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时松了口气,又忙问:“你告诉姑姑,李瑾那孩子是不是以后都比常人呆傻了?她们瞒了多日,岂不知纸包不住火。”
姜离沉吟道,“应不至呆傻,但若想与当年的太孙殿下一样聪慧是不易。”
薛兰时抚着肚子,似笑非笑道:“和李翊一样聪慧?慧极必伤,到不如做个糊涂贵人,在这东宫,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第201章 旧案新案
“姑姑此言何意?”
姜离一脸茫然地望着薛兰时, 薛兰时拉着她的手轻笑道:“好孩子,这深宫内院,可不比咱们府里,你不必懂。”
姜离迟疑道:“因侄女听过一些传言, 说咱们与宁家, 是因为皇太孙的事交恶, 说当年虽定了案,但宁家对旧事还多有怀疑”
秋雯正在旁添茶,闻言忙道:“大小姐不可听信流言。”
薛兰时怀着身孕, 秋雯只怕姜离所言惹她不快,若是往日,此言真是触了薛兰时逆鳞,但眼下姜离的地位非同寻常, 薛兰时倒是不恼。
“没事,她刚回长安半年,那些传言说的是鼻子是眼的, 她自是会将信将疑的。”她宽容地替姜离开脱, 又语重心长道:“泠儿, 这些话你听听就算了, 再不济来问姑姑, 可千万别在陛下和太子殿下面前多言”
见姜离认真地点头, 薛兰时又道:“你没见过皇太孙,不知那孩子有多聪明, 甚至还有人说,他比当年的宁阳长公主还要灵慧, 不仅太子殿下喜爱他,陛下才是最疼他的, 否则,也不可能小小年纪便封他做皇太孙。”
“当年宁家没有因宁瑶而得宠,反而因为一个小娃娃鸡犬升天,但凡那孩子平安长大,可谓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储君,那孩子一过世,宁家没了指望,连太子殿下都受了冷待。非要说起来,那孩子病逝对咱们薛家是有好处的,也是因为这个,宁家一直怀疑我们也施了手段,可天地良心,我怎么会去害小孩子?”
说着话,她轻抚自己还平坦的腹部,“我一心求个皇孙,害了小孩子可是要损儿女福泽的,我还不至于那般恶毒……”
她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小腹,仿佛已看到了未出世的孩儿,连话语声都温柔下来。
若薛兰时是别的说辞,姜离定当存疑,可她求子之心尤切,神色又如此真挚,姜离心底由不得松了口气。
因为无论如何秉持医者之心,她本意上并不希望自己助仇敌如愿。
“李瑾是因何发病的?”薛兰时又问。
“说是想见宁珏未成。”
这么一说薛兰时便明白了,“原来如此,说来也是可笑,我本还在为澈儿的事遗憾,如今宁珏又惹了祸,若是他”
薛兰时话未说尽,语气却森冷起来,可以想象,她是定不希望宁珏平安脱困。
又看了眼小腹,她问道:“请你来的是常英?”
姜离应是,薛兰时秀眉便结成了一团,“倘若姑姑这一胎如愿,等他长大能为自己谋算,也少说得个十四五年,你弟弟有了污名,南下之后也不知能不能长进,我们薛氏实在是太缺年轻一辈来助姑姑了,那个常英,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没两年便被提拔成亲卫首领,凭白给了外人好机会……”
说至此,她看向姜离道:“你和德王殿下有过交集?”
姜离心底咯噔一下,“见过两面。”
薛兰时道:“德王自小被教诲的极好,难得的是他母亲是个知情识趣的,德王长大之后只领了些闲差,不敢生那些妄念,不过去岁中秋之后,看得出来陛下对德王器重了几分,给了他两件兵部的差事,他也办的不错。”
薛兰时一边说一边打量姜离,见她全无反应,不由有些无奈,“除了德王,满长安也就只有裴国公世子算世家子弟中最得陛下看重的了,但恒亲王跟前的安阳属意于他多年,只怕不好开这个口”
姜离听得眉尖蹙起,薛兰时欣然道,“此事我与你父亲商议过,你父亲也是此意,如今你在陛下跟前有了脸面,听说淑妃也十分喜欢你,近日多事之秋,待宁珏这事消停了,姑姑想法子让太子殿下为你安排。”
姜离下意识想回绝,但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了住,她唇角微弯,“那我便听姑姑和太子殿下的。”
薛兰时简直满意极了,待姜离为她请了平安脉,又赐了她一匣珍玩方才送她出宫。
“什么!真要让姑娘嫁给德王殿下?”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心急如焚,姜离见她这模样,失笑道:“别着急,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先让他们安心,免得节外生枝。”
怀夕隐隐不安,“可万一他们安排的急呢?”
“皇子大婚,一应礼数走下来少说得半年,何况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倒是今日见到了宁娘娘十分不易,我给李瑾看病到了明面,下一次再去景和宫便顺理成章了。”
怀夕撇撇嘴,只好道:“若是此番能顺顺利利就好了,姑娘说刚试探了两句宁娘娘便变了脸色,可见她也是恨意难消的,若证明肃王才是旧案主犯,也不知她能否帮忙给魏伯爷翻案……”
从太医署带走的药典就在姜离手边,姜离抚了抚药典道:“一步步来,为今之计,还是要探明那佛珠有何异样。”
待回盈月楼,姜离直上二楼,见天边云霞似火,便将书案上一应物件移到了窗前的矮榻上,借着黄昏明光,再仔仔细细探看那异物来。
同一时间的白府之中,回春堂被一通搜查,所有藏书的柜阁门皆被打了开。
白珉看着这番乱象苦涩道:“裴少卿这是做什么?我家老爷才是受害者,什么案卷小人真的不知道,府中所有的案卷书册此前都已经搜过了,我们还捐了许多给太医署,您做为大理寺主官,如此空口诬人,小人真是无处喊冤了。”
白珉说着跪倒在地,朝着灵堂院的方向哭喊道:“老爷,老爷您在天之灵看看吧,小人真的没办法了,小人位卑言轻,实在不知道能为老爷做什么了,老爷,若小人不能为您伸冤,小人很快就随您而来”
他如此一闹,引得几个白府下人匆匆赶了过来,看着这幅场面,几人面面相觑,都一脸畏怕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九思从西厢快步而出,对着裴晏摇了摇头,裴晏看着白敬之身死之地道:“你若真想替你老爷伸冤,那便将所知尽数道来,白敬之上月七进太医署,每一次都是你陪同在侧,若他从太医署带了什么,你不可能不知道。”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结成猩红的一片,白珉闻言哭道:“大人说的不错,老爷若有何异动,小人不可能不知道,可老爷就是没偷过卷宗啊,老爷曾是堂堂的太医丞,做副官之时不偷,快离开长安之时才偷?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啊!太医署每日那么多人进出,为何不是他们衙门里的人监守自盗呢?”
白珉越说越是委屈,一时掩面抽泣起来,裴晏看一眼他,又目光森严地扫过屋内各处,甚至连头顶的房梁和天花板也不曾放过,片刻之后,他语气缓和了些,“也罢,你既然不知,那此事大理寺查便是了,你好好治丧吧。”
裴晏说完转身而出,他步伐疾快,刚走了两步,脚边忽然踢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只见当日狼藉之中,一把二尺长的药铲掉在了地上,因手柄太长,极易绊倒人,裴晏一眼扫过未做停留,仍径直出了院子。
冯骥快步跟上来,“大人,不查了?”
“自然要查,但白珉已经铁了心,大抵一个字也不会说。让留在此的人好好守着,谁也不准单独入回春堂”
裴晏说完出府上马,直奔大理寺而去。
回大理寺已经是暮色初临,刚到东院值房,便见卢卓正在院中候着,见裴晏回来,立刻上前来道:“大人,有动静了”
“进去说。”
裴晏利落进门,待进了屋子,卢卓禀告道:“留在宝砚那边的人下午送来了消息,说宝砚的母亲这几日的确换了药方,就是在安仁坊买的药,不仅如此,他还请了松子巷赵老太医去给他母亲看病,这赵老太医看一次病就要五两银子,按宝砚的月钱绝对负担不起,如今只是不知他何处得来的银钱。”
裴晏坐在书案之后若有所思,又问:“永茂堂呢?”
“永茂堂那钱老爷,这两日天天带着夫人往段国公府跑,段国公倒是没动,但那个姓汪的门客一直在肃王府和段国公府之间来回,应在传递消息。”
卢卓说完,裴晏道:“想法子往宝砚家里探一探,看看他银子藏在何处,数目几何,永茂堂安排不变,但要把所有有异动之人全部记下来,包括那钱夫人和跟随他们的侍婢随从,更不能让永茂堂在这几日送人离京,段国公府和肃王府也是一样。”
“那他们若藏着人出城呢?”
裴晏道:“跟出城去,看看把人送去了何处,让大家手脚利落些。”
卢卓心中有数,领命而去。
他一走,九思道:“公子,看来真与肃王有关,但不管是淮安郡王还是皇太孙的旧案,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咱们就算找到了物证都不一定能作数,更别说如今还只有几个零散人证,十安去商州也不知有无收获”
裴晏沉吟道,“不急,十三年前的淮安郡王,六年前的李翊之死,如今还有个白敬之和莲星,这几件案子我们得好好理一理……”
第202章 旧药疑云
“王爷, 汪先生来了”
深夜的肃王府中,肃王李昀和王妃段颜正一脸沉重地等在书房之中。
汪仲琦披着墨色斗篷快步入门,行礼后道:“王爷,钱老爷下午又来了段国公府, 说按王爷的吩咐, 相关之人会前后送出城, 然后安排他们南下再也不回长安,让王爷放一万个心,那东西世上没几个人知道, 就算被查出来,也只影响眼下之事,随便找个由头便可推脱出去,无论如何也引不到王爷身上。”
肃王一脸不耐烦, “钱氏是越来越不争气了,这几年进项越来越少也就罢了,让安排这么一点儿小事也安排不好, 真不知他们是做什么吃的!”
比起肃王的暴躁, 段颜就要冷静的多, “这几日裴鹤臣常去太医署走动, 还老是让薛家那丫头帮忙, 那丫头医术过人, 又是江湖上来的,只怕比那些掉书袋的大夫见识更多, 若让她查个清清楚楚,少不得给太子攀咬王爷的机会, 那几个人若是不听话,我那位表姨夫应该知道怎么做”
钱继礼的夫人正是段国公夫人魏氏的同族妹妹, 钱家攀上段国公府,正是为了肃王这根高枝,这些年来,肃王也的确让他们得了不少好处。
汪仲琦连声应好,肃王见状却站起身来,不住地来回踱步。
“不行,这么下去不行,醉欢楼那边呢?怎么让你们半点儿小事,没有一件事是能办稳妥的,父皇看重宁家,迟迟不定宁珏之罪,这么下去,宁珏就快要被赦免了!”
段颜也起身道:“王爷莫急,越是这等关头越不能急躁,让汪先生和父亲筹谋,王爷只要未曾沾手,无论如何与王爷无关”
汪仲琦本也想劝,一听此言喉头梗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肃王恼道:“若只是宁珏这点儿事也就罢了,你明明知道我担心的是当年,白敬之这厮,真是死的太便宜了”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汪仲琦,“前日为白敬之请命的动静太小,你和段国公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动静再大些,一定得把宁珏之罪钉死。”
汪仲琦满心苦涩,见肃王眼底尽是戾气,只得擦着冷汗道:“是,小人这就回去和国公爷商议,请王爷放心。”
肃王冷哼一声,“手脚干净些。”
汪仲琦又躬身应是,待离开书房,便见本来清月满空的天穹已是一片乌云密布,汪仲琦走的急了些,待出了二门,自己的亲随迎了上来。
“老爷,王爷怎么说?”
汪仲琦轻咳了一声,“还不够,还得继续安排。”
亲随苦涩道:“王爷不出面,国公爷自从没了大少爷,如今也没了心气,就凭咱们,还能怎么办?”
“想,想不出来,你我都安生不了几日了。”
亲随往王府四下了看了一眼,低声道:“老爷,您还记得那位程大夫吗?连他当年都……咱们如今多想想后路吧……”
汪仲琦一个激灵,拢紧斗篷,加快步伐往王府侧门而去。
姜离连着翻了两日药典,又往长安城大小药铺走访了一遍,却仍难辨识那佛珠异物,再见识丰富的老大夫看到那豆粒大小的异物,也多是往云英和贝母上猜测。
这日姜离往太医署还药典,刚入衙门,便见苏长淮和谭樯在帮几个师傅搬箱笼。
见姜离过来,二人停下手中活儿问候。
姜离看着箱笼道:“这是何物?”
苏长淮看着身边几个师傅道:“这是城南药园送来的药材,今年的何首乌和丹参产量极好,正好近日衙门缺这两味药材,便让他们送过来了。”
如今初夏时节,正是何首乌和丹参成熟之时,而太医署除了禁中的衙门,还在城南备有数十亩御用药园,其中的药园师皆为大周最好的药农,专门培植珍惜药材,以供太医署与药藏局取用。
苏长淮说着打开手中箱笼,“姑娘瞧”
箱笼内的黑褐色块根摆放的整整齐齐,皆为手掌大小的长椭圆形状,的确品相极佳,姜离赞叹两句,又道:“怎么是生的?在何处炮制呢?”
生何首乌有润肠解毒之药性,但因有毒,极少用作内服,待炮制后入药,则可祛除毒性,温补肝肾,与其相合的配伍极多。
苏长淮便道:“姑娘有所不知,衙门东北方向有专门的药房炮制,如今我们正要送过去呢”
姜离疑惑道:“为何不在药园炮制好再送来?”
太医署面积虽是不小,但城南的药园更大,专门负责炮制的药师也极多。
苏长淮抱起箱笼,一边往北走一边道:“早些年都是在药园炮制好才送来,但自从六年前长安城生过一次瘟疫大乱,太医署也设了炮制所,听说当年城中药材短缺,好容易收到了药材,太医署的小药房却无炮制之处,耽误了不少功夫,那时临时搭建了许多炮制药材之地,后来瘟疫过去,便被保留了下来。”
世上药材千千万万种,是药三分毒,许多药材都得炮制祛毒后入药,太医署自备炮制所确是稳妥几分。
姜离便道:“那我随苏医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