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定南摆宴游玩,他不止一掷千金摆了豪奢宴会,连落脚客栈最顶层的上房都全包了。
馥梨安安静静地任由他将自己放回床铺上,陆执方亲了亲她额头,就要走,被她拉住了衣袖。
“世子爷。”
“莫非来定南府认床,独自睡不着了?”
陆执方浅笑一下,回握她的手。
在翁沙县、如溪县赈灾时,尚且说条件简陋,没法子讲究,如今她以未婚妻身份出现,又不一样了。
有些礼节,该守还是要守。
可小娘子一双杏眼被镀上烛灯的漫漫柔光,清澈如溪水的瞳仁里映着他的缩影。她慢慢道:
“陆执方,你漏了个东西。”
“何物?”
“那包洋麻叶的碎片,你没拿给我。”
“明日启程时,再拿给荆芥也一样。”
陆执方不置可否,听见她问:“你是忘记了拿,还是特地不拿,怕我今夜偷偷打开来琢磨?”
“……”
“那个油纸包就是封得密实,不可能一丝气味都不泄露,我闻到的是藿香味,同那种甜腻不一样的。”
馥梨语气温和轻软,话语却出奇敏锐,带着抱怨,“你还说何时骗过我,现在就骗我了。”
陆执方一时失语。
她拽着他袖子,轻轻一拉,挺拔如松鹤的郎君就被她轻而易举拉了回来,“为何想要我走?”
“定南危险,比我想的更甚。”
陆执方语气冷静,“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人有所爱,就是软肋,该当保护好了,才能心无旁骛地面对困难险阻。
馥梨静了静,“所以,那些洋麻是做什么的?”
“听过寒食散吗?”
“我只知道它会上瘾,伤身,不知具体是何物。”
“一种炼丹所得。前朝风流文士圈盛行玄学清谈,相信服用寒食散,能够激发灵感,达到飘飘欲仙、忘却烦恼的顿悟开明。后有名医撰写论著,直指寒食散危害,加上有识之士抵制,前朝官服才禁止。”
“那些洋麻……被用作寒食散了?”
陆执方摇头,“传闻寒食散用后,人会觉得全身发热、口干舌燥,洋麻没有这症状。我在嵇府看到用洋麻叶做成的药丸,据说服用一个时辰可觉通体舒畅。嵇锐进的人还在研究更快起效的用法。我推测,就是你说的烧干草的味道,用灼烧的方式。”
馥梨听到这里,已是睡意全消,翻身坐了起来。
“他们没有逼你吃下去吧?”
“用了个障眼法,勉强躲过去。”
陆执方对上她担忧的表情,伸手抚了抚她眉心,“若非如此,怎么会放心将事情袒露给我?”
“那药丸呢?”
“一出嵇府就给黄柏了,他脚程快。”
黄柏才是真正带着药丸回京中报信的人。
一颗半颗,太医署未必能研究出个名堂,只方便他在陛下那交个底,必要时能得到更多人手。虽然不知道这人手在需要时,来得够不够及时。
“定南高门大户那圈人,已经对这玩意上了瘾,同嵇锐进搭上了一条船。他贪心不足,还想把药丸卖到京中去,卖出更高价,才冒险向我展示。”
陆执方捏过她的手,果不其然,触到她指尖发凉,他攥了一会儿没攥热,拿起来贴在自己心口。
馥梨触到他紧实胸膛,随陆执方说话时,微微震颤,他温声催促:“你再不睡,子时都快过了。”
馥梨没说话。
陆执方声音放得更柔,“小梨儿?”他知馥梨不想走,就像当初她陪着他来赈灾那样。可是这次不一样,他还待再劝,馥梨忽然抱住了他。
“我回去,我去找阿兄,问他借人给你。”
“还未成婚,就问大舅子借了人,他日后看我不顺眼如何是好?”陆执方无奈地笑,怀里姑娘没被开解,反而吸了吸鼻子,“这本就是,同我家有关的事。”
是追查她爹爹出海真相才牵扯出来的。
陆执方若不认识她,大可换个更稳妥的解决方式,没必要以身犯险。留在定南被嵇锐进一步步拉进这趟浑水里,这次能用障眼法躲过去,下次呢?
馥梨抬起眼眸,微微湿润的泪花很快干了,“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很快就找到阿兄的人来帮忙。”
陆执方点头,“好,我等你搬的救兵。”
他低头吻下来,吻里带了些离别在即的缠绵。
馥梨闭眼感受着,在陆执方又要克制地退开时,伸手抱住他。青年郎君中衣穿戴规矩,那系带她早已熟悉,轻轻一拉,就露出了与她迥然不同的身躯。
“世子爷还有事瞒着我吗?”
馥梨抬眸盈盈一眼,指头触碰上那腰线,那层薄薄的肌理霎时紧绷,“你只得今晚坦白了。”
陆执方身形一滞,吸了口气,“没有。”
她指头不安分地游移,在他腰间写写画画,划拉出的痒意像游蛇,一丝一缕发散,陆执方被搅得无法全神贯注,去分辨她到底写了画了些什么。
馥梨的写写画画并无意义。
青年韧薄的皮肤,触着手感很好,那双素来清冷沉静的眼眸,如今因她随手描画,泛起波澜来,像极映月寒潭被搅动,月影溶成粼粼碎光,荡入心里。
陆执方瞒着她的,可多了。
否则,他今夜给她的香囊里,怎么会藏了她当初随手画他的小像。那是陆执方第一次被召进宫去见公主,彻夜未归时,她画了折成纸蜻蜓放进树洞的。
香囊里只有这么一张。
亲手勾勒的俊颜落在皱巴巴的纸面,隔着快半年的时光,叫更多蛛丝马迹纷至沓来。她想要的,她未曾想过要的,原来并非是神明庇佑。
怎么许过了这么多愿望,都没认真看一看?
树洞里没有老神仙,有个面冷心热的郎君,将她的纸蜻蜓一个个收好,让蜻蜓振翅,飞进了现实。
馥梨手渐移渐上,按在了陆执方心脏跳得激越的胸腔,声音有些颤:“心跳好快,同我的一样。”
她拉过陆执方手掌,慢慢按在她的心上。
陆执方喉结滚了滚,腰腹绷得僵硬,快要投降了,“送走你已很难,好不好,别再考验我了?”
“我没想考验,”馥梨簌簌颤颤,紧张得很,两颊晕出酡色,还是定定凝望着他,“我想你陪我。”
“陆执方,我想你陪我。”
心尖上的小娘子轻声软语地邀请,像火折子打开,最先露出的一点火星子,清风一过,绽出了一朵赤焰,滋啦一声,烧着陆执方维系理智的那根弦。
陆执方呼吸急促了一瞬,轻笑一声,吹灭了灯。
绣着垂丝海棠的外裳最先落下。
继而是素绢和软罗做的中衣,皱褶堆叠在一起。
昏暗之中,馥梨只觉得密密匝匝的吻落下,像是要在她身上盖满了印记,力度却柔似温泉水。她被圈在密不透风的怀抱里,听得陆执方声音暗哑,语气似微醺时肆意,“小梨儿舍得,我舍不得。”
他温热手掌一拢,叫她膝头相触,紧扣起来,“乖,别乱动,就这样。”
馥梨还未品味出有什么不对,他已沉身欺近。
薄帷透的漫漫月光里,青年郎君结实宽阔的肩膀轮廓,在她视线里摇动,忽远忽近地晃。
全身通感好似汇聚,如涓流奔涌。
流成一线,任他反复试探,偶尔有失控越界时,激得两人齐齐战栗。馥梨忍不住呜咽出声,又将手指抵住。陆执方克制着喘息,将她手指拿开。
“这层客栈没有旁人,无人听见,不用怕。”
安抚的吻落在指间,又落在她颈窝。
待她颈间渐渐发了薄汗,莺声才更婉转纵情,同他沉声微喘一起停顿起伏。
天边月轮西移,再西移。
陆执方抚过她薄汗浸润的脸颊,听得小娘子声音细细地疑问,“陆执方……我们这样……”
“还不算。但迟姑娘若想悔婚,也晚了。”
“谁说要反悔……”她累得要紧,后半句声音弱下去,还在同他强调,“我不会后悔的,你也不会。”
小娘子呼吸清浅,在余韵中安眠。
独留他品味初尝情爱的心摇神荡。
陆执方在昏暗里看了她许久,才披衣要来热水善后。床头小灯罩着柔纱,灯架下,他给的那枚香囊静静放着,小像被掏出来,重新折成了纸蜻蜓的形状。
陆执方拿起,薄薄的蜻蜓翅膀对着小灯,透出来小娘子新添的几个小字——陆执方平平安安。
馥梨离开定南的第三天,陆执方收到信报。
“世子爷,洛州港夜半出现了菱花纹徽标的商船。我们的人没能先接上头,商船一行人被人押着走,眼看是往定南府方向去了。”
荆芥去护送馥梨,黄柏赴京未归,定南剩下陆家派来的护卫,陆执方叫得出名字,却并非最默契得用的人。他听完信报,还是换上了夜行衣,“刀兵带上,洛州到定南就一条主道,随我去截人。”
若商船的人先他接触到嵇锐进,就会被控制起来,他往后要想再接触,只会更迂回艰难。
同一片国域的数百里之外。
馥梨同荆芥在榆中的边州遇到了山匪。
此地仍然属于榆中府和定南府的交界,刚出陶州百里内的范围,他们再骑一会儿,就能到计划好落脚的第二个官驿,再换马穿越榆中府腹地。
那群魁梧的山匪从山坡打马而下,手持双环大背刀,在烈日下映出刺眼辉光,人马数倍于他们。
“钱财交出来,娘们留下!”
“快,将他们围起来!”
“缴刀不杀!”
馥梨听得心头一跳,她已作男子打扮,这些人还未跑到近前,已经笃定了他们这一行人里有女子。
荆芥勒马,慢慢退到与她并行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