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骁老远就跑来迎接,欢天喜地回禀了一个好消息:“太医院今日给大娘子请平安脉,诊出大娘子有喜了。”
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什么了?”
范骁说有喜了,“怀上了身孕,您就要当皇祖母了!”
太后说“啊”,慌忙抓住傅姆,“珍珠,他说什么?苏月有喜了?”
傅姆说可不,“您没听错,是说大娘子有喜了。”
太后高兴得迸出了两眼泪花,双手合什拜了又拜,“老天爷,好事说来就来。高祖爷,你听见没有,咱们权家有后了,你那傻儿子要当爹了!”说罢忙问范骁,“人呢?这会儿在哪里?”
范骁说:“太医是上梨园请的脉,没听说大娘子回掖庭。国用打发人来报信,说陛下已经赶往圆璧城了。”
太后说不成,“我也得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又急忙赶往梨园,进了官署见他们有说有笑的,苏月真不是个娇气的女郎,面前摆着乐谱,手上还在安弦。
太后却心疼得紧,“如今是双身子了,怎么还在忙这个呀?”
苏月赶紧起身扶太后坐下,笑道:“消息传得好快,您都听说了。”
太后说可不是,“这么要紧的好信儿,可给你家里传话?”
苏月被太后一问才想起来,赧然道:“我竟忘了,也不着急,得空再说吧。”
太后说:“那哪儿行,快打发人回去报信。”一面看向傻儿子,“你就这么傻站着,什么都顾不上了?”
皇帝呢,后继有人固然高兴,但也有他说不出的哀伤。太医特地吩咐,坐胎期间忌房事,什么都不能干。这对于刚尝到甜头的人来说,不算太好的消息。接下来他又得寡淡地活着……沾上荤腥也才两个月,没想到自己老当益壮,一下就让她怀上了。
有什么办法,笑吧,不笑还能哭吗?
太后看着他,奇道:“你怎么笑得这么难看?脸僵了吗?”
他的心情,也算是无人在意了。只好把唇角仰得愈发高,搪塞着:“儿不光是高兴,还伴有骄傲。”
太后并不在意他,眼里只有儿媳,抱怨道:“你这孩子也怪粗心的,怎么有了身孕都不知道,还是太医请平安脉才请出来的。”
苏月笑着说:“我委实没什么感觉,能吃能睡,万没想到居然有了。”
太后问:“月事缺了席,你也不知道?”
苏月笑得腼腆,“我糊里糊涂,不记日子。每回来前有预兆,那时留心就是了。”
太后摇头,“也算是兵来将挡。那接下来怎么处置?我看还是回宫中养胎吧,不能太过操劳,坐稳了胎,往后孩子才结实。”
不等苏月回答,皇帝就接了话,“她是操心的命,哪里闲得住。要是让她躺在掖庭,她怕是要急出病来,不如继续留在梨园主持大局,多多歇着就是了。”
太后听得直叹气,“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只管来糊弄我吧。”
年轻人的想法,太后有时候确实闹不清。她能做的就是尽力多关照,每日让人变着花样炖些滋补汤送来,日日打听一下苏月的境况。
苏月呢,从小身底子好,即便是怀了身孕,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妨碍。别人会孕吐,会嗜睡,这些症候她一样都没有,反倒是胃口变得很好,太后每回差珍珠傅姆送来的汤,她都痛痛快快喝完了。
看得傅姆欢喜,“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大个儿,长得壮壮的,像座小山。”
苏月笑道:“万一是个小女郎,长得像山可不妙。”
傅姆说不会,“我看人怀孕的身形,一看一个准,必是小皇子无疑。”
反正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好,她都喜欢。
不过自打她有孕之后,园内的事物确实管得少了,颜在他们分担了大半,几乎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她操心。她每日就是去督察大乐堂练曲,专心收集她的《音声六十四部》,整理前朝遗留 下来的乐谱,再把它们重新汇总,古曲今用。
她在梨园很安定,皇帝就得费神了,来来回回地赶场,游走在内庭与梨园之间。
晚间他留宿,他们像寻常夫妻那样,没有历代帝后的排场,什么床榻之外、寝室之外,跪上几个值夜的内侍或宫女。苏月要喝水,要起夜,都是权大尽心照顾。有时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他白天公务忙碌,夜里怎么能让他再伺候自己。
可是每当她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就把眼一横,“我的妻儿我不心疼,谁心疼?我可告诉你,我儿从坐胎起,就得知道有我这个阿爹,等他再长大些,我还要讲笑话给他听。”
他老说讲笑话,仿佛他是个笑话篓子,满肚子的风趣没余地展露。
苏月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表现,“你讲一个,孩子能听见。”
皇帝就开始眉飞色舞,“说有只猴子死了,见了阎王,央求投胎做人。阎王说‘要做人,须得脱去身上的毛发’,结果夜叉刚给它拔了一根,它就痛不可当,阎王耻笑,‘你一毛不拔,如何做人’?”他说完,自己乐不可支,还要问她,“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苏月果然笑了,但不是被他逗笑的,是被这个笑话冷笑的。
“你以后在臣子面前,可别说这种笑话,人家会以为你意有所指,以为你在存心敲打。”边说边唉呀了声,“我腰上酸得很,快给我捏两下。”
他尽心地侍奉,边捏边询问,问手法怎么样,力道得不得当。
苏月闭着眼睛“嗯”了声,一手覆在他的手上轻抚,“这阵子让你两头奔忙,辛苦你了。”
他说不辛苦,“我每日能见到你,就很高兴了。看着这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来回奔忙也甘之如饴。还有最要紧的,我得让你知道我没有胡来,夜夜陪在你身边,你不也放心么。”
这话倒是说进了苏月心坎里,她确实也有过担心,自己这么快就怀上了,肉还没吃上几口的大郎又要改吃素,由奢入俭难,不知他内心会不会骚动不安。
结果他不辞辛苦,这么一来就打消了她的疑虑,她心里一欢喜,勾着他的脖子拽向自己。
大郎如今长心眼了,没敢像以前一样压满怀,两臂小心地撑住,给肚子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一径念叨着,“不可孟浪,不可孟浪啊……”
不过那份心猿意马还是没能把持住,问苏月:“三个月满了没有?我觉得太医有些小题大做,头三个月不能同房,等他诊出脉相来的时候,不都已经两个月了吗。这两个月你我无所顾忌,该干的都没少干,也没见孩子怎么样。”
苏月存心逗他,“太医的意思,莫不是诊出后三个月吧!”
皇帝说绝对不可能,“我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哪个太医这么说,拉出去砍了,定是庸医!”
苏月笑他急色,这阵子陛下忍得辛苦,算算时间,孩子约摸有四个月了,或者……也许……小心些……
陛下依言行事了,虽然要顾及的方面有很多,但温情缱绻,彼此也甚是得趣。
事后皇帝自觉表现还可以,趁着她心情不错的时候,与她打商量,“这阵子还能留在这里,等到要待产的时候,可一定得回掖庭,总不能把孩子生在梨园,你说是不是?”
苏月自然也有考量,安抚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不可能让你高枕无忧,我一个人偷着生孩子。”
说起这个,他就开始发愁,“听说产子很是艰难啊,会疼得死去活来,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苏月说可不么,“没有一个孩子是白得的,女子得受多大的罪,你们男人哪里知道。”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也会教导孩子,将来孝顺阿娘。”
苏月偏头瞧他,孔武的身型,肉皮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再配上这愁容满面的脸……看上去实在有点好笑。
她嗤地一声栽倒在被褥间,他觉得很莫名,“你笑什么?”
苏月含含糊糊应他,“没什么、没什么……我是高兴。丈夫疼爱,儿女孝顺,我这一辈子尽是来享福的。”
他说对,“你上辈子积德行善,这辈子遇见了我。这辈子你把梨园子弟都拖出了火坑,又是好大的功德,下辈子还遇见我。”
苏月惊诧,“天爷,我也没做错什么呀。”
他一听可不干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好吗?哪里不好?”
自信心大受打击,这可不是小事。苏月忙改了口风,“我逗你呢,这么好的郎子,怎能轻易放过。下辈子你若是娶了别人,我不得哭死吗。”手脚并用巴结住他,“不成,你是我的,我绝不把你拱手让人。”
如此他才高兴起来,得意地说:“你尝过了我,还能另选他人?你这么机灵,又不傻。”
是吧,这话虽然过于自负,但到底也算大实话。
苏月偎在他怀里,后来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春暖花开,他们两个带着好多孩子,在郊野放风筝。她那时十分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多,数来数去,男男女女,数也数不清。醒来之后还在大喘气,这辈子不会真的生那么多吧,这要生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皇帝则安慰她,定是子孙绵延,无穷无尽的意思,“大梁少说也得存续三百年,这是吉兆啊!”
如此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苏月又与他重申了一遍,“我不生那么多。”
皇帝点头,“你说几个就几个,哪天觉得够了,咱们就封肚。”
不过怀上了孩子,苏月分明觉得身边的人都很担忧,爹娘隔三差五就要来看她一次,叮嘱她千万不能累着,千万不能不当一回事。
她嘴上答应,该忙的事一样都没有落下,其实只要身体承受得住,倒也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她自己知道小心,等到生产的日子差不多时,她的音声六十四部已经收集了四十三部。乐府又来了个极有天赋的乐师,曲调编得好,产出也高。她回到掖庭的时候很放心,反正自己的目标有希望完成,可不是随意的凑合,务必取其精华,流传后世也不磕碜。
说回待产的这段时间,倒是很清闲,很松散。皇帝处理公务或是上朝了,她就去太后宫里下棋种花。太后是个很有内秀的人,下得一手好棋,自己跟着她,棋术得到很大提升。还有花果树木的嫁接,太后说想试一试,能不能让梨树上长出橘子来。
这日太后又打起了海棠树的主意,“果子长得像林檎,把林檎的枝杆移植过来,我看可行。”
苏月说那就试试,让人去取刻刀。话音方落忽然发觉不太对劲,急忙唤阿娘,“我要生了。”
这下子鸡飞狗跳,还好太后镇定,说别慌,让人把她抬进早就准备好的产房,一面命人去给皇帝报信。
皇帝彼时正视朝,听宣抚使回禀岭南的情况。万里上前小声通传,他一下子乱了方寸,急得站起又坐下,把一众臣僚弄得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反正这朝会定是继续不下去了,他在众人不解的凝视中站起身,按捺住激动的情绪下令:“不曾奏禀的政务具本递交,由门下省与尚书省代为处置。皇后要生了,朕暂且顾不上这些……散朝。”
众臣预备领命的时候,皇帝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余下就是生男生女的问题,皇帝在产房外提心吊胆,臣工们聚在归义门外等消息。
宰相说:“定能一举得男。”
尚书令问:“宰辅怎么知道?”
宰相深沉道:“陛下同我提及,前日做了个梦,梦见以前安葬过的路边小童对他说,要来做他的儿子。”
众人感慨良多,“想是要来报恩啊。”
当然也有人很没情趣,“胎梦不是应当女子做吗,陛下是男子,男子梦的准不准?”
宰相翻了个白眼,“为何不准,那可是真龙天子!”
只不过生头胎,时间着实熬得漫长,从早晨一直熬到将近傍晚。宰相腰疼得有些站不住了,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忽然听见门内有人边跑边喊“生了、生了”。
众人立刻迎上前,急急追问:“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内侍笑着告诉众人:“是位皇子,哭声洪亮,小身板很是结实,足有七斤八两。”
第83章 终章
众臣工都松了口气, 这可不单单是生了个孩子这么简单,关乎大梁国祚,更关乎社稷稳定啊。
而产房内呢, 老来得子的皇帝蹲在苏月榻前, 额头杵着被褥,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辛苦了半日的苏月终于慢慢缓过来了,偏头叫了声大郎, “你怎么了?”
皇帝半晌才抬起头,红红的一双眼, 颤声说:“我对不起你。”
苏月怔了下, 复又失笑,“对不起什么?孩子有一半是我的,也不全是为你生的。”
他说知道, “我那一半, 也让我觉得对不起你。”
苏月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脸, 自己生孩子,自己没觉得不平, 他怎么还委屈上了。
太后和阿爹阿娘,抱着孩子看了又看,太后抹泪不止, “我们权家有后了呢, 这么好的小子, 多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