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她悄悄看了一眼谢不归,刚好听见他说:
“你若实在忧虑,谢悠然,可以仍旧是名正言顺的皇子。”
“大桓公主摆脱不了和亲的命运,是因为她们不是上位者。”
“只要悠然手握权柄,便无人能够逼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朕可以把她培养成与朕一样的人。”
谢不归眼睛很黑,隐隐有些愉悦,似乎觉得这个提议非常不错。
“你在说什么?”
“这样不好吗?长大后还能自己生下继承人,不用跟各种女人乱生孩子。”谢不归笑了一下,他伸手逗弄了下婴孩,修长的手指被孩子粉嫩的拳头握住,他低声道,“这样的人生,岂不完美?”
芊芊看着他们相处的这一幕,突然感到极深的不安。
她的不安,不是因为他要让一个女孩子经历政治斗争的残酷,在她看来,璞玉唯有经过雕琢,才能焕发出真正的光彩。
她的不安,来自于……
他这一番话究竟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角度,还是一个对自己作品有着严苛标准的工艺师,就仿佛是那铸剑者?
她虽不清楚谢不归过去在谢家的成长环境,但也隐隐感知到,必然是极其冰冷严苛,没有多少温情的。
他要在悠然的身上,复制谢家人对待后辈的那一套吗?
他要把他的孩子磨成王朝最锋利的一把剑,就如他一般吗,她忍不住道:
“陛下,悠然是你亲生的骨肉,”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难道要臣妾教陛下,怎么爱你自己的骨肉吗?”
说完,芊芊一把抱过孩子,连碰都不敢给谢不归碰一下,她预感到,如果孩子真的在他身边长大,只怕又是个翻版的谢不归,随时都会掀起腥风血雨……不论男女,这种可怕的个性她再也不想见到第二个了。
谢不归沉默地抬眼,看着她抱着孩子背对他快步走到另一边,纤瘦的肩背微微颤栗,看都不看他一眼,像是对他极为排斥。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极为黑暗压抑的雷雨夜。
但如今的谢不归已不再是年幼彷徨,被亲人抛弃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的稚子。
他已经具备了理智思考和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男人安静地回想了一番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这世上其实很多人都心智不全,不过是能正常的吃饭喝水罢了,所以一直被当正常人,如同猪狗一般地繁衍,于是心智不全的人越来越多。
这样好吗。这样不好。
于是谢不归理所当然地质问她:
“祝芊芊,你说过要跟朕好好过,这又算什么?”
芊芊背对着他没回答。半晌,轻声说:
“臣妾累了。”
这时进来收拾桌子的伽蓝,看着陛下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劝说道:
“陛下,也许贵妃娘娘当真是累着了,她还受着伤呢。……不若陛下先行回宫,待娘娘伤好些了,陛下再来看望娘娘?”
谢不归看了眼她还缠着纱布的手,脸色更加难看,拂袖而去。
-
这几日,芊芊都在文渊阁中。
“春秋齐女”这四个字,时时萦绕在她的心怀,让她心神不宁。
如果是在南照王宫的云梦泽,想必一定很快就能找出结果。
但她如今也没办法插上翅膀回到南照,大魏皇宫倒是有一座文渊阁,藏书丰富,只可惜她翻遍了所有关于南照的书卷,都不曾有这东西的记载。
郑兰漪说是命蛊……与情蛊一字之差,究竟,是什么?
待她再一次失望地合上一本书卷,却听见一道衣物摩擦声。
有人?!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朝着声源处走去,却见到一抹玄色的道袍铺陈在地。
那人睡在靠墙的一处矮榻上,一条长腿曲着,合着眼,看上去颇为闲适和随意,芊芊却是说不出的诧异,这么冷的天竟然有人在这睡觉还睡得这么死,待她定睛一看,此人眉上一点红。
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项微与,项大人。
他手边放着一个陶罐。
芊芊看着觉得眼熟,怎么那么像……
“别动。”项微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缓缓坐起身来,声音里还带着睡醒后的嘶哑,看着芊芊离陶罐只有咫尺的手指,又缓缓抬眼看向了她。
“娘娘,想必猜出来里面是什么了吧?”
芊芊手指蜷缩,她呼吸有些发沉,项微与的话已经验证了她的猜想。
陶罐里面,是蛊!
所谓蛊,便是将大量的毒虫放入一个器皿之中,由得它们互相厮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一只,便是蛊。
他竟然在这里炼蛊!
她忍不住道:“大人似乎总是让人意外,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名。”
“项某自幼孑然一身,吃百家饭长大,倒是不会连累任何人。”
项微与拿起那个陶罐,抱在怀里,低垂着脸,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在掩饰罪状,“只要娘娘不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微臣就能活命。”
芊芊道:“项大人若是想让本宫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便姑且答应本宫一件事吧。”
-
一枚白玉风铃,顶上系着绳结。
铃舌则是那枫叶形状,一点红缀在雪白如铃兰的铃铛之间,如有风来便会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颇为讨喜。
亲吻铃。
芊芊一大早便被宣进了御书房,给皇帝侍墨——也就是替他研墨。
她一眼看到了桌上这个东西,怎么看怎么眼熟,跟之前她用来骗苍奴亲亲的那枚,非常相似。不过那个是铜的这个是玉的,忍不住有了个荒唐的猜想:
“陛下……亲手做的?”
谢不归没应声,低垂眼睑,专注地看着奏折视她若无物。
……他一连几天不进后宫,原来是在捣腾这个。
他们约定过的,铃音一响就接吻,想到似乎上一次是不欢而散,现在还在冷战,而一旦铃铛响了,必须无条件地休战,并且,亲吻摇铃铛的人。
他现在不搞强迫那一套,他要玩儿夫妻间的小把戏了。
但谢不归一直没有动作。敌不动,我不动。芊芊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给他研墨,研了不知多久,就在她手酸腿乏,昏昏欲睡之际。
“叮!”
她一个激灵,视线逐渐清晰,看到那只修长冰白的手,握着那枚白玉铃轻轻一摇。玉的色泽衬得男人那只手愈发像是冰雪雕成,不似凡品。
芊芊面不改色,动都没动一下。
嘴唇贴着嘴唇这种事,难道他还没有腻吗?
反正周围没人,芊芊索性直接道:“规矩是我定的,当然我想毁约就毁约。”
谢不归没有看她,浓长的睫毛低低垂着,捏着奏折的手却隐隐攥紧,手背上青筋凸起,声音低得像是能融进地板里去,“朕说过,最讨厌不守信的人。”
“轻诺寡信者,车裂。”
“把这一条写进律法怎么样。”
他轻描淡写的像是在说今年雪下得不够大啊。
“……”
御书房外,雪落无声。
房内,响起令人耳红心跳的啧啧水声和低低的喘.息声。
她躺在男人的腿上,手勾着他的脖子,衣带勾缠着他的龙纹躞蹀,抬着脸,和他吻得难舍难分。
那铃铛早已坠地。
淡金色的光影从窗外透入,婆娑在他的乌发上,他捧着她半边脸颊,修长的手指戴着龙纹玉戒,发出柔和莹润的光。
芊芊跟他交换着气息,舌尖被他用力嘬吸得有些发疼,眼里泪都逼了出来,不时轻哼一声,示意他放轻些。
视线越过他宽厚的肩背,看向窗外那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想事情。
那天她在文渊阁,不意撞见项微与在炼蛊,正想从项微与那获取些有用的信息,碧莹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突然窜出来把项微与给咬了,又一溜烟没了影。
当时此人就脸色乌青地倒了下去。
陶罐也摔在地上,从里面爬出一只浑身雪白的……蜈蚣。
她没怎么被吓到,就是看着项微与越来越吓人的脸色,陷入两难境地。
现在喊人来的话项微与炼蛊的事被发现,必死无疑,她还是不想害了这个对她流露过善意的臣子的。
可若不喊人来,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身亡吗?
项微与忽然说,“娘娘……可以用蛊,来替微臣解毒。”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我不会用蛊啊……”
“娘娘的血……可以……”后面他说了什么听不清。
总之听到有办法能救他,芊芊便立刻扯开纱布,从伤口里挤出来几滴血,滴在蜈蚣的身上,想不到那雪白的蜈蚣吸收她的血后,像是得到了什么精确的指令一般迅速爬向项微与的伤口,给他吸出了毒血……
捡回一条命后的项微与坐在地上,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她半晌,然后跟她说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话。
大意是她的血能够操控这些蛊虫,让它们按照她的意志去行事……
只不过她之前中过一种毒,那种毒让她的血暂时失灵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