能。一个看似精神稳定,实则早就疯了。
他明明已经确诊过,芊芊的身体机能完全丧失,脉搏冰冷死寂,就连心脏,都已经停止了跳动。
哪怕旁人重复再多遍已经死了,他都执拗地认定这是南照王女和少祭司联合起来,欺骗他的一场把戏。
真说不清谁更疯了。
“哈哈哈哈哈,”突然,跪在地上的少年爆发出一场大笑,笑得泪流满面,神色扭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净生,你可以试试啊,你自己试试从十丈城楼往下跳,看你能不能活下来!”
“她死了!她死了!杀了她的是你,是你!”巫羡云嘶吼道,“是你逼死了她,你还不知道吗是你活活逼死了你最爱的人啊!哈哈哈哈哈!”
苏倦飞头皮发麻,仓惶地跪了下来,这个巫羡云是真的不想活了。
谢不归却只是冷冷地命人找来一个铁笼子,把少年关在里面,在士兵一把掐住少年的下巴,要把他捏脱臼时,少年忽然嘶声道:
“大魏皇帝,你不是想要圣药吗?好,好。我告诉你圣药在哪里!”
巫羡云猛地推开士兵,抓住笼子的铁栏杆,手指攥着生锈的栏杆攥得痉挛发白,那双蓝眼宛如幽蓝色的鬼火。
“就在她的尸身里。”
“当初,王女炼制出蛊种,却不幸身中木僵毒,不得不以蛊种来解。蛊种在她体内分化为‘春秋齐女’,可救人于濒死之际。这春秋齐女啊,便是你最想要的圣药……”
“你以为她爱你吗?不,那都是蛊种作祟,从始至终,你不过是她用来炼制春秋齐女的工具。”
苏倦飞心头大震,下意识去看皇帝神色,那人羽睫颤动,脸容白得近乎碎裂,慢慢地,他抬眼:“给朕割了他的舌头。”
“啊!”一个婢女忽然指着某处,惊叫,“你们看——!”
只见,那死去多时的女子,染血双唇微微打开,一个散发着异香的,形似玉,色泽如琥珀,周身流转着淡淡莹润光泽的东西从她口中滑了出来。
“这、这是……”苏倦飞心头大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可解天下一切病痛的——
春秋齐女?!
巫羡云像是猛然回神,厉声道:“快拿去给太子殿下服用,这是王女的遗愿!”
婢女下意识就要去捡起那物。
“朕让你动了吗。”轻轻的一声,却足以令婢女噤若寒蝉,惨白着脸,跪地不起。
谢不归捡起那东西,用衣袖仔细擦拭干净,靠近女子的唇,可不论他怎么试她都没办法吞咽进去,因为死人已经不能进食,哪怕他试再多次春秋齐女都会从她的口中吐出。
看着这荒唐滑稽的一幕,巫羡云惨笑,“谢净生!她已经死了!即便是春秋齐女,也没有办法起死回生!难道你要让她死后,紧接着害死她唯一的孩子吗!”
巫羡云只觉这个人真的疯了,宁愿舍弃亲生孩子的生命,也要去救一个已死之人。
别说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即便退一万步来说,真有那逆转阴阳,起死回生的事发生了,芊芊看到孩子的尸体只怕也会杀了他,他这样做又是何必?
“你后悔了吗。”
“你后悔了吧,后悔你做下的一切,后悔与她相遇相识相知,后悔与她结为夫妻,后悔发兵攻打南照,一步步把她逼到自杀!”
“谢净生,你后悔了!”巫羡云斩钉截铁地落下这四个字,忽然仰头望天,惨笑连连,芊芊,你看到了吗,他这样的人竟也会后悔,你若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是会觉得安慰呢还是可笑……
“后悔?”谢不归呢喃,忽而抬眸,冷冷道,“呵,后悔?朕这一生,从不知后悔为何物。”
谢不归额角青筋鼓起,汗出如浆,一双眼却写满了漠然和冷酷:“朕要她活,天若阻之,朕便逆天!哪怕颠倒阴阳,逆乱生死,朕亦在所不惜!”
这一刻,巫羡云方知晓,眼前的这个人,他发自内心地蔑视着世上的一切。
鬼神,苍生,生死,以及所有所有,沉溺痛苦而无法自拔的灵魂。
如果这样的人继续活着,将会给世间带来无穷无尽的苦难。
“你之所求,要了她的命。”
“谢净生,最该为她陪葬的不是我,而是你。”
谢不归却置若罔闻。
巫羡云眼睁睁看他把女子搂进怀里,低头,吻上她的唇。
“好,你若不想我杀他,我就不杀。”
他在她唇上辗转,顶开贝齿与她舌尖缠绕,呼吸渐重。
可那女子分明不曾张口,说出任何一句话。
宋娇蕊刚踏进帐内便看到这一幕,手中的托盘“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竟在亲吻一具尸体。不觉得恶心,不觉得恐怖吗?
巫羡云目眦欲裂:“你放开她!”
“陛下,死者为大,”宋娇蕊强忍惊惧,低低道,“不若早日入土为安。”
“不知陛下要如何操办……王女的后事。”
“去准备热水。”
“她说她要沐浴。”
谢不归修长的手抚着女子脸庞,轻声说。
宋娇蕊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忍不住看向那一具眼眸紧闭,肌肤僵冷的尸体。
对方口脂尽花,惨白的唇上血色全无,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张口说话。
“呜……”跟着宋娇蕊进来的婢女吓得哭出了声。
宋娇蕊也意识到了什么,身子猛地一抖,强忍着情绪道:
“遵旨。”
她转头,对那不住发抖的婢女叱道,“还不快去?”
那婢女屁滚尿流地跑出去了。
……
水声渐渐平静,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帘往里看去,宋娇蕊看见他给怀中人一件一件地穿衣。
小衣、亵裤、衬裙、上衣、下裙、斗篷……一件一件地穿戴好,他又轻轻将苍白的女子靠在自己胸口,拿起帕子给她擦着滴水的长发,动作温柔小心。
若非他怀中人是一具尸体,只怕要以为是那恩爱夫妻。
站在纱帘后的宋娇蕊只觉这一幕可怖非常,超过了她所有的认知,还有承受范围,忍不住别开眼去。
“陛下……您……蕊儿实在担心您。”
“出去。”
男人声音冰冷。
这一刻,宋娇蕊忍不住想,他到底是清醒还是疯了,若是清醒,为何会拿死人当活人对待。
若是疯了。为何语气神态还如常人一般?
-
将近傍晚时分,天边霞红烟紫,美轮美奂。
谢不归看着面前的门。
芭蕉树分立两侧,锁环已生出淡淡铜绿,他手中提着一尾鱼,偶尔还挣动一下。
谢不归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条鲈鱼,随即抬眸,盯着面前这扇半掩的门扉。
他抬手,推开了门。
熟悉的庭院映入眼帘。
角落堆放着竹子编织的竹篾、竹筐,整齐叠放,错落有序。
靠近院墙的紫藤萝花架下,有一座秋千,一名少女正歪在秋千上,单薄的蓝色纱衣随风缱绻,柔得像梦。
“夫人。”
他缓步上前,带着笑意喊了一声。
闻言,那少女脑袋一动,却并不回头来看他。于是他主动绕到她面前,她却低头看着脚尖,依旧不看他。
他只能看见她鬓上银色的蝴蝶,莫名的心头一颤。
“怎么了?心情不好?”
“哼。”
谢不归也不顾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泥泞湿润,雪白衣袍垂地,径自屈膝蹲下,想要看她脸上的神色。
可一株细细的藤蔓不合时宜地垂下,遮挡住他的视线。紫藤花的细碎花瓣像是花钿,点缀在她发红的眼尾。少女轻轻地别过脸,神色写满了拒绝。
她在拒绝与他对视。
“到底怎么了嘛?”他无奈叹息,晃了晃手中之物,“为夫特地给你买了最爱吃的鲈鱼,想吃清蒸还是鱼脍?”
“还不是都怪你!”少女清脆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你为什么要砍我的桃花树!”
他一怔。
桃花树?他不自觉转头看去,院落里那本该是交缠而抱的桃花树,如今只剩下两个光秃秃的木桩。
怎么会……
没了?
谢不归喉间一腥。
他转过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这个人,在对方质问、愤怒的眼神中,轻轻勾唇,露出个柔和至极的笑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听说桃性早实,十年辄枯,故称短命花。我想着寓意终归是不好的,种些长寿的诸如牡丹、翠竹、合欢……忘了同你说一声,惹你伤心,是我不好。”
“你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种回来,嗯?”
少女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那就挖掉吧,我也不想要短命花了,我们都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嗯……我觉得一百岁不太够……那就两百岁,不,三百岁!我们一起活到三百岁吧夫君。”
谢不归微笑起来,他听见自己低低地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