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进来的?”
“我同南雁说,我要进来,他就走了。”
整个静思阁都以为,她已是世子枕边人。
馥梨把他脑袋推回去,发髻解完,通顺完,再用木瓢勺起一勺温水,从发尾开始淋,徐徐浸没到发顶,很小心地,擦拭去从他眉骨滑落到脸颊的水珠。
热水淹没到陆执方胸口,雾气和艾叶掩盖,馥梨只看到了他的锁骨和肩膀,覆盖着薄薄的肌理。
她移开了视线,用香胰子给他净发。
陆执方湿漉漉的手从水里伸出来,精准地绕到脑后,扼住了她的。浸泡在热水里的手指,灼烫温热。
“不必做这些。”
“就像世子爷说的,做了,我心里好受。”
“愧疚之人才需要好受,你不需要。”
陆执方强硬地攥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将她掌心那块香胰子取出,一下子丢到浴桶里。香胰子落入水中,落入她绝不可能伸手去捞的深处。
馥梨手指在他面前蜷缩起来。
陆执方将她掌心贴在脸侧,摩挲了一下。
他疲惫依旧,温柔依旧。
“馥梨,或者迟霓,要怎么称呼?”
“是我陆执方想要你,是我想娶你,有些代价,理应由我来付。”
馥梨听得默然,想起的是见胥垣和沈霜月那日。
其实,沈霜月不止问了她同陆执方的关系,还颇不赞成地提醒过她——“你同九陵身份悬殊太大,即便他有心为你谋划,流言蜚语难免会落到你头上。我多管闲事,不是想拆散你俩,是以过来人身份提醒,此事最难不是门第偏见,不是诛心谣言,是只有一人在坚持。你若没做好准备,趁早回绝了九陵。”
她想过了的,陆执方何时放弃,她何时放弃。
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她不想只有陆执方一个人在憧憬和坚持。
馥梨另一只手,从陆执方的左肩上伸过去,扣住自己的手腕,从身后俯下,松松环住了他。
“世子爷可以叫馥梨,我入府是高扬管事安排的,他让识字的丫鬟从名册上自己选名字。我母亲姓馥,我本名迟霓,小时候学说话,口齿不清,经常把自己名字念成‘吃梨’,爹娘就喊我小梨儿。”
“世子爷也可以,喊我小梨儿。”
柔嫩的脸颊贴着他的,轻轻柔柔的说话声音透过共鸣,在水汽缥缈里,直接传到他的身体里。
陆执方忽而转了个方向,将她拽过来。
馥梨一下失了重心,双手扶着他肩膀,领口心口位置的衣裳沾了水,很快被蔓延上湿热的感觉。春衫清薄,湿了之后,好像直接贴上了青年郎君蓬勃结实的身体,还有激越的心跳。
净室不适合亲吻,再分开时,人有些迷糊。
有什么在她眼前一晃,白影掠过。
是陆执方扯过木施上他原本要换的中衣,裹到了她身上,将她一把推远了些。她还有些失神。
“世子爷?”
“回去收拾,好了后,叫南雁送新中衣来。”
陆执方用最后的克制,哑声嘱咐。
少女明净玉靥上挂了些微水珠,不明所以地拢着他的中衣,湿润服帖的衣襟凌乱,露出一片雪色,还颇为体贴问他:“要小厨房再重新烧些热水来吗?”
倒盆冷水还差不多。
陆执方深吸了一口气,拒绝得斩钉截铁。
“不必。”
第42章 “要不要认我?”……
宣帝令陆执方赋闲半月,原话是“不必去大理寺点卯”。陆执方闭门不过三日,就收拾常用物件、书册,带馥梨去了滦贤山小住。
“世子爷,这样会惹得陛下和大老爷不高兴?”
“债多不压身,他们本就不高兴了。再说去拜会老师,在父亲看来是正经事。”
胥垣虽然是致仕的半隐退状态,滦贤山仍然在皇城外一日可往返的距离,太子殿下至今在朝堂上遇到棘手难题,也习惯出宫来拜会昔日恩师,遑论是胥垣曾经栽培过,已官居高位的几个门生。
毕竟开国以来,能连中三元的,只胥垣一人。
这次他们带着行囊,没在半山腰再遇上胥垣。
菜畦旁的野地里,胥垣正在挖荠菜,鲜嫩柔绿的一茬茬,无需精心耕作也能蓬勃生长。他远远见陆执方几人,拍干净手里泥土,“你莫非被罢官了?”
“不至于。”陆执方失笑,指了指行囊包袱,“我们来叨扰老师和师娘,借住几日。”
胥垣又去看馥梨。
馥梨替沈霜月处理过药材后,有了对比,沈霜月就开始嫌弃他和小僮弄得不细致。这来得正是时候。
“师娘呢?”
“昨日刚收了一批晾晒的药材,正忙着分切。”
灵秀可爱的小姑娘对上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很是殷勤,将包袱皮子递给陆执方,细声细气地问:“世子爷,我想去帮沈大夫切药材。”
“去吧。”陆执方自然地把那包袱拎好。
这一次,瞧着比上次相处更有默契了。
胥垣又蹲下去,“包袱快放到一旁,帮我把这些荠菜都挖出来。”他身前这一片野地都是荠菜。
陆执方估算了片刻,“老师这里来客人了吗?”全挖出来,不止是他们几人的食量。老师不喜浪费,即便是贱得卖不上价的野菜。
“来得可多了,还是我使唤不动的。”
“殿下来了?”
胥垣没应,只催他干活。
果然,收拾完毕,陆执方去到主屋,便见有身材精悍的青壮男人,各自隔了一段距离,将主屋团团围住。他与胥垣要靠近,护卫道一声得罪了,来搜他的身,确认没有暗藏凶器,才侧身放行。
屋门推开,茶香袅袅,一人坐在茶座旁。
男人气度沉稳,长相酷似宣帝,英俊威仪,即便低眉敛目地冲茶,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正是当朝太子,宣帝的嫡长子高舸。
高舸听见脚步声抬头,见了陆执方亦一愣,随后亲切地喊了他的字:“九陵。”
“太子殿下。”陆执方要行礼,被高舸止住,“此处是老师居舍,无须多礼。”
高舸比陆执方年长几岁,两人拜在同一师门。
昔日胥垣还未请辞时,府邸设在皇城,两人既有师兄弟之义,便有了朝堂之外的交往。
然而,宣帝正是老当益壮,不喜朝臣过分逢迎东宫,陆执方同高舸的君子之交,当真也点到为止。
茶案旁的方几上,摆了好些宫里送的东西。
陆执方等胥垣坐下后,在下首落座,瞥了那些物件一眼,过分隆重了,不似寻常探望。
“孤提早来给老师送寿礼。老师大寿当日是春祭,孤恐怕分身乏术,赶不上来贺寿了。”
高舸给胥垣和陆执方推去亲手冲泡的热茶。
几人续了旧,高舸就春闱放榜,同胥垣讨论首榜进士里,何人可用,又谈及南方春汛,洪水影响周边农田、村庄和城镇,导致作物受灾、房屋损坏和百姓伤亡,户部正在想办法弄银子赈灾。
“这几日,太子妃正在筹备义卖,邀请皇城高官富户解囊,捐献珍宝。老师与九陵可要支持一二?”
高舸与太子妃青梅竹马,商议对策也不忘游说。
胥垣在书法上有大成,陆执方在书法出类拔萃,也是得胥垣指点的缘故。可惜,胥垣已许久不替人提字,传闻民间有富商建新宅邸,拿了千金登门求墨,连胥垣的面都没见着。
“蓬门陋舍,哪里有珍宝可解囊,不过近日得了一副画作,珍藏许久,倒是可以拿出来义卖。”
胥垣将茶一饮而尽,起身招呼高舸与陆执方去书房。高舸一入书房,就见正墙原先挂着的山鹰花石图不知何时被换下,挂上了另一幅意境清雅的山水画。
高舸留意看了,画是好画,却没有辨认出是哪位名家所作,落款只得一个梨字。要是就这么拿去拍卖……恐怕难以难起价。
他正想开口询问,听得胥垣吩咐陆执方。
“九陵把画拿下来,替我磨墨。”
画卷取下,铺开在长条案上,胥垣挑了一支笔,竟就在山水画底下的空白处题跋,一气呵成落了名姓,再从暗屉中取出印章,正儿八经地落下了钤印。
高舸想开口的心便打消了。
义卖还未开始,他已经能预想到这幅画拍出的高价。胥垣的墨宝不多,胥垣流传于世的私人藏品更少,一同出名的,还会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画师。
墨迹晾干,高舸吩咐护卫将画卷收好。
胥垣瞧着时辰差不多,挽起衣袖往厨房去,书房里转眼剩下高舸和陆执方。
高舸早知他被迫赋闲一事的缘由,语气里有淡淡抱怨:“你就非得驳了云梦不成?一场春狩而已。”
“臣实话实说,历年都是不去的。”
“你去,完了孤在父皇面前替你说几句话。父皇惜才,很快便能气消了。”
“殿下……”
陆执方没说话,面上表情将意思传达得分明。
高舸理了理袖子,“是上次闹得不欢而散,云梦还想见你一面,说有话要问。我这个皇妹,不是爱纠缠的人,你好好同她说道清楚,她还能死缠烂打吗?陆执方,你就是看在孤的面子上。”
最后一句话,已然区分开了君与臣。
小厨房炊烟袅袅,鲜美可口的饭菜备好了。
小僮端来了两人份到药房这头来,给沈霜月和馥梨,“先生那里来了客人。”沈霜月知道太子来是要商议重要的朝堂事,懒得去逢迎,只招呼馥梨吃饭。
“我还差最后一点,沈大夫先用吃吧。”
少女埋首案头,一手捏着一株羊蹄草,一手运笔在纸面上勾画,单薄的背影透着乖巧文静。
沈霜月脚步轻轻,来到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