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 雪才人一年前就病逝了。”
景福一脸凝重地说道。
芊芊愣了愣,忍不住调侃道:“你们陛下有点克妻呀,妻子留不住不说,连小妾都被煞没了。”
景福闻言,连忙摆手道:“王女,这话可不敢乱说。”
芊芊亦是为自己这难得的“心直口快”给惊了一下,自己竟然敢如此调侃一位皇帝,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她见到了谢不归对发妻的情意,潜意识里觉得他不会是什么恶人吧。
她与人交往,向来不重身份,此次平定叛乱,自己也算出了份力,或许,她可以算是大魏皇帝的朋友……了吧。
那么,调侃一下朋友,应该不是什么大的罪过。
“而且,”景福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王女误会了。”
“这个雪才人呢,其实不是人。”
候在外间的随春声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女别怕,这雪才人,是一只小雪貂来着。陛下喜欢小家伙的脾性,便养在身边了。雪貂离世,陛下还伤心了好一阵,饭都少吃了好几碗。”景福连忙解释道。
芊芊心中疑惑更甚,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怎么看,谢不归都不像是会为了一只雪貂而伤心到饭都吃不下的人。
甚至连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喊着小家伙的名字。
……
谢不归躺在床上,乌发散乱,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突然睁开,眸子里还有迷离的水光。
芊芊低头看向他,心中五味杂陈。
她早已忘记自己曾化名“风萱”。
此刻,谢不归茫然的眼神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陛下还认得我么?”芊芊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谢不归朝她微微一笑:“萱儿说胡话了,我怎么会不认得你。”
“萱儿”两个字,她听得清清楚楚。
芊芊心中一紧,如果萱儿就是雪才人,而雪才人是一只雪貂……
谢不归居然把一个大活人认成了雪貂!
她心中暗叹,这皇帝难道真的因为失血过多而神志不清了?
这时,一只好看的手映入眼帘,指尖修长,骨节明晰,手背上的皮肤薄薄的,青筋虬结,显得格外有力。
“陛下这是……?”芊芊疑惑地问道。
一旁的景福轻声解释道:“雪才人是陛下从小养到大的,最喜欢舔手蹭脸。”
芊芊闻言,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她看了一眼谢不归,心中暗想:
“这……这难道是真的疯了?”
谢不归敛着眉目,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青灰色的阴影,竟显得有几分温顺。
“咳。”景福一声咳嗽,打破了殿内的沉默。
芊芊蓦地回神,有些窘迫:谁让他长成这祸害人的模样,光用脸就把她迷住了。
“陛下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苍奴。萱儿不记得我啦?我是苍奴,萱儿最喜欢的苍奴。”谢不归嗓音温柔。
芊芊心中一动,苍奴这个称呼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想起什么,她摇了摇头:
“我不是萱儿。”
“你是萱儿。”谢不归意外的固执。
芊芊无奈,心中叹了口气。
舔手……是肯定不成的,那不如用脸蹭蹭他的手吧。她轻轻拿起谢不归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脸边。
“萱儿好乖。不可以咬手哦。”
谢不归轻叹,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她柔软的脸颊,倏地朝她一笑。
芊芊心中一动,暗道:都说俏寡妇俏寡妇,谁曾想这长得好的鳏夫也有相当的威力啊。
既然脸也蹭了,芊芊决定趁热打铁。
她轻声说道:“陛下既然醒了,不如看看与南照的交易文书?”
她叫人通知随春声过来的目的也在于此。
不需要他做什么,只用印鉴在文书上摁几道印子便是。
她知道,这次任务是她继任王女以来的第一桩实绩,对南照,对她都至关重要。
她不能失败。
“请陛下过目。”
随春声接收到王女的指示,从怀里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南照丝绸和工艺品的图纸及说明,恭敬地递到谢不归面前。
“陛下,这些贡品,象征着祥瑞和尊贵。若陛下能将这些列为皇室专供,不仅是我南照的无上荣光,更不负历代先人的遗志。”
“南照丝绸,非寻常之物。其织造工艺精美绝伦,需数十道工序,历时数月乃至数年方得一匹。其丝柔若云,滑如脂,色泽艳丽,纹样精美,乃世间罕见之珍品。”
“更兼我族工匠融汇四方技艺,独创南照织造之术,织就之锦既有西域之风,亦具中原之韵,实为独一无二。”
“其透气亲水,冬暖夏凉,四季皆宜,堪为皇室日常之用。若陛下恩准,定为皇室专供,不仅彰显皇族尊贵,亦可造福百姓,实乃一举多得。”
芊芊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流淌,轻柔婉转。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谢不归的反应。
然而,对方神色并无多大的变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光是听着她的声音就很满足了。
“陛下,您觉得如何?”芊芊忍不住问道。
谢不归微微一笑,他的手轻轻抚过芊芊的手,脸色古怪:“萱儿,你想要我做什么?”
芊芊感到一丝发毛,被他摸过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湿漉漉地舔了一下。
“陛下,您看,这些贡品……”芊芊再次尝试引导谢不归的注意力。
谢不归却盯着一张图纸不说话了。
图纸上,画着一件百鸟裙,大红色为底,金线勾边。
周遭一片死寂,芊芊脑子里蓦地闪出那三个词!
银饰、江南、红裙。
她犯了皇帝的忌讳。
“那陛下,您先考虑考虑……”芊芊额头渗出细汗,硬着头皮道,“臣女告退。”
她不动声色地解开了手腕上的衣带,朝他福了福身,便强作镇定,快步向殿外走去。
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叫住她。
但她总能感觉一股视线阴魂不散,像是钉在她后背上的钉子一般,让她整片后背的皮肤刺刺的发疼。
眼下这局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让人措手不及。
无法沟通。
他的病症发作得太厉害了。
芊芊没有继续往外走,而是站在隔间里,感到无力。
“陛下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她问道。
那位名叫苏倦飞的年轻御医回答:“臣也无甚把握。陛下的脉象极为紊乱,换作常人,只怕早就疯疯癫癫,不省人事了。可陛下除了在认错您与……雪才人一事上表现得异常奇怪之外,其余方面与正常人并无区别。”
的确如此。
他依然矜贵端庄,言谈清晰,丝毫看不出任何疯病的迹象。
然而,正是这种看似正常背后的扭曲,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回想之前,他还把芊芊当作女鬼。
如今,他把她当作雪貂,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至少,他现在还能对话。
至少,他没有把她当作路边的野草,直接无视掉,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幸运了。
“萱儿、萱儿、萱儿、萱儿、萱儿……”
芊芊回头,隔着珍珠和金镶玉的垂帘望去,发现男人身披龙袍,白玉似的脸正对着她的方向,乌黑的长发绸缎般顺着双肩披散下来,口中正抑扬顿挫地呼唤着。那语气,仿佛是在呼唤心爱的小猫。
芊芊不禁捂住了额头。
“怎么不过来?”飘过来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小粘人精长大了,不粘人了……”
小,粘,人,精。
他轻轻摩挲着床褥,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低声吟诵道: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香。”
这嗓音,敲冰戛玉,动听至极。
苏倦飞在一旁轻声叹息:“有些心病啊,用什么药都不管用。”
这句话让芊芊心头一沉。意思是只能靠他自己自愈了吗?
想想也是,这种精神上的疾病,只怕是兄君来了,也会感到束手无策。
然而,她不可能一直留在宫中陪他周旋。
他一天不好,她就一天被困在这里,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不久后,御医和宫人们都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