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孙云儿听得直愣神,大小罗美人已互相使起眼色来。
容贵嫔微微一笑,只道:“和嫔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和嫔讪笑一笑:“等会各位新人献艺,叫赵美人先上去,不知贵嫔姐姐意下如何。”
原来是为了这个,孙云儿恍然大悟,再看一看满头珠翠的和嫔,心下不由得摇头。
这位和嫔娘娘,当真只是面相和善,做事是一点头脑也没有,就连她这个新入宫的低位宫嫔也看不上。
妃嫔献艺,原本就是众人在一起凑趣逗乐,能艳压群芳,凭的是各人本事,倘若那位赵美人当真有本事,哪怕是最末一个登场也必然能光彩夺目,何用这样的手段。
容贵嫔却不曾多说什么,只道:“我这里好说,惠贵嫔和丽嫔她们,可得和嫔你自己去说了。”
“自然,自然。”和嫔高兴地福一福,临走了,着急忙慌地拍一句马屁,“贵嫔姐姐到底是九嫔之首,就是有气量。”
不待和嫔走远,大罗美人已撇起嘴来,觑着四周无人留意,悄声对着妹妹嘀咕起来:
“那赵美人美则美矣,却在阖宫拜见皇后那日得罪了丽嫔,听说后来丽嫔咽不下这口气,往张贵妃面前说了两嘴,那赵美人就被搁了起来。和嫔娘娘不想着甩脱这个累赘,还想捧着她?当真是不知所谓。”
小罗美人抿嘴一笑:“姐姐也说那赵美人是个姿容不俗的了,既是生得美,自然有获宠的可能,和嫔娘娘怎么会轻易放弃这枚好棋子。”
大罗美人点点头,又对孙云儿投过一眼,却并不曾说话。
孙云儿心里明镜似的,哪里不知道大罗美人想什么。
赵美人是得罪人了才被故意搁置,她这个木头似的孙美人,又是怎么碍着上头主子们的眼了?
那位没头没脑的和嫔娘娘尚还知道拉拔一把下头人呢,容贵嫔稳坐九嫔之首,却只知道规行矩步,她这个孙美人,也着实惨了点。
孙云儿心里叹口气,对着容贵嫔,却实在怪不起来。
容贵嫔在张贵妃面前尚要作小女儿姿态讨好,想来她的境遇,也不过就是可怜两个字,又哪里有余力拉拔下头人?
她肯点拨几句道理,孙云儿已经很知足了。
无论如何,要得宠,要走得长远,总还得靠自己。
孙云儿将那首咏秋的诗在心里又默念几遍,再扶一扶头上的玫瑰绢花,用力呼吸几口。
丝竹之声渐响,月影渐高,众人酒意渐酣,却仍未见皇帝的身影。
大罗美人不禁有些发急:“怎么办,我是想跳舞来着,等会吃得憨饱,还怎么跳得动?”
小罗美人平日总挂着笑的脸,这时也笑不出来了:“姐姐少喝几口酒就是。”
便是此时,皇帝的贴身大太监何礼走进御花园,众人看见他,好比是鱼儿见了饵,都精神一振。
何礼好像没看见这满园子美人儿眼巴巴的模样,直直走到张贵妃面前,躬一躬身道:“北边来了战报,皇上和兵部的大人们议事,今儿晚上不来了,叫奴婢传旨,各位娘娘和主子请自便。”
今日是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如今别说是露脸了,就连现眼的机会也没了,饶是当着御前总管太监,妃嫔们也难掩失望,都露出沮丧的神情来。
像和嫔等人,已轻声嘟囔起来:“皇上不来,我们这些人还坐在这里给谁看?”
孙云儿虽然不至于如同和嫔那样失态,却也莫名有些焦躁。
老是不得召幸,她自个儿倒是不着紧,就怕以后一直无宠,带累母亲和姐姐,那岂不是害了她们。
入宫以来,她自问乖巧懂事,除开大罗美人欺到头上那次,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一步路也不敢多走,怎么到现在,竟和言语不慎的赵美人一样的地步了?
难道,是她生得不够好?
孙云儿不由得抚一抚脸,沮丧地摇摇头。
她生得虽然不如罗家姐妹和赵美人,可也不至于叫人厌恶,到现在未得召幸,究竟是什么缘故?
第13章 些许闲话
立秋的夜宴,众嫔妃为着皇上要来,欢欣而聚,又因着皇上爽约,扫兴而散。
孙云儿虽然有些焦躁,却还沉得住气,自回去修身养性不提。
御厨房那位宫女与连翘似乎甚为交好,再隔一段日子,炖蛋上便多了些现熬的肉末汁、虾茸碎,算是给孙云儿补养身子的。
孙云儿见菜式丰盛,不由得惴惴,往常吃得香的,如今却颇有些味同嚼蜡。
她到现在还无宠,只每月十两的份例,可不够使劲打赏下头的。
箱笼深处倒是还有五百两银子,可那是救急用的,怎么也不能为着一口吃食,就拿出来使了。
对着连翘,也不好意思说手头紧了,拿不出银钱打赏,只嗫嚅着道:“这么破费,是不是太招摇了些,不如请那位姐姐不要再费心了。”
连翘“嗐”一声:“我还当美人是嫌东西不好吃呢,原来是愁这个。”
望一望四周无人,连翘凑近些,轻声把内里的事说给孙云儿听。
说来也不难,不过是翻着花样做炖蛋,往几位皇子和公主的饭盒子里一送。
几位小主子年纪小,爱吃软烂的东西,除开二公主,旁的倒都爱吃。
和嫔是个碎嘴性子,又疼四公主疼得没边,把这事当作正事絮叨给了张贵妃,张贵妃听见是这事,当场拿了主意,以后皇子公主的桌上,每顿都多添一碗炖蛋。
既是要做,顺手便也能带上别处,那宫女给孙云儿这里送炖蛋,愈发名正言顺了。
孙云儿不曾想到,这事还能这么办,愣神片刻,不知该说些什么,摇摇头吃光碗里的炖蛋,把碗一推:“今儿的饭有些硬了,我要出门散散。”
说是出门散心,还是往江静薇的屋里去。
立秋夜宴后,皇帝只召幸了江静薇和大小罗美人,显见得是最宠这三人了。
罗家姐妹如今心高气傲,虽然碍着礼节的缘故没把孙云儿怎么样,一见了面,脸上似笑非笑,口里不阴不阳,总叫人好像吃了囫囵粽子一样噎得慌。
孙云儿懒得呆在屋里等她们,得空了就往外走。
晴芷宫里,正翻晒着秋季的夹衣,孙云儿往惠贵嫔面前陪坐片刻,又对着窗下读书的三皇子赞两句有板眼,便到了江静薇殿里。
江静薇听见孙云儿来,搁下绣绷迎上前来:“妹妹怎么来了?马上就是歇午觉的时候了。”
孙云儿叹口气:“烦,烦得很。”
怎么不烦,就连吃个炖蛋都要借旁人的光,她孙云儿这辈子,什么时候这样憋屈过。
谁知这话出来,江静薇脸色却微微一变:“你也听到那些闲话了?都是无稽之谈,不必当真。”
孙云儿原不过是随口抱怨,这时听了江静薇的话,倒少不得追问下去:“姐姐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什么闲话?什么无稽之谈?”
江静薇不曾想到孙云儿是这么个回答,连忙捂住嘴:“是我冒失了。”再看看孙云儿,到底还是没忍住:“也没什么,就是……”
就是宫中不知哪个角落起的闲话,说孙云儿不得宠,皆因为她当日殿选,是由皇后出言留下的。
皇帝和皇后两个人,是有块心病的,这便是当年大皇子早夭的事,此事虽不是隐秘,却无人敢提,帝后两个如今形同陌路,全因这件事上而起。
皇后避世多年,秀女大选却不能不出席,她本不理宫务,却出言留了孙云儿这么个秀女,由不得人不多想。
“什么?有人说,我是皇后安插在宫里的棋子?”孙云儿入宫以来,还没这么咋呼过,此时险些从锦凳上蹦了起来。
江静薇急忙一把扯住她:“你急什么,我不是说了,这都是无稽之谈,信不得的。”
孙云儿这才坐了下来:“难道,皇上就为了这个,才一直冷着我?那赵美人呢,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是皇后安插的棋子?”
“你看,你看,你还是急,别急呀。”江静薇拿出在家时哄妹妹的脾气,慢声细语道,“可不是还有个赵美人呢,大伙又不是傻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话是混账话。”
孙云儿听到这里,再不是火冒三丈的了,却还是气鼓鼓的:“人心怎么坏成这样!”
江静薇摇摇头:“这话把皇上和皇后全编排一遍,已传了好几日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倘若无意,倒还罢了,倘若是有意……”
剩下的半截话,江静薇没说,孙云儿却也猜到了些许。
这话若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只怕那人是失算了。
她孙云儿是块不起眼的碎磁瓦,可是皇上皇后却是万金之躯,天塌下来,且有两位主子顶着呢。
想通了这一点,孙云儿便把烦心事抛在脑后,起身去看江静薇的绣绷,一看清楚,不由得笑了:“姐姐的绣工,和我九妹差不多。”
江静薇脸上一红:“我从小就是和绣花针八字不合,这小东西怎么都不听我的话。”
孙云儿此时心情大好,就着江静薇的绣绷改了数十针,把江静薇看得连连赞叹,一席好话吹得孙云儿飘飘然的,几乎飞上天了。
从晴芷宫出来,孙云儿只觉得路边的桂子香气都格外清甜,然而这好心情也不过持续到宣明宫门口。
敬事房的两个小太监,自宣明宫出来,一边笑一边互相嘀咕,远远瞧见孙云儿,微微躬一躬身便算请过安了。
见他们失礼,孙云儿也懒得置气,宫中人都是跟红顶白,她一个无宠之人,不得两句奚落已经很好了。
孙云儿听得分明,两个小太监议论的,是大罗美人侍寝的事,不知怎么,她心里起个疑问,难道,皇帝当真是因为皇后,才冷落她这个孙美人的?
若是因为这样,她这个美人也太冤枉了些。
可是老天爷好像还嫌孙云儿不够沮丧似的,晚上大罗美人侍寝,竟叫人来东侧殿借人手。
主仆两个已经吹灯歇下了,被外头流水般进出的宫女太监吵得睡不着,这时候还要往外出人手,连翘气得掀被子跳起来,险些要骂人。
顾着规矩体面,连翘勉强挂了副比哭还难看的笑,慢吞吞打开屋门,只伸个头出去:“侍寝的事,从来没听说要往外借人手的,这位妹妹,莫不是传错了话。”
那小宫女看连翘年长,倒不敢高声大气,讪笑一笑:
“连翘姐姐说哪里话来,是两位罗美人陪着皇上吃酒尽兴,又叫了几个菜,我们拾芳阁人手短,传菜倒酒一时忙不过来,小罗美人这才差我来借人手,并不是为着侍寝。”
“行了行了,不必再说,我差人跟你去就是。”连翘说着,高声唤道:“萍儿!扇儿!”
待两个小丫头来,连翘却又只放了一个走:“扇儿跟着去,萍儿还是去看着茶水炉子。”
那小宫女只当连翘是在使脸色,一个字不敢多说,领了扇儿下去了。
待殿门关上,孙云儿却多问一句:“萍儿怎么了?”
这话出来,连翘便知道自家主子是个秀外慧中的,算是可造之材,可以尽力辅佐的。
连翘心头大慰,于那罗家姐妹也不怎么生气了,低声点拨主子:“萍儿是容贵嫔的人,奴婢也是这两日才看准的,所以先前便没告诉美人。”
孙云儿今日受的震惊也不是头一次了,然而还是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却还记得压低声音:“不会吧!贵嫔娘娘看着可不像这种人!”
萍儿在宫里并不安分,孙云儿早猜到她背后有人,却不曾想到,竟是顶头的容贵嫔派来的。
容贵嫔已经管着自己了,为什么还要派人暗中监视?孙云儿只觉得不解。
连翘摇摇头,替孙云儿掖好被子:“贵嫔娘娘虽然平易近人,却终究不是个等闲之辈,这样的手段在宫里也只寻常,幸好娘娘她对美人没有恶意,美人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孙云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然而又不好说什么,只勉强点点头算是应下。
隔了片刻,孙云儿又坐起来嘱咐:“以后叫萍儿做杂活,少叫她进殿才是。”
“是,这些事奴婢都省得。”连翘轻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