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长命锁。
刻着莲花纹,每一根纹路都异常熟悉,仿佛曾在夜里摩挲过千遍万遍。
皮肤清晰地体会着金属的质感。他为她戴上它,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这一刻,芊芊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这块长命锁并不重,却让她感到心口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巨大的石头,喘不过气来,仿佛偷走了他对先皇后的珍视和爱意。
虽然,她是为了稳住局势才这么做,但她正欺骗着他,欺骗着一个君王,这也是事实。
这样的举动真的有用吗?
如果皇帝发现先皇后的尸体被毁,还有别的女人冒充她,甚至躺在他准备的棺材里,南照和大魏的交易会不会毁于一旦?
她有把握阻止皇帝的暴怒,趁他杀死她前将来龙去脉一一说清,并得到对方的谅解吗?
走错任何一步都是死局。需得徐徐图之。
眼下,由她伪装尸体,这一步棋似乎是走对了,至少他的情绪到现在……还算稳定。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并没有发现尸体被掉包,成了有温度的活人……他方才给她戴长命锁时都很小心,尽量没有跟她直接的触碰,像是怕刮伤她的皮肤。
想到皇后的尸身,历经三年都栩栩如生宛若活人,只怕是保存不易,大约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是极脆弱的吧。
刚这么想着,谢不归的手指便无意识地抚过她的头发,仿佛在通过这个举动获得慰藉。
然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到时辰了。”
时辰。什么时辰?
芊芊依然静静地躺着,身体一动不动,但感官却异常敏锐。
突然,她感觉到一片柔软的布料拂过了口鼻,似乎是他的衣袖。
接着,她的嘴唇上传来一阵温热而湿润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液体滴落。
那液体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甜,瞬间在她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血。
是血!
芊芊立刻意识到,是他的血,是他手腕上那道未曾愈合的伤口,所流出来的血。
皇帝把他正在流血的手腕,放在她的嘴唇边,一滴一滴,将血喂进她的嘴里。
每一次液体滴落在她的嘴唇上,她都能感受到他手腕的轻微颤抖。
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
有震惊,有疑惑,甚至在一瞬间,心脏微微的抽搐,竟是一阵陌生的痛楚。
血滴缓缓流入口中,腥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仿佛是他,在与她共享着气息和生命。
谢不归的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确保每一滴血都能顺利地流入她的嘴里。
尽管他如此小心,还是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鲜血沿着她的嘴角两边淌了下来,红色的丝线经过她的下巴,滑过她的脖颈,最终沾染上那块长命锁。
芊芊能清晰感知到血滴滑过皮肤的轨迹,带着一丝凉意和粘稠。
四周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谢不归的呼吸声变得更轻了,若是不仔细听,几乎难以捕捉。
甚至让人产生一种诡异而荒谬的对调感——仿佛他才是棺材中的死人,而她是那未亡人。
他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那些流下的血滴。
谁知,越擦越显得斑驳,仿佛她的脸上描画了红蝶。
像是三年前,她冰冷死寂地躺在雪地里的那一幕。
谢不归呼吸一窒。
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有些急促,擦去血的动作越来越快,带着一丝不安和焦虑。
她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在她的脸上徒劳地擦拭着,试图让她的脸恢复干净,但血痕却像是一种无法抹去的刻痕,越擦越多,越擦越深。
越擦,越像当初。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止,放弃了擦拭的动作。
芊芊能感觉到他的手掌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指尖微微发抖,那种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仿佛他面对的是一个,他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
接着,谢不归的手缓缓移向她的脖子,停留在那块长命锁上。
长命锁上已经沾染了许多鲜血,表面被染成了暗红色。
芊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靠近她。
阴影笼罩而来。
锁骨,微微一重。
他的嘴唇,颤抖而虔诚地,在她颈间那枚长命锁上亲吻,吻得那么轻,那么深,仿佛在亲吻一个难以触及的灵魂。
他的身体也在发抖,芊芊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隔着衣衫,与她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这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和那块血已干涸的长命锁。
谢不归的嘴唇缓缓离开,但他的手指依然轻轻抚摸着锁身,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
这一刻,芊芊终于确定。
陛下,一定很爱很爱皇后。
他用他的血,他的生命,向皇后证明了这一切。
只可惜,佳人已逝。
再也无法体会并拥抱这种珍贵的情感。
芊芊心中的怜悯和愧疚愈发深重,她竟然如此欺骗一个情深之人,实在是过分。
在心理压力不断的累积之下,身子,也变得沉重而无力,更别说睁开眼睛,向皇帝坦白这一切了。
四周不知何时恢复了寂静,只能听见烛火燃烧发出的哔剥声,和男子逐渐变得平稳而舒缓的呼吸声。
他似乎……睡着了?
待耳朵捕捉不到一丝可疑的动静后,芊芊缓缓睁开了眼,眼前如有千花万叶飞旋。
待视线清明后,她下意识地看向一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
他果然靠着棺材睡了过去,头微微歪着,束起的黑色长发披散了一身。从这个角度看去下颌线更加清瘦,比之前在含章殿看到的那次,似乎骨相更加锋利了。
然而更加惹眼的,是男人身上那一袭大红色的婚服,红中带玄,玄中有金,以金线勾勒龙纹,腰佩和田玉鸳鸯。
然而,当她仔细看去,却发现了一丝异样。
在他鲜红的衣领下,隐约透出一线素白。
那是……孝衣。
洁白而肃穆。
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
婚服和孝衣,喜服和白衣。
这两种极端的象征,竟然如此矛盾又和谐地出现在一个帝王的身上。
芊芊静静地望着他,他长眸紧闭,睫毛在眼睑投落下极深的阴影。呼吸依旧平静,耳廓以及耳后皮肤残余着酒醉后的深红,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神情。
他本该宽阔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像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芊芊眨了眨眼,想要转动脑袋从他腿上离开,但又怕惊醒了他,只能作罢。
他看起来像是难得睡一个好觉。
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着他。
被她这么放肆地盯着看,他依然睡得很沉,眉毛在睡梦中稍微舒展了些许。
俊美得令人心折。
平息掉心头那不该有的一丝涟漪,她的目光很快被他的手腕吸引。
他的皮肤是冷白色,便显得那儿的伤口愈发触目惊心,鲜血已经凝固,但伤口周围的皮肤依旧红.肿,显得格外狰狞。
心猛地一缩,疼痛仿佛从他的伤口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芊芊轻轻咬了咬嘴唇,盯着那道伤,不吭声。
他经常这样做吗?
给皇后喂血。
目的是什么呢?难道说……
芊芊突然一个激灵,难道说这就是尸体三年不腐、鲜活如生的秘诀吗?
记得自己此前不知在什么乱七八糟的杂书上看到过,说上古有那割肉喂血的养尸之法……
若他也看过那种杂书,信了这偏方,还试验成功了……岂不是过一段时间就要放血来喂尸,那喂完后呢,就这样靠在旁边休息吗?
难道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他就是这样喂血之后,放任伤口不处理,默默蜷缩着,睡在皇后身边?
跟死人同棺而眠。
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却并未感到不寒而栗,相反是一种深深的动容。
思想斗争了半天,终究还是心头的愧疚同情占据了上风。芊芊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吵醒他。
她轻轻挪动到他的身边,跪坐下来,仔细观察他的伤口。
伤口很深,几可见骨,且不止一道,新伤叠着旧伤,黑红交错,边缘还有些撕裂。
心中猛地一紧,芊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寻找可以包扎的东西。
幸运的是,芊芊在他的袖子里摸到了一小瓶药酒,看来他并非全然不在意身体,也会随身准备一些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