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只得缓缓起身。
月光下的池水波光粼粼,照着男人那张美玉似的脸,皮肤白得微微反光。袖口金线绣的龙纹灿灿,衣袍蔚然如云,风姿玉洁,高贵典雅。
明明她离荷花池只一步之遥,明明自由,触手可及。
若是——
故技重施,像之前那般佯装投水,骗过他的几率有多大?
几乎在她余光瞥过,步子挪动的一瞬,一只大掌便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腰。
他扣紧她的纤腰,用力捞回身侧,芊芊猝不及防撞进那紧实的胸膛,冲进鼻腔的,是那薄荷香气,夹杂一丝淡淡皂角的清香。
众人忙低头不敢看。
景福亦是眼观鼻鼻观心,帝王心海底针,片刻之后,龙辇还在去往在水阁的道上。
半路却改去甘泉宫,沐浴更衣,洗去血腥来见她。不过是路经荷花池,不经意的一眼,陛下便命人停轿,竟是一眼找出了混迹宫人中的她。
只是这戚妃缘何一副宫女的打扮,着实令人怀疑。
很显然谢不归也有此疑,眸光不明地笼罩着怀中轻轻战栗的娇躯。
“陛下怎么会在这……”
他不是在跟郑兰漪在一起吗。
“你觉得朕深夜入这后宫,是来做什么。”他声音很轻,却似带了一丝兴味。
她哪里不明白其中深意。
芊芊脸色惨白,双手成拳推拒他:
“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只怕不能侍寝。可否改日……”
脚尖突然悬空,竟是被他抄起腿弯,一把打横抱起来。女子的惊呼声短促地划破空气,裙摆荡过浅绿色的涟漪。
“是么,朕给戚妃看看。”
男人正儿八经的口吻,却让芊芊怒火中烧,他又不是太医,看什么看,看了也不会好!
只是这怒气一发,便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心悸传来,如波涛汹涌,痛苦难当,她急忙伸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防止自己掉落下去,却不知触碰到哪里,他身躯骤然一震,脚步顿住。
芊芊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修长到没有一丝赘肉的脖颈,中间凸起的喉结,似乎微微上下滑动了一下。
水波和月影在男人眼底晃动,须臾,响起清冷低沉的一声。
“传令下去。今夜,长门宫掌灯。”
第17章 017
017
长门宫掌灯, 便是要她侍寝的意思。
声音落下时谢不归明显感到怀中身躯一僵。
芊芊咬牙说:
“臣妾心口疼,只怕……侍奉不了陛下。”
这听上去像是在矫情的欲拒还迎,但真的只是就事论事, 她感到胸口痉挛, 心脏一抽一抽的连呼吸都扯着疼。
“一会儿就不疼了。”
谢不归淡淡道,意有所指。
芊芊没想到她都这样了他还这般禽兽, 一时间没反应的过来,僵在他怀里。
从前那个高贵典雅克制冷静的君子去了哪里?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
她被他气得更加难受,蜷缩在他怀里不住发抖, 眨眼间却已被他抱着,大步迈进了宫殿。
谢不归抱着身上的人只觉得像是抱着一只猫儿,身上没几两肉, 骨头更是硌手, 怎会这样瘦了, 从前抱着她时都不是这般轻忽。
忽然一怔。
从前……
是多久以前。
他有多久没抱过她了?
沉浸在思绪里, 手下没了轻重, 耳边倏地钻进一声吃疼的轻.吟, 他心口一紧, 又立刻放松了力度,只把颤抖的她轻轻地往怀里抱,让她的脸依偎向颈边。
殿内, 一应摆设陈旧简单, 却极为干净,纤尘不染,梳妆台上的铜镜光可鉴人, 可见主人细心打理。
谢不归将人抱至榻上坐下,站在她的闺房中, 一时间却没了旁的动作。
他目光淡淡地逡巡过四周,打量她平日起居之处,扫过那简陋的桌案条几,长眉频频蹙起。
他眸光专注,明察秋毫,便是连墙角的最角落都不放过。
最后,他的视线缓缓落到芊芊身上,
芊芊不知他是在观察她过往生活痕迹,只当他是在寻谁,暗暗的心惊。
想来兄君谨慎,应当未留下什么把柄……想到这里庆幸地舒出一口气来,却也松泛不了多少,仍然十分紧张。
床前叫他高大的身影挡了个严实,透不进一丝光线。
她身子难受,连坐着都是用尽全力。
背上冷汗几乎湿透衣衫,咬紧牙关才不至于丢脸地伏倒下去,手拽紧了旁边的帷幔,勉强支撑着最后的体面。
苍白的帷幔垂落至她细白掌心,她身子坐得挺直,仍是那样的倔强不肯服软,绿色衣衫衬得皮肤极白,脸带汗意,愈发显出那山眉水眼,他想到宴会上她那含笑的一瞥,若有似无芙蕖映水的风情。
身子热了起来。
大抵是心上疼得厉害,她眼角泛出了泪光,洇出一条湿红的痕迹。
他方才抱她放下,置她于这朴素的床褥上,便宛若置明珠于暗室。
谢不归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相衬极了,这枕头,这床帷,这里每一件家具都与她格格不入,倒似是要那金玉满堂,才更配得上她。
女子乌发蝉鬓,鬓发微微散乱,一绺绺的乌发,被汗水打湿,如水蛇般沿着白皙的颈蜿蜒而下,没至隐秘之处。
那朱唇微张,吐露出来的呼吸也急促的……像极了娇.喘。
谢不归喉结一动,不解怎会有如此联想,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呼吸声罢了,听在耳中却变得诱.惑力十足。
芊芊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幽深,晦暗,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只等她一头撞进去,永远也别想挣脱……
窗外,月儿被乌云挡去大半。
屋内唯一的光源,则是桌上那盏昏黄的六角宫灯。淡淡的光线笼罩着他们,将影子拉长,投射到青石砖的地上。
殿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芊芊的心上。
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不知何时,云散月出,那光芒透过窗子照了进来。
十五月亮格外圆,清辉如水,笼着他半身衣袍如雪,乌发如墨,依稀是君子如玉,谪仙落世。
饶是盯着她的目光,如斯露.骨,他也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急迫,反倒一派从容淡定,眼珠如黑色琉璃般,倒映出她的身影。
他就那般沉默无言地看着她,等待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直到她被看得微微偏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方才转了转指间的玉扳指,淡声道:
“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为什么会身着宫女服饰,于深夜外出。
他走到桌边坐下,白玉似的侧脸看上去很漫不经心,“你编好再说。”
编……什么编。
“陛下既然已确定臣妾会撒谎,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一走开,她便如蒙恩赦,细白手指揪着衣襟,重重喘.息着,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随着体内蛊虫渐渐苏醒,愈发活跃,女子的脸颊,额心,一朵一朵蓝色的花骨朵争相恐后地浮现,在苍白到透明的肌肤上宛如世上技艺最精湛的画师,以蓝色工笔精心描画而就。
极致的妖娆,极致的纯洁。
“你不说,怎知朕会不会信?”
他手撑下巴,笑着望了过来,眸光接触她的脸,又微微一怔。
占据视线的是一张娇靥,那隐隐的蓝色花骨朵从眼尾、两颊,一路蔓延到修长白皙的颈间,甚至锁骨上都有这种花的印记。
她浑然不觉肌肤上的异状,却像是被他的眸光烫到一般,飞快地错开了与他的视线。
“臣妾……”
“臣妾是去寻陛下的。”
她绞尽脑汁地胡编着:“今日见陛下爱重宋女使,连宫规都不顾,”
心口痉挛,她细白的手指抚弄了下,强忍着恶心说了下去,也不知这恶心是心悸所致,还是因为接下来不得不说出口的话,“臣妾便想着投您所好,打扮成宋女使的模样儿去碰碰运气……兴许陛下就能多看臣妾一眼呢。”
说罢,她低下头,睫毛如同乌金小扇子般密密垂着,故作落寞,那睫毛底下的眼神却很冷静。
认识多少年了,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动动手指头就知道对方要整什么幺蛾子,谢不归哪里看不出她是在胡扯?却配合她道:
“哦?这么说来戚妃还想跟朕玩一玩情.趣。”
“情趣”两个字他压的很低。
声线低沉得让人头皮发麻。他指节在桌上轻叩,黑眸微睐,促狭十足。
若是从前,她指定要轻哼一声,说一句一点儿都不好玩,再缠着他要他陪她重新来过了。
如今的她只是沉默着,揪着衣襟坐在那不声不响,脸上颈上那蓝花儿的印记却愈发清晰。
他盯着,晓得她宁愿忍受蚀心剧痛也不肯服软来求自己,索性也收了笑意,视线清冷冷地落在她手腕上:
“伤好些了?”
芊芊也随之看去,苍白的手腕上纱布尽除,那刀伤被他涂了那药,确实好多了,而且愈合得很快。
新长出来的皮肉粉嫩,与原本的肤色在一处倒显得驳杂,有些难看但也比之前的血肉模糊要好上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