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这就去请太医。”
陛下铁令如山,本不好擅离职守,但昨儿陛下看似禁足了这位宸妃,却又同时下了一道封口的御诏,明眼人都晓得是对这位娘娘的回护,只怕这位天子龙潜时的发妻在那位贵人心中,很是有些分量。
遂走脱得极为匆忙,只剩一个侍卫。
谁知,就在他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的瞬间,那昏迷倒地的身影便睁眼醒来,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那被单独留下的侍卫满面愕然,不是昏倒了吗,怎么眼下看着能跑能跳的?
宫里当差的谁不是人精,徒然明白过来,是中了那调虎离山之计!
当即伸手拦住芊芊,冷声道:
“娘娘,陛下有令,不得外出。”
芊芊眼都不眨:“让开。”
“您还是请回吧。”
“我说,让开。”
“还请宸妃娘娘莫要为难属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芊芊身侧突兀地窜出来一道翠绿色的影子,迅如闪电,一口咬在了侍卫的手腕上。
侍卫面色骤变,手腕上赫然出现两个细如针眼的血孔,他后退几步,“砰”的一声昏厥倒地。
芊芊看也不看便走出殿外,朝着在水阁的方向而去。
随春声随手给侍卫的手腕撒上那解毒的药粉,又一把扯住身旁的翠羽,为刚刚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不已:
“娘娘怎这般熟练?”
从她传递消息到芊芊一言不发就昏倒、翠羽演戏骗人。
再到芊芊顺利从长门宫逃脱,前后不超过一刻钟!
翠羽快步跟上小主人的步子,转头幽幽地说:“那可不,都是以前在王上眼皮子底下练出来的,”
不然主仆俩怎会配合得这般默契,甚至连眼神交流都不用。
刚刚那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的举动,完全是不经过大脑的肌肉记忆。
……
看着面前这张鲜妍的面庞,饶是男人再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是微微一怔。
眼里浮现出了讶异,以及一丝恍惚,像是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他的幻觉。
直到女子鬓发间的银饰反射着日光刺进眼底,谢不归这才反应过来,额头青筋一跳,勃然大怒:
“那些废物怎么办事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身前身后一大帮子人全都跪了,便是郑兰漪都矮下了身子,口中道:“陛下息怒!”
看着片刻前还其乐融融的氛围,因她一人的到来而变得僵硬紧张,芊芊毫无异色,坦然地站在庭院中。
眼风略带扫过那被绑缚于树上,一身黑衣,口鼻皆被捂住的金肩,她猜的不错,谢不归果然是要当场审问。
她移开目光,攥紧了手。
风吹得她鬓发间银饰叮响,衣裙和发丝飘扬,清婉如神女,映在男人寒凉的眼瞳之中。
谢不归定定看她一眼,沉声道:
“景福,送宸妃回去。”
芊芊这才终于朝他行了个礼,浅蓝色衣裙委地,嗓音娇柔:
“打扰了陛下与郑娘子,臣妾实在惭愧,陛下若是要降罪,可否稍后计较,恳请陛下,容臣妾一言。”
谢不归盯着她。
男人双眉紧蹙,黑色的眼睛里似乎压抑着一场风暴,他呼吸微沉,清瘦的下颚线紧绷,肌肉线条因用力而显得格外分明,嘴角微微向下抿着,任谁都瞧得出这位帝王正在强忍着怒火。
未等到他的准允,芊芊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昨儿,陛下令臣妾禁足宫中,反思己过,本不该如此唐突出现在陛下面前,却因心中念想愈炽,魂牵梦萦,情难自禁。”
她低垂头颅,轻言细语,那声音实在是娇柔得能滴出水来:
“今日冒失前来,但因臣妾有一句话,不得不当面告知于陛下。”
女子的声音得天独厚,极为动听,宛若裹着蜜糖的清柠。这柔情似水的一字一句,撩过众人耳畔,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吸引力,让人不由得对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同时,更惊骇于她的大胆。
这位宸妃娘娘,竟然敢直接到在水阁拦截圣驾,当着众人面,明晃晃地邀宠,若是陛下今日真随她走了,岂不是狠狠打了在水阁所有人的脸!
这时,皇帝终于发话:“宸妃好像忘了,昨儿才跟朕说的恩断义绝,”
他一拂袖,声音里还有隐忍未发的怒气,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朕倒不知爱妃何时,学了一手变脸的戏法。”
谢不归原本的声线本就极为动听,只大多时候都是没什么情绪的清冷、干净,此刻却因这难得的怒火而低沉如远雷,赋予了一种磁性的魅力,听得人耳廓酥麻、浑身发软。
这般独特的性/感诱惑,让人在不寒而栗的同时,又忍不住地想要接近,一窥他真正的内心。
“陛下教训的是。”芊芊抬袖拭泪,低低啜泣了几声,嗓音更显娇弱无力,“臣妾之前太不懂事了。都是臣妾过于想念那个孩子,才会对陛下多有忤逆。其实,臣妾并不怨恨陛下,只是伤心。”
她倏地抬起一双眼儿,眸中湿意弥漫,那眼尾红得像是他用指腹一抹,便能揩下一层胭脂来似的:
“陛下,我们重新把那个孩子生一遍好吗。”
生孩子。
她又低下头去,呵气如兰,软软地一字一句道:“请陛下,宠幸臣妾吧。”
谢不归袖下手倏地一紧。
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情动,上前一步,大掌握住她的肩,将她柔软的身躯揽到怀中,一张俊脸上哪里还有片刻前的怒气?在她耳畔哑声道:“你的伤还想不想好了。”
男人低磁的声音沿着耳廓传进,像是在舔舐她白软的耳垂那般,暧昧而缠磨,芊芊顺势倚在他坚实的胸前,柔嫩的脸贴着他沉稳心跳:
“……夫君。当初我们从太和城出发,路过那瘴林时,是金肩随我们合力斩杀了那巨蟒,若没有金肩,我们哪里来的命走出那间林子,平安抵达邺城?她如此为你为我,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君能不能,放了她?”
美人计。
一声一声裹着蜜糖的夫君,似是那狐妖所化,又娇又媚,便是她此刻要剖了男人的心去吃,只怕那人都要乖乖挖出来给她。
面前人静了一瞬。
“哦,既是如此,为何三更半夜潜入在水阁,意图谋害世子?”他到底与一般庸俗男儿不同,不过被短暂地迷惑了片刻,即又恢复了眼神清明,只声音还有些低哑,似乎在强忍什么。
芊芊知糊弄他不成,深吸一口气,从他怀里仰头道:
“是,是臣妾让她这么做的。”
她退开他的怀抱,在他晦暗如蛛丝笼罩的眸光中,缓缓道:
“臣妾想要确认一件事。”
“陛下,”女子一双秋水明眸,若有星子闪烁,掷地有声道:
“我们的孩子没有死。穆王世子,也许,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
就连郑兰漪,脸色也微微一变,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怀里的襁褓。
芊芊若有所思道:“臣妾脚踝上,有一枚蝴蝶胎记,乃是南照王室血脉的象征,所有南照后人,身上都会有相同的一枚印记。想来那孩子身上,应当也是有的,”
她说着要去撩起裙摆,叫他倏地按住了手。
谢不归哪里不知道那个印记,是他吻过咬过千万遍的。
芊芊目光投向郑兰漪,和她怀中抱着的婴儿:
“请陛下将穆王世子抱来,臣妾想要亲眼看看,亲自确认究竟是不是臣妾的孩子。”
为今之计,只有赌上一把,赌他不会让自己的骨肉认旁人为父,赌他会因为这骨肉亲情,而放过金肩一命。
她缓缓放下裙摆,纤手覆在男人青筋分明的手背上,指尖沿着那些凸起的脉络若有似无地触碰,偏又不真的抚上去,像猫儿爪般挠着人心。
谢不归喉咙发干,承认自己要抗拒这般的她,需要花很大的自制力。他忍着那脊背发麻的感觉,低着眸,声音依旧克制清冷:
“穆王世子,乃是令皎与破虏将军的骨血,如何会有错漏?”他沉声道,“那孩子与你有缘无分,何必念念不忘,纵有再多念想,到了今日也该了了。”
缘何念念不忘,他竟问她,缘何念念不忘。
她是孩子的生母啊!
芊芊倏地一改那娇柔之态,抬头直视男人那双压迫感极强的黑眸,冷冷地说:
“陛下就这般相信,卿好已死吗?”
就连素不相识的人听闻婴孩夭折这种事,都会或多或少有些情绪,他却这般冷血凉薄,仿佛半点正常人的情感也无?
她忍不住动怒道:“陛下眼里只有郑兰漪和她的孩子是么,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偏对你的孩儿这般残忍?”
“朕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谢不归也有了几分气恼,淡淡道,“好,朕便让你亲眼看看。景福!”
他眸色极冷,负手而立,景福得令,立刻从郑兰漪怀中接过穆王世子,走到芊芊面前。
“宸妃娘娘,您请。”
芊芊屏住呼吸,伸出手,小心翼翼去揭开那襁褓,却见婴儿肩上皮肤光洁,细腻无暇,确确实实,没有胎记,一点痕迹都没有。
芊芊脸上惨白,浑身发冷。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难道,当真是她眼花看错了?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由不得她的理智。她死死盯着小婴儿,孩子睡得正香,眼睛紧闭,睫毛浓密纤长,这乌黑浓密的发丝,脸型五官,花朵般红润的嘴唇,有哪一处,不与她想象中的亲生孩儿的模样,一模一样?
景福小心翼翼道:“奴才听闻,宸妃娘娘与陛下还是民间夫妻时,有那经验老道的郎中便为娘娘把脉探出,娘娘腹中乃是个女孩儿,可穆王世子,却是个男娃娃,这性别都不对,娘娘莫不是弄错了?”
“我要见那一夜的产婆。”芊芊看向谢不归,坚定道。
谢不归面色一寒:“够了,无理取闹也该有个限度。”
他皱眉瞧着她,“朕再说一遍,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你不必再有这般莫须有的猜测和怀疑,令皎也毫无理由做下那般荒唐之事。”
便连景福也觉得说不通。
堂堂郑国公之女,正室嫡出,德容兼备,有何道理做下这般拆人亲缘,丧尽天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