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竹染应了一声,将案上的碗勺收拾妥当,往外室去了,走过文瑶时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见竹染出去,文瑶按捺不住,凑到沈骊珠身前开口道,“主子,你别听竹染姑姑的,皇上待您好是皇上乐意,又关其他人什么事,那些酸言酸语的让那些没本事的人说去便是了。”
她是不懂什么后宫阴私、利益纠葛,但她知道每次皇上过来主子连用膳都用的多些,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看得清清楚楚,方才主子虽嘴里说着竹染说的有道理但心里分明是不乐意的,为何要逼着主子做这些不愿做的事情?
听到文瑶关切的话,沈骊珠嘴角浅浅露出一个笑容,眼神中却带着几分苦涩,“你这丫头,都叫你敬重些竹染,如今却是愈发没规矩了。你在外面听见旁人传的话怎么不同我说?还要竹染今日提醒我。”
“主子如今怀有身孕,本就辛苦,管那些人做甚,白白影响了心情。”
“这话都传到你耳中了,还不知私下里传得有多难听呢。”沈骊珠无奈,文瑶心中只顾着让她开心,这些事自然不会特意说出来让她不快了,“好了,此事我心中有数,你先下去吧,待会儿皇上来再向我通传。”
“是,主子。那婢子先下去了。”听见主子吩咐,文瑶有些闷闷不乐,小心地看了两眼主子脸色,有些不情不愿地出去了,心头暗自觉得竹染实在是有些多事。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沈骊珠侧首看了眼窗外积起的厚厚一层白雪,捡起方才放到一边的书看了起来。
良久,却未曾传出有翻页的声音。
第096章 失望
长乐宫殿外, 元景年伸手拍了拍肩上落着的雪,将玄色的大氅递给刘亓,抬步走进了内室。
他抬眼望过去, 女子似是还未曾发现他进来, 手上还捧着一本书正在瞧着,烟紫色的襦裙衬得女子的脸更加白皙莹润, 许是女子有孕在身的缘故, 近来他总觉得女子身上带着一层淡淡的温婉气息, 仿佛连周身的空气都随之变得柔软起来。
殿内用着上好的银炭,让人一进去便觉得身子都暖了起来,他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待到身上的寒气尽散, 这才抬步往女子身边走过去。
“卿卿在看什么?看得这般入神?”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骊珠恍然回过神来, 抬眸便看见皇上正站在自己身侧, 眼中带上了些浅淡的笑意。
“皇上送来好些书册, 臣妾若不细细赏读一番, 岂非辜负了皇上心意。”
闻言, 元景年挑了挑眉, 伸手拿起女子手中的书看了一眼,是《周国列游记》, “嗯, 这本游记讲各地的风土人情, 倒是写的不错, 闲时打发时间也是无妨。总归比你那些话本子要好些。”
听到皇上又提及到她私藏的话本子, 沈骊珠脸上微红,嘴上却义正言辞道, “话本子自有话本子的好处,里面蕴含的众生百态,人情往来也自有一番哲理在。”
见女子巧言辩驳,元景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倒也没再与她争执,只顺着她话道,“卿卿说的是,是朕浅薄了。”
知晓是皇上故意哄她,沈骊珠闻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假装端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口,小声道,“本就如此。”
元景年掩住嘴角的笑意,顺势坐在女子身侧,有些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女子的肚子,温声道,“今日他可还闹你了?”
“孩子很是乖巧,并未让臣妾感到不适。”沈骊珠眉眼弯成了月牙状,脸上带了几分柔色。正如李御医所言,近来腹中的胎动愈发明显,时不时便会感觉到孩子在腹中踢她一脚,但这力度并不大,反而像是在和她打招呼一般,让她既觉得新奇又温暖,愈发真切的感受到一个小生命在她腹中逐渐成长起来,让人充满了期待。
“那便好。”元景年轻轻收回手,目光中满是温柔和疼惜,看见女子光洁的脖颈有些空荡荡的,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朕记得库房中还有一条上好的白狐皮子,很是衬你,明日朕让刘亓拿去司衣房做条围脖给你送来。”
“皇上心意臣妾心领了,不过臣妾日日在宫里待着,又不出门,哪里用得上这么名贵的料子,倒不如将其送给皇后娘娘,她身有旧疾,冬日里应当更要注意些才是。”沈骊珠摸了摸脖子,微微摇了摇头,婉声拒绝道。
“你倒是处处都念着皇后,朕自不会亏待了她,你好生收着便是,便是一时用不上,日后也总有出门的时候。”闻言,元景年捏了捏女子柔软的脸颊,没好气道。
“那便多谢皇上赏赐了。”见皇上如此说,沈骊珠笑了笑,便也不再推辞。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宫人前来禀报御膳房将今日的晚膳送过来了。
近来,沈骊珠胃口比上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只是还是不大能沾得油腥,故而端上来的菜都显得格外清淡。如她这般习惯了的也还好,但皇上向来喜欢吃重口些的菜,这些日子陪着她用晚膳都用的少些。
见皇上只略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碗筷,只在一旁看着她用膳,沈骊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黯,似作无意开口道,“皇上这几日朝事可还繁琐?”
“尚可。”元景年应道,心里倒是有些惊讶,女子甚少在他面前提及朝堂之事,倒不知今日所问为何。不过如今将近年末,各地官员呈上来的述职折子颇多,他近些日子确实也有些忙碌,为了抽出时间来陪女子用膳,起得都比寻常要更早些。不过这些话,他倒也不必同女子提及,若她知道了,还不知又要生出几分愧疚,寝食难安。
“若皇上朝事繁杂,也无需这般辛苦日日来看臣妾。臣妾有李御医和竹染姑姑悉心照料,定也出不了什么差错。”沈骊珠垂着眸子,一边用勺子舀着碗里盛着的汤,一边轻声道。
“他们如何能比得上朕?”元景年挑了挑眉,颇有几分自负的语气,“若非朕每日为卿卿念书,卿卿怎会入眠的这般快?”
闻言,沈骊珠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实在是皇上念书的声音太像外祖父了,每次一听便让她想起儿时被外祖父在府中给他们这些晚辈授课的时候,不自觉便睡了过去。往事从脑海中一晃而过,瞬即,她的笑意又收敛了几分,不自觉用牙齿咬了咬红唇。
“臣妾听说大皇子近日又感染了些风寒,皇上可曾去看过?”
“唔,朕听皇后和御医说了,只是天气冷了些,并没有什么大事,过两日便好了,你无需忧心。”
“是。臣妾,臣妾前两日听修容娘娘说祈安公主如今书法练得很有几分样子了,皇上有空不如去瞧瞧?”沈骊珠的头垂得更低了些,似要将头埋进碗里似的,手中不停地搅拌着碗中的汤羹。
女子接二连三的在他面前提及旁人,若是还听不出女子的意思便实在有些愚蠢了,元景年皱了皱眉,声音冷淡了几分,“卿卿究竟想同朕说什么?”
听出皇上的语气不愉,沈骊珠的手一时僵住,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抬头看了皇上一眼,但又瞬时躲闪开皇上看向她的目光,低声道,“臣妾,臣妾只是担心皇上太过操劳。臣妾如今身怀有孕,亦不能好好伺候皇上......”她的声音哽住,实在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闻言,元景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自是明白女子话中的意思了,这是担心她有孕伺候不好自己,所以想要将他推给旁人?本也是宫中长大的皇子,他幼时也曾见过一些妃嫔有孕之后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在先帝面前推荐其他妃嫔以显出自己的贤惠大度来。
他不知父皇当年遇到此事之时是如何想的,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胸中怒火与酸涩交织,竟一时难以控制住情绪,“卿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他凝视着面前的女子,试图想要从她脸上读出更多情绪出来,却只见到了女子脸上的平静和躲闪的目光。
沈骊珠僵直着身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朕一直以为与你心意相通。如今你竟以这般借口,将朕推向旁人?在卿卿心中,难道朕便是如此薄情寡义,贪好美色之人不成?”元景年陡然站起身,看见女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情绪,“罢了,你既不愿意看见朕,朕也不必在你面前碍眼。”
皇上嫌少在长乐宫动怒,更别说在主子有孕后对主子如此冷言相对。见皇上和主子之间气氛僵硬,文瑶有心为主子辩驳两句,便见到皇上失望地看了一眼主子,便走出了殿内。
殿内一时之间气氛凝重了起来,明明是有炭火烧着,温暖如春的温度,沈骊珠竟无端感觉到了几分寒意,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
文瑶恶狠狠地瞪了一旁的竹染一眼,若非是她今日在主子面前说三道四,主子怎会与皇上生了嫌隙?她小跑到主子身边,急忙开口劝慰道,“主子,婢子去帮您同皇上解释,说您并不是这个意思。”
竹染站在一旁也有些愕然,眼神中闪烁着迷茫与不解,昭婕妤所言句句为皇上考虑,便是皇上不领这份情,也不该发这么大的怒气才是,为何会如此?
沈骊珠默默将手里的汤匙放下,微微摇了摇头,沉默半晌,有些艰涩的开口道,“不必了。我吃饱了,将膳食撤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瞥见主子眼角泛起的红,文瑶急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主子两句,便被文岚紧紧拉住了手,示意她先按照主子的吩咐出去。
宫人轻手轻脚的将桌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向昭婕妤行了一礼,便都陆续退出了内室。
“你还拉着我做什么?主子分明就不是这个意思,都是那些个碎嘴子在主子面前胡言乱语的,这才让皇上对主子生气。我这便去找皇上,替主子同他解释,你别拦着我!”文瑶怒气冲冲,甩开一边文岚拉住她的手,便想向宫外跑。
“你冷静一些,莫要冲动行事。主子这样做自然有她的用意,你别因一时情急反而误了主子的事。”文岚皱了皱眉,又伸手死命扯住文瑶的袖口,语气加重了些。
“可是,可是,皇上若是生了主子气不理主子了,这可如何是好?”文瑶一时急得没法子,但也担心自己会给主子添麻烦,眼睛都急红了。
“莫慌,主子都没慌,你在这里急什么?再怎么说主子身怀皇嗣,皇上又怎会不管她?便是生气也不过冷淡两日罢了,等过两日等皇上心情好些,主子再主动道个歉,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了。你这时候去了火上浇油不说,若是被皇上责罚,主子还要想办法救你,岂不是得不偿失?”文岚也不知皇上会同主子置气到何时,但还是先用话将文瑶安抚了下来,免得她做出些什么麻烦的事来。
“好吧,那我便在外面等着主子唤我进去。”被文岚的话点醒了几分,文瑶一时有些沮丧道,一个人默默的蹲到了内室门外。
文岚松了一口气,又看向一旁脸色有些青白交加的竹染,缓缓走过去在她耳边温声道,“竹染姑姑不必将文瑶的话放在心上,她向来就是个火急火燎的性子,说话没有什么分寸,还望姑姑见谅,不要同她计较。您的好意主子心里都清楚,否则也不会这般行事。便是皇上对主子生气也非您所愿,您莫要因此过于自责才是。对了,主子睡前还要喝一碗李御医特意熬制的安胎药,还麻烦竹染姑姑帮我替主子看着可好?”
听见文岚的话,竹染在她面前勉强露出了一个笑,道了声谢,便按着她的吩咐去给昭婕妤熬药了。
沈骊珠默默地坐在内室,脑海中回荡着的全是皇上方才冷声说的话,对她失望的眼神,还有最后拂袖而去的决绝身影。
半晌,两行泪从她眼眶落下,她掏出怀中的帕子,捂住了自己的脸,随即殿内响起了女子细微的哭泣声。
第097章 缘由
“皇上, 皇上,您走慢些,先将大氅披上啊, 这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刘亓手中举着伞, 一路小跑着追出去,高声道。
也不知长乐宫里发生了什么, 他方才在跟底下的宫人交代事情, 便见着皇上面色铁青的走了出来,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一头扎进了冰天雪地里,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若是感染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风雪无情地拍打在脸上, 直到元景年察觉到身上的寒意时, 才意识到先前一气之下竟穿着一身单衣就出来了, 听见身后传来刘亓追赶的声音, 他有些不耐地停下了步子, 等着刘亓跟上来。
刘亓气喘吁吁给皇上披好大氅, 又将伞高高举到皇上头上, 这才小步地跟着走在皇上侧后方。他用余光悄悄朝皇上脸上看过去, 嘶,好家伙, 这是生了大气啊。这倒是奇了, 皇上向来与昭婕妤相处时都是难得的好脾性, 更别提昭婕妤有孕后那可真是呵护备至, 生怕出了一点闪失, 昭婕妤这是做了什么惹得皇上生了这么大气?
他一面暗自揣测着,一面心中暗暗叫苦, 前几回皇上和昭婕妤闹脾气时便是看他们这些奴才各种不顺眼,这回还不知要闹到何时呢?他还得打听打听缘由,想想法子让两位贵主子和好才是正经。
“怎么走的这么慢,没吃饭么?”
“皇上恕罪,奴才这就走快些。”听见皇上冷眼嘲讽,
刘亓暗自苦笑,你瞧,这不已经开始了,不过皇上还没说这是往哪儿去呢?害,他也不敢问啊。
刘亓默不作声地就一路跟着皇上快步在宫中走着,直到走到御书房时才堪堪松了一口气,这大冷天的竟活生生走出一身汗出来。
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了皇上冷声道,“都给朕滚出去。”他抹了把头上的汗,麻利地应了声,便带着宫人退了出去,顺手将御书房的门掩上,以免进了寒气。
元景年坐在檀木椅上,心中怒火未消,看着案上摆着的折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一拂衣袖折子掀到了地上。
他也不知今日为何起了这么大的气,但一想到女子一言一语之中皆是将让往别处去的心思,便觉得胸口郁结难舒,似是被一根细小的银针扎着,让人疼痛难耐,却又找不到来处。
平心而论,女子所作所为并非有什么不妥,反倒是处处为他考量的妥帖,但这种妥帖却只让他感到不悦和失望,甚至害怕自己如若继续待在长乐宫又听见什么锥心之言。
为何会如此?
他伸手从案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入口只剩冰凉和苦涩。回来的匆忙,御书房的宫人自然来不及为他提前准备,若是往常,他此刻也该是在长乐宫哄女子入睡才是。
想起此事,他便更加心乱如麻了。
听见御书房里传来的动静,守在屋外的宫人更是吓得战战兢兢,彼此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刘亓皱了皱眉,向今日跟在皇上身侧的内侍打了个招呼,召他到一旁小声询问道,“今日究竟在长乐宫中发生了何事,为何皇上如此生气?”
小内侍颤颤巍巍地将今日殿中发生的事情说了,说实在的他也不知皇上为何生这么大气。
听完内侍说的话,刘亓没有作声,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便让人回去了。
皇上这是动了心了,可惜恐怕皇上自己都还未意识到昭婕妤对他而言有多特殊。他从小跟着皇上长大,眼看着皇上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变成一个手握权柄的帝王,也不怪皇上不开窍,自恭仁太子仙逝后,皇上身边便再无一个说贴心话的人,更不必提这男女之情了。
当初昭婕妤入宫时,皇上一开始或许只是看在叶沈两家的份上对她多有维护,但到如今皇上却是真真将她放在了心上,旁人轻易触碰不得。这些日子,皇上的举止更是常常让他感到心惊。可这帝王之爱,又何曾是一般人能承担的起的?
只是这道理,他一个奴才明白,手握天下的皇上却不见得清楚。
吩咐宫人去沏了一壶热茶,刘亓端着茶在御书房外唤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后,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便进去了。
御书房里一片狼藉,皇上正背着桌案站着,他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折子,将茶水放到了案上,轻声道,“皇上,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罢,先前您在外面吹了风,若是感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元景年没有回头,只默然站着,眼神显得有些飘浮,许久方才喃喃道,“朕待她不好么?”
听见皇上的话,刘亓心尖一跳,却没有应声,有些话不该是他这个奴才说破的。
“下去吧。”
“是,皇上,时候不早了,您看完折子早些休息才是,明日还有早朝呢。”刘亓开口道,语气中带着关切。说完,这才又走了出去。
夜色渐深,屋外风雪交加,传来阵阵呼啸声。
这一夜,御书房的烛灯未曾熄灭过......
翌日早朝后。
“皇上,皇后娘娘方才传信过来说大皇子风寒已经好了,请皇上无需忧心。”刘亓看着皇上有些疲惫的神色,开口道。
“朕知道了。”元景年一夜未眠,本想早些将刘亓打发出去休息片刻,脑海中突然想起昨日女子的话,想要开口说的话又生生顿住,“朕去坤宁宫看看大皇子罢。”
刘亓停住刚要迈出去的步子,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但瞬即又恭敬道,“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坤宁宫。
“娘娘,皇上过来了。”玉瑾走进殿内,朝正在处理宫务的皇后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