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念着惠妃是初次接手宫务,也没人四处宣扬,只宋容华拿自己那膏药的事往何礼跟前告了一状,狠狠给惠妃上了一次眼药。
孙云儿这话一出来,众人立时大大松口气。
丽嫔心头畅快,倒说起反话:“选秀便选秀,横竖我是人老珠黄了,再怎么也争不过年轻人。”
这话都不是各人爱听的,既已探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寒暄几句,便各自散了。
江静薇一头嘱咐星儿回去看看五公主,一头又坐在孙云儿身边:“云儿当真觉得这次选秀的事不会成真?”
孙云儿垂眸不语。
江静薇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不过,我依稀听下头人嚼舌头,说这话,仿佛是从玉泉宫传出去的。”
孙云儿猛地抬头,却见江静薇眼中含着担忧。
“宫里哪有真正的秘密,凡事只要做了,必然有痕迹。否则,为什么今日这么多人跑来玉泉宫,还不是想听你怎么说。”江静薇说着,又轻轻拍一拍孙云儿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要做好打算,这事万一弄巧成拙了可怎么办?”
江静薇的话说得委婉,然而孙云儿听得懂,她是问,万一皇帝真的答应选秀了,那怎么办?
孙云儿对着江静薇,自然无甚好瞒的,思来想去,透出实话来:“选秀的事,确实是静兰姑姑提过的,我借惠妃的嘴说出来,不过是使个一石二鸟之计。”
那日皇帝去晴芷宫之前,皇帝先来了玉泉宫,孙云儿也不曾如何描画自己小产可怜,只拘着皇帝陪她看书,以此显示她小产后的寂寞日子。
皇帝大为触动,恨不得再把瑞香拖出来行一次廷杖。
后头再去晴芷宫,只怕惠妃说什么,都讨不着好。
江静薇还欲说什么,便听见廊下小宫女笑嘻嘻地隔着门报:“娘娘,养怡居的人传话,说皇上中午要驾临玉泉宫,陪着娘娘用膳呢!”
“行了,我不吵你了,有话回头再说。”江静薇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自从张大将军得了罪过,北戎那里由钟辅琪大将军接手,一干人打得北戎落花流水,再有,十一王挑唆着立三皇子为储君,御史台的白老大人联络群臣,参了十一王包藏祸心、妄议国本,这些人都要论功行赏,你……心里醒着些神!”
孙云儿好似被拨开眼前的云雾,心头一下子照进亮光来。
难怪江静薇担心选秀的事成真,也难怪静兰姑姑会无故提起选秀的事,更叫人恍然大悟的是,怪不得皇帝并未一口回绝惠妃请求。
原来外头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功臣要行赏,除了升官、赏赐,功臣们也会借机送女儿进宫,皇帝为着恩赏,也不能拒绝这些功臣家的女儿。
孙云儿忽地觉得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是聪明,可到底算不出风云变幻,也算不清人心。
江静薇已经走了出去,孙云儿想一想皇帝要来的消息,稍一沉吟,已有了主意。
先命人去御膳房要了几样皇帝爱吃的菜,匆匆收拾一番,便迎来了皇帝。
进得屋来,皇帝先闷头喝了几大口茶,挥退了宫人,长长叹一口气:“这么多事,真是搅得人心烦。”
皇帝向来内敛,少有情绪外放的时候,如今这副样子,显然是如他自己所说的,心烦得很。
有了江静薇的提醒,孙云儿隐约明白些,故意先点破:“听说,惠妃娘娘提议选新姐妹入宫,皇上有新人相伴,还有什么可烦的?”
皇上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轻轻捏一捏孙云儿的脸颊,提起旁的事来:“昨儿惠妃请了朕去晴芷宫,巴巴儿地竟是说这事,朕实在不爱听。”
倘若真的不爱听,只怕立时就要回绝了,何以由得流言在宫中乱飞,也不出来阻止。
孙云儿假做不懂:“惠妃娘娘提起这事,或许也是为了皇上好呢。”
“唉,是不是为了朕好,倒是另说,不过惠妃实在是不适合掌宫,你不知道,她昨儿竟把三皇子拉过去,又叫三皇子饿着肚子走,这简直不像个做母亲的样子!”
这事,扇儿也打听到了,孙云儿是知道的。惠妃是怕皇帝不待见自己,把儿子拉去撑场面了。
想一想那副场景,孙云儿便替三皇子难堪,也更明白了皇帝对惠妃的厌恶。
惠妃是与她有仇的,孙云儿自然不会心软,立刻捉着话柄说起来:“我也听说宫里最近事情繁多,许多事情思虑不周,三皇子的事,只怕不是有意的。若是惠妃姐姐力有不逮,不如把宫务交还给张贵妃,毕竟贵妃娘娘于宫务甚是熟稔。”
孙云儿笃定,皇帝绝不愿意叫张贵妃重新得势。
果然,皇帝不假思索地摇头:“张贵妃不行。”
怎么个不行,皇帝也不解释,可是谁都明白怎么回事。若是叫张贵妃重新得了势,只怕又要肖想些不该想的东西,例如外戚,例如储君。
“那便是皇后娘娘了。”孙云儿语气轻快,“皇后娘娘是正统,由她来掌管宫务,最是妥当。”
“皇后……”皇帝摇了摇头,忽地看向孙云儿,“倘若云儿也是妃位,由云儿管事也无不可。”
孙云儿心里一阵狂跳,然而还是找回理智:“皇上就是把妾锻成金身,妾也没那个本事,上头容贵嫔、丽嫔、和嫔几位姐姐比我资历深远多了,皇上莫不是要把云儿给捧杀了。”
皇帝低头沉思,孙云儿替皇帝布菜,慢慢数了起来:“容贵嫔新得了四皇子,只怕没有闲暇功夫管宫务,丽嫔娘娘心肠直,和嫔娘娘心思细,这两位娘娘倒还可。”
想起容贵嫔毒害罗婕妤生生夺子,皇帝立时不喜,思来想去,把皇后给点了出来:“还是皇后管事最妥当。”
孙云儿点头应了,也给自己拣一颗糖水莲子:“惠妃娘娘其实也是心急了些,想叫三皇子在皇上面前立功,不过为人母的哪有不替孩子谋划的,三皇子听了惠妃的话,一定学着为皇上分劳解忧。”
皇帝哪能不知道惠妃的意思,愈发为着孙云儿这一句话皱起眉来。
他顶厌恶的就是旁人说些立储的事。他登上大位也不过才四五年,正想着励精图治好好干个二三十年,这一个个的宫妃和大臣,都催促他立太子,仿佛就等着他两腿一蹬西去似的。
若只如此,也还罢了,一个个地,教得孩子也不学好。
“惠妃目光短浅,不适合养育三皇子了。”皇帝垂眸一想,已经拿定主意,“二皇子如今不在张贵妃身边,三皇子也不必回晴芷宫了,就让兄弟两个住在凤举宫,再过两年满十岁,都出宫开府去吧。”
这道旨意,是叫惠妃母子分离,这从玉泉宫作下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和孙云儿脱不了干系,若是传到晴芷宫,只怕惠妃要恨得咬掉孙云儿一口肉。
可是孙云儿却无所畏惧,惠妃敢下毒害她的孩子,自己不过是把三皇子从惠妃身边给“劝”走了,已经算是很便宜她了。
既是能叫惠妃心头滴血,那么选秀的事,孙云儿便也不如何在意了。
自来男人三妻四妾,做皇帝的更是三宫六院,含有皇帝不纳美人的,孙云儿既已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便也乐得做贤惠人,又主动提起来:“其实惠妃娘娘说选秀,也不无道理,皇上身边是缺可心的人陪伴。”
皇帝的耳垂,不显眼地红了,然而他来,也确有提这话的意思,可是他对着孙云儿,总抱着不忍心,便好声好气地道:“这事,朕正想问你的意思呢。”
九五之尊想做什么事,哪用得着问旁人的意思,这话孙云儿自然不会傻得相信。
然而也还是好好抓着皇帝的话,撒痴撒娇一番:“皇上要选就选,问我做什么?最好选它十七八个美人,个个都封妃封嫔,把云儿这昨日黄花撂到墙角去才好!”
若是旁人,自然不敢这么说话,哪怕是丽嫔,也会表现出不得已的贤惠来,可偏生这丫头不怕自己,还敢挤兑自己。
皇帝心里好似喝了蜜,开口又许了孙云儿一桩事:“不会,不会,不管选什么人,云儿都是无可替代的,朕封你作宸妃,叫其他人都欺压不了你!”
孙云儿顺口谢恩,给皇帝夹一筷子金银丝,轻轻嘟一嘟嘴:“皇上这是把云儿架在火上烤,其他姐妹看了,还不心酸。”
这话倒是提醒了皇帝:“是云儿思虑周到,老人们也该晋一晋位份了。”
孙云儿这才展颜,然而心中却也无声叹口气。
终究她也如同寻常女子一样,为着些琐事,句句算计起来。虽则今日所求的都遂心如意,可到底不似从前坚持的纯良。
然而,在这宫里,光靠纯良,是活不下去的。
孙云儿自嘲一笑,服侍皇帝用完膳,唤了扇儿来吩咐:“去告诉几位主子,宫里要进新人了,皇上顾念旧情,说要给大伙儿都进位份。”
第73章 新人入宫
选秀的事情,还犯不上去劳烦太后操心,张贵妃如今是一蹶不振了,惠妃又才得了不是,只有皇后,挺着隆起的肚腹,担起了这副重担。
若是平时,皇后是乐意担这担子的,这是她正室的荣光,是中宫皇后的象征,可是如今身子渐重,着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于是把众人唤进永宁宫,先许了好处,再把事情分派下去。
“皇上要选秀,也念旧情,让我拟了晋位的单子,你们升妃的升妃,晋嫔的晋嫔,最不济的也是五品容华,多的是一宫之主,也该学着担起担子来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又惊又喜,于后头皇后说要分派活计,也都不如何计较了。
知道内情的,都对孙云儿投来感激的眼神。
谁不知道,晋位的喜讯是从玉泉宫出来的。
虽则当初选秀的事,也是从玉泉宫刮起的风,可是大伙儿也都知道,男人想不想纳新人,全凭他自己的心意,淳嫔在选秀的事上,能做的少之又少,心里那一点子无端记恨,因着淳嫔提出的晋位,也都烟消云散了。
竹影把晋位的事,一句一句说得清楚,如今只拟了名分,待新人入宫,一道行册封礼。
和嫔晋了和妃,除此之外,每人各晋一级。
“容妃娘娘、丽贵嫔娘娘、宜贵嫔娘娘,罗婕妤如今该称康嫔了,再有就是罗容华、赵容华和冯容华。”
“怎么没有淳嫔?她总不能是被忘了吧?”
丽贵嫔的性子仍是没改,总是快人快语的那一个。
竹影微微一笑:“仿世宗一朝的例子,淳嫔娘娘被晋为宸妃了。”
“宸妃?”
这个尘封几朝的封号,叫人感到不可思议。
在世宗那一朝,有一位娘娘深得圣宠,可惜入宫的时候晚,一品的四个妃位已经全叫人占了,世宗总不好废后另立,于是便别出心裁又创了宸妃一位,地位犹在贵妃之上,便是用来封这位娘娘。
宸妃得宠,这已经叫阖宫心惊了,偏生她还子女双全,幸好当时的太子地位稳固,没叫宸妃做成太后。
后来太子继位,太后极其厌恶昔日仇人,以“替大行皇帝祈福守灵”为名,一道懿旨,将这宸妃关进了慈恩寺去。
此时封孙云儿做了宸妃,有人看着是无限恩赏,可江静薇却是无比心惊。
想一想这无上的荣耀或许是谁设下的圈套,江静薇就按捺不住,耐心等皇后分派完活计,她觑个空回话:“皇后娘娘,淳嫔入宫时日尚短,只怕承受不起这样的恩宠,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皇后不意江静薇还能在这当口跳出来说这事,捧着微微鼓动的肚子,眯起眼睛向下睇了一眼。
她是世家贵女,从小见多了明争暗斗,她知道,哪怕是亲亲热热的同胞姐妹,平日好得戴一支簪,为了利益,也能反目成仇。譬如当年,何家选女儿入简王府,妹妹妒忌她命好,给她下了药,若不是哥哥及时发现,只怕命都要丢半条。
更不必说,这非亲非故的,所谓“姐妹”。
当年在简王府,有奴婢偷偷爬了床,怀上皇家血脉,众人明着和那女子姐妹相称,暗中联合起来,一碗毒药,断送两条人命。而她自己,也对此事坐视不理,默许了下头人的行为。
眼瞧着宜贵嫔满脸焦急,显然不是为了妒忌宸妃,皇后感到不可思议。
“这封号是皇上亲自定的,要收回成命,也得去求皇上,宜贵嫔和本宫说不着。”皇后抚了抚肚子,拿话来打趣人,“是忌惮前头那一位宸妃去慈恩寺的事?若是照这个忌讳,自杨贵妃以后的贵妃可都别做了。”
皇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这宸妃之位显然是推不掉的了,江静薇只能含笑应了是,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是个尊贵位份,至少孙云儿得了实惠。
自永宁宫出来,各人纷纷散去,只赵容华走到江静薇面前:“宜贵嫔是不是要去玉泉宫?我也想和您一道。”
江静薇并不反感赵容华,颔首应了,二人一前一后走着。
没走出多远,便遇见晴芷宫的大宫女芸香,瞧见二人,赶紧抹一把臊眉耷眼的脸,勉强挤出个笑来:“给宜嫔娘娘请安,给赵才人请安。”
惠妃被幽闭在晴芷宫里,消息闭塞,只怕还没听说大封的事情,赵容华好心提点一句,芸香立时惊得连连作福:“是奴婢失礼了,参见宜贵嫔娘娘!”
江静薇也不会与一个宫女计较,见她吓得惊慌失措,便好心拣了家常来问:“这时候朝西边去,办什么差事呢?”
御膳房、太医院、御药房、四司八局等下处,都在西边,江静薇这话不过是随口一问,谁知芸香却声音发抖:“我们娘娘说思念三皇子,让我传话去凤起宫,请三皇子来晴芷宫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