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都听得出话里的挑拨之意,然而,事实也就是这么副境况,姐妹俩对视一眼,各自别开视线。
容贵嫔又叙两句闲话,挥手命小罗才人出去,留下了大罗才人。
大罗才人坐立不安,然而容贵嫔却扶额打起了瞌睡。
大罗才人无法,对墨风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墨风会意,上前轻轻给容贵嫔捶起肩:“娘娘累了,可要进屋歇息?”
容贵嫔睁开眼睛笑一笑,“墨风,你带着她们都出去吧,玉兰给我添几片宁神香去。”
大罗美人知道这是要说些密事,她想一想自己并无过错,只怕是容贵嫔要提拔自己,不由得激动得浑身发热。
“本宫待你如何?”
“娘娘待妾恩重如山。”
大罗美人不论心底如何埋怨容贵嫔的严苛,嘴上还是飞快地说了恭维之语。
“恩不恩的,也不敢当,不过是指望你出息了能做本宫的靠山。”
话题向着大罗美人预期的方向走去,她忍不住激动得轻轻战栗起来。
“等你产下皇子,本宫想替你向皇上求个恩典,封你作婕妤,也叫你独住一宫。”
大罗美人喜不自胜,双手扶着尚平坦的小腹,盈盈下拜:“多谢娘娘。”
“至于你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归在本宫膝下。”
第40章 自以为是
白檀香气柔和典雅,加上安神香的气味,更显恬淡悠长。
玉兰添完香片,早已无声退了出去,宣明殿内,此刻只剩两人面面相对。
大罗才人先是一愣,随即发出激烈的呼声:“娘娘,娘娘!请饶了我吧娘娘!”
晋位婕妤,本可自行抚养皇子公主,然而容贵嫔却欲生生夺了孩子去,那么晋位便是一种交换了。
大罗美人再自诩深沉,也一时难以舍弃孩子。
她知道容贵嫔是想抱养孩子的,原本打算一世窝在宣明宫,像赵美人扶养四公主那样,日日守着自己的孩子,谁知道,容贵嫔竟想夺子驱母,叫骨肉永远分离!
“娘娘,我愿一辈子不晋位,我永远住在宣明宫,求您别让我和……”
“哎,你这大呼小叫是做什么,叫旁人听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容贵嫔言笑晏晏,然而双眸却好似寒冰一样冷酷,丝毫不带感情,“方才谢恩时不是挺高兴的?听见要交换,就不愿意了?怎么,你当宫里的人都是开善堂的么?”
大罗才人冷汗涔涔,还欲再求,却张口结舌。
她听得出,容贵嫔不会再容许她商量,她腹中的胎儿,无论男女,是必要送到容贵嫔身边的了。
大罗才人心里乱跳,小腹隐隐作痛,她不知怎么一个激灵,紧紧盯着墙角的仙鹤香炉。
容贵嫔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忽地嗤笑出声,“你还真是……不该伶俐的时候瞎伶俐,我若想害你,也不会选现在。”
“你这些时日与我好好将养身子,给我生个健健康康的皇子出来,其余的,不必担心。”
大罗才人听完,大大松了口气。
她本疑心容贵嫔要害她,这时却已明白,哪怕是冲着她的肚子,容贵嫔这段时间也不会为难她,不光不为难,还会好好地保着她、护着她。
既是如此,便也不想那许多,这些日子该替自己筹谋起来。
大罗才人拿定主意,便少了些慌乱,恭敬行礼退了出去。
回到拾芳阁,大罗才人翻箱倒柜寻了针线,随意扎了个花,然后便命柳叶替她拿着缎子,急急赶往玉泉宫。
柳叶见大罗才人脚步匆匆,吓得劝她:“才人不如慢些,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了!”
大罗才人心里发急,然而脚步还是慢了下来。
虽说讨好皇上很重要,可是肚子是她眼下的依仗,更不能损伤。
玉泉宫在东六宫的东北角,地势偏远,宫道也渐渐冷清,再转个弯,就连千秋节布置的彩绢都已寥寥无几。
柳叶忍不住道:“都说孙容华住玉泉宫是恩宠,我怎么瞧着这里很冷清呢,只怕也就比冷宫好一些。”
“别胡说。”大罗才人止住柳叶的话,停步辨认方向,远处一座宫舍,院中一株高大的玉兰,光秃秃的树枝上绑满绢花彩带,她想也不想就抬步走去。
到了廊下,却被扇儿拦了拦,还是连翘出来解围,才放了人进去。
大罗才人忍气吞声进屋,还当要瞧见一个脸孔板起的孙云儿,谁知明间未曾见人,被引到了内室,在窗下的绣架前见到了孙云儿。
绣架上是一张大红纱绢,上头绣着疏疏几支仙草,瞧着就是吉祥图样。
“孙容华好兴致。”大罗才人笑着上前,指一指柳叶手里的素缎,“我正有绣活要请教孙容华呢。”
孙云儿搁下针,回头瞥一眼大罗才人,端起茶来喝。
她不曾答话,大罗才人便被晾在了原地。
柳叶替主子难堪,讪笑着上前托起素缎:“宫中都知道孙容华绣工好的,连太妃太嫔们都赞呢。”
孙云儿仍不曾答话,素兰上前轻轻一拉柳叶:“主子们说话,没有我们奴婢插嘴的份,妹子,咱们还是出去吧。”她说罢,还不忘给大罗才人倒杯茶,愈发衬得柳叶言行无状。
柳叶顿时脸红,手忙脚乱退了下去,临出去前,把那素缎搁在了绣架边上。
屋中没有旁人,大罗美人便松下劲来,拣了张椅子斜斜坐下,颇有风流姿态。
“孙容华如今是贵人事忙,不愿帮我了?”
孙云儿看着满脸笑容的大罗才人,忍不住发噱。
这个大罗才人,看着是一副聪明脸孔,实际上还不如赵才人看得清局势。
无论从前两人有什么过节争端,如今位份有别,该遵的规矩就要遵,二人并无深交,大罗才人进得门来,总该先行个礼才是。这大罗才人还把她当成从前籍籍无名的孙美人,还以为她会退让,只怕是想错了。
或者说,这大罗才人并不是想不到,只是傲慢。
然而孙云儿懒得和这糊涂人说,含了一抹淡漠的笑,随手一指那茶盏:“请喝茶。”
大罗才人见孙云儿还是从前那副软和声气,一下子把来时的一点小心抛到了九霄云外,竹筒倒豆子一般,吱吱喳喳说起了来意:
“我知道你绣工好,想时常来请教你,不知你可愿意?你知道的,我如今有孕在身,想开始给我的孩儿绣些贴身的物件,可惜绣工是实在不佳,只好常常来烦你了。”
她说罢,托起那方只绣了一个角的素缎,殷勤地送到孙云儿跟前。
孙云儿并没接过,只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问句不相干的:“不知大罗才人何时生产?”
大罗才人还当孙云儿是接了自己话茬,将那素缎随手搁下,笑盈盈地:“是七月里。”
七月?七月正是盛夏,孩儿哪用得着缎子面的东西?这大罗才人,既不真心关爱自己孩子,找借口也找得这样敷衍,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请教针线是假,借机多见皇上才是真。
且不说自己和她交情寻常,便是如同江静薇这样的密友,孙云儿也没打算拿圣宠当人情来做。
孙云儿也不揭破大罗才人,只淡淡道:“实在抱歉,我赶着给江婕妤的孩子绣衣裳,又要往太妃和太嫔们那里去教针线,实在没工夫教你。”
话一出来,殿中一片沉寂。
大罗才人印象中,孙云儿是个说话温和、笑容甜甜的小姑娘,哪怕是容贵嫔刁难她一个人绣花,她也不过是沉默着应下,因此这才招摇着来玉泉宫搭讪,为的就是在此多遇见皇上,谁知,竟被当面拒绝了。
她面子挂不住,立时柳眉倒竖,猛地站起身来。
方才进屋时不曾留意,这时站起来才发现,这玉泉宫的一个小小房间,竟摆满了华贵的装饰物。
什么定窑的水仙盏,前朝青花的鬼脸瓮,什么糖玉的小盆景,碧玺的小珠链,虽不算奇珍异宝,却也是超出份例的好东西了。
这么多的物件,不可能是皇后或张贵妃赏的,只能是皇上赐的。
甚至墙角还立着一个乖巧的铜制兔子香炉,那兔子怀里抱个喜气洋洋的大蟠桃,蟠桃顶上,袅袅冒着三缕青烟,透出的香气,已不是内务府发的寻常货色。
大罗才人的气,一下子消了下去,改成一副玩笑的口吻,然而怎么听怎么尖酸:“如今妹妹真是贵人事忙了,旧日姐妹有事相求,你也这样无情,真叫人寒心呐!”
姐妹?自己何曾是她的姐妹了?孙云儿简直想发笑。
更不必说,这人在自己落魄时百般为难,就连为人良善,也比不上赵才人。
孙云儿再没气性,也被激起了几分火气,冷笑一声道:“论起好姐妹,两位罗才人与容贵嫔岂非是真正的好姐妹?太后娘娘的那副炕屏,大罗才人分明知道出自我手,怎么也不替容贵嫔娘娘分辩两句,由得她当众丢面子,你们这样的好姐妹,我可不敢当!”
这话又硬又冷,好似一根冰棱,一下子刺穿了大罗才人的遮羞布。
她再如何厚颜,也不好意思久留,勉强撑着笑脸,嘟囔两句“罢了,不可勉强”,忍气走了出去。
殿门口的廊下,素兰和柳叶远远站着闲谈,望见大罗才人,柳叶立刻丢了素兰,迎了上来。
“混账东西!也不好好在门口等着我,以为自己得了意了,便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等我哪日诞下皇子,叫你好看!”
大罗才人似是在骂柳叶,又似是在骂旁人,声音又尖又酸,仿佛未熟的橘子,直浸得人心里发毛。
素兰小心地侧身让过,目送了大罗才人出门,才转身进屋,却见孙云儿正拎着那块素色缎子,懒洋洋地往边上丢。
“其实……容华如今初初晋位,多与旁人交好,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孙云儿微微笑一笑,对着素兰,便直白多了:“她呀,不适合做朋友,也不适合做敌人,大家各走各路便是。”
素兰不解,对自己的笨拙感到无奈,想要再开口询问,却怎么也张不开口。这殿里个个伶俐,就连扇儿那小丫头也聪明无比,她在这里,总是好像个缺心眼。
连翘进屋,身后跟着个笑盈盈的小内侍,喜气洋洋地上前请安:“恭喜孙容华,今晚皇上摆驾玉泉宫。”
孙云儿微微颔首,命连翘赏一把果子,打发了那小内侍出去,然后起身走进内室,预备着晚上接驾。
连翘转身要跟上,却被素兰轻轻一牵袖子:“连翘,咱们容华,肯提拔赵才人,怎么反而不把大罗才人拢在麾下?这大罗才人,可比赵才人有恩宠。”
连翘有些不明白,主子的意思,这素兰为何那样多问,然而想想自己马上要出宫的,少不得耐心些:“旁的不说,那大罗美人进屋了,连个礼也不知道行,这是有诚意的样子么?她既不是诚心,何必搭理她?”
素兰应了一声,还要追问两句,连翘却已赶进屋去,素兰抿一抿嘴唇,走了出来。
她依稀记得这位孙容华在来京路上的慷慨相助,怎么如今这位主子身居高位了,反倒变了性子?
难道,人都是会变的?
素兰愣怔站在原地发呆,却见扇儿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把鲜花,笑嘻嘻地道:“幸而咱们容华受宠,否则大冬天的要一把鲜花,可真不容易,如今也只几位高位娘娘和江婕妤那里才有呢。”
“我去插上吧。”素兰被惊醒,一把接过扇儿手里的花。她恨自己的笨拙和愚钝,便想抢着做些事。
扇儿脸上的笑淡了,然而想起连翘的教诲,还是由着素兰进去了。
夜色四合,玉泉殿中灯火通明。
何礼与连翘一人一边,各自领着下头人站在边上,素兰殷勤服侍布菜。
“皇上,请尝尝这道鸡汁鱼皮羹,这是扬州做法,容华专门吩咐御膳房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