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脚刚走,裴晏立刻吩咐十安准备夜探诸事,宁珏蠢蠢欲动,裴晏便也允了他同去。
刚安排周全,冯骥风风火火地回了来,“大人!安业坊的祭祀之所找到了”
裴晏神色一振,问:“在何处?”
冯骥道:“就在此前我们搜查过的那家染坊之后,玄灵道长适才也与我们一同看了,原是我们都想错了,这一次不是柳树布阵,而是槐木,槐木也是极阴之木,就是那染坊后的老槐木林里。那槐木林砍伐之前,天然便是个布阵之所,因此没有重新栽种的痕迹,再加上此前砍伐的那一小片位置被遮挡了起来,我们便一直没有注意到,属下离开之前,我们的人已经开始挖土了,刚挖了三尺深,便见到了人骨,还是小孩子的骨头……”
裴晏立刻道:“叫宋亦安,现在就过去!”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安业坊明锦染坊后的槐木林时,大理寺的武卫已经挖出来近百块儿尸骨。
宋亦安跳下马背便打开包袱,很快道:“应该是个七八岁女童的尸骸,现有的骨头上没看出明显的伤痕,手脚应该是康健的”
宋亦安边验边说,不多时,土坑中的一个武卫轻咦了一声。
“大人,找到了一块儿玉玦”
裴晏意外近前去,那武卫将玉玦擦了擦递了上来,裴晏接过手一看,便见是一块儿通体碧绿的精致玉牌,其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玉兔拜月纹样。
裴晏看着看着,心底生出一股子奇异之感,“怎么觉得这玉牌有些熟悉。”
他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忽然,不知想到什么,面色骤变,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草席上的尸骨,“这难道是……”
第223章 大结局(终)
夜色已深, 万寿楼方向的鼓乐声时隐时现。
姜离伏案于安宁宫寝房中,正将第八颗丹丸化开。
赤色丹丸溶于清水,化为赤红的药汤,以细棉滤过, 再以清水化洗, 如此反复, 丹丸中的药粉便露了真容。
“黄芪,丹参,黄精, 赤芍,郁金,延胡索……”
待写下最后六味药材,这颗丹丸的医方也被姜离判了出来。
看着案上已有的七张医方, 姜离再度陷入沉思,呆默了片刻,又埋头细究下一粒。
这一夜对姜离而言格外漫 长, 直至五更时分, 她方浅眠了片刻。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晨光微曦, 姜离用过早膳后仍不停歇。
直至日头高升, 桌案上已摆了十来张医方。
这些医方或颇为相似, 或全然不同, 而姜离静坐着,再回想连日来判出的数十张医方和十多份病患证供, 一股子凉意似阴蛇般爬上了她的背脊。
她一错不错地望着医案,一时茫然难解, 一时又不可置信,彻夜未熄的灯火映出她恻恻变幻的眉眼, 亦映出了她血色尽褪的惨白面颊。
直至午时过半,安宁宫外来了太极殿的侍从,姜离才被佩兰姑姑唤了出来。
“姑娘,于公公派人请姑娘去太极殿一趟,只怕是陛下有什么不好。今日是陛下的寿辰,你过去了万万不可大意”
既有佩兰来唤,萧皇后自已允下,姜离便打起精神,跟着内侍往太极殿去。
半月之前,她还是薛氏大小姐,来太极殿多次已是寻常,如今她身份暴露,一路行来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婢,都暗暗打量她,显然都知道了她胆大包天冒名之事。
待至太极殿,于世忠迎上来道:“姑娘,陛下今日晨起后腰侧又生疼,这晚上的庆典极费精力,我只怕陛下撑不住,姑娘进去请个脉,想个法子吧。”
姜离迟疑道,“若用烈一些的药,可保陛下今日无虞,但我戴罪之身,不敢担这责任。”
于世忠道:“正是戴罪之身,姑娘才要好好的表现啊,陛下还是信姑娘的医术,姑娘尽管开方子吧,近日多事之秋,若晚上陛下撑不住就不成了。”
姜离一默,先问起景德帝今晨诸状
这片刻间,姜离听到了殿内传来的声音,似是袁兴武和德王在殿内。
于公公便道:“今夜德王要与陛下一起登楼见长安百姓,除了章统领,袁大将军也要一同参与宫城护卫,哎,近日城中不太平,叛军余孽说不定要趁乱行刺,真是半分也不敢大意,那安礼门城墙不够高,真怕有什么江湖人士来拼命。”
想到巡防营已捉拿了几个太子死士,姜离心底也生出担忧来,这时于世忠打开殿门,姜离浅吸口气,低眉敛眸地进了太极殿中。
殿内站着数人,果然是以德王和袁兴武为首,姜离走到景德帝跟前,几日未见,景德帝鬓边白发丛生,又比在祭宫时苍老了几岁。
姜离行礼后近前问脉,身后殿中,德王道:“父皇,这个常英这几年很得李霂看重,连他都是邪教之徒,可想而知李霂也脱不了干系,看来朝中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姜离心中一惊,那弃太子而去的常英竟也是邪道中人?!
德王如此说,袁兴武便也道:“陛下,当初李霂虽没认下邪道之祸,但常英可是他左膀右臂,微臣也赞同德王殿下之言。”
景德帝默了默,“姚璋,你如何说?”
姚璋拱手道:“微臣以为,若李霂是邪道首领,此番谋逆便不会如此轻率。定西军来得急,长安城中徐钊虽掌巡防营,但其根基并不牢固,用这样的人做为长安叛乱主力,足见太子手里的军将并不多,且那徐钊家里已搜查过了,他家里并无邪道证据,且王公公用刑之后也一直说是常英撺掇李霂谋反,按微臣多年来刑讯的经验,重刑之后,还坚持此前所言的,其实有些可信度。”
袁兴武闻言不由道:“姚指挥使还是坚持长安城的无量道和那沧浪阁有关?”
姚璋定声道:“至少与李霂有关的证据还不够。”
景德帝沉默下来,殿下几人见状便不敢再说。
姜离问脉也不过须臾,待景德帝摆了摆手,便行礼告退,待退出殿门将医方说与于世忠后,于世忠安抚道:“姑娘不必害怕,陛下近日身心俱疲,但对姑娘的怒意早晚会消的,姑娘在皇后娘娘那里安心侍奉便好。”
姜离自然只能应好,又命人送她回安宁宫。
姜离回头往殿中看了一眼,因心中还牵挂着阿彩之事,一回安宁宫便禀明皇后要出宫去。
萧皇后惊诧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都这个时辰了……今日早些回来吧,晚间还能看看热闹。”
此刻已是日头西斜,姜离不敢解释太多,只顺从应下后直奔大理寺。
赶到大理寺之时,裴晏与宁珏几人早已在值房等着她,几人的神情比前一日更沉重。
姜离先道:“你们可知太子身边的常英也是邪道之徒?”
裴晏点头道:“拱卫司昨夜发现常英府中藏有邪道之物”
还不等姜离接话,裴晏道:“有一样东西要你看看。”
这般急迫,定然是要紧之物,姜离心生奇怪,便见裴晏自袖中掏出前日所得的碧绿玉牌来。
姜离一愣之后,惊喜地瞪大眸子,“这是……哪里来的?可是找到了她?!”
姜离当年与小薛泠在济病坊共苦三月,后来薛泠被收养便断了联系。
她本不知小薛泠是谁,可前岁筹谋该以何种身份回京时,忽然得知薛氏有个孩子被拐走多年未归,一番打探之后,方惊觉幼时相逢的伙伴正是薛氏大小姐,后又让沧浪阁帮忙找人,几月没消息后,才有了冒名之行。
这块玉牌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薛泠贴身佩戴,像护性命一样护着玉牌,因薛泠“不会说话”,常常遭人欺负,她替薛泠出了两次头之后,得了其信任,薛泠便将此物给她看。
这玉牌乃简老太爷亲手雕刻,世上只此一块,她当年觉得精美至极,心中暗暗羡慕,模样便记得格外清楚,因此防制之后才骗过了薛琦。
她万万想不到忽然找到了玉牌,惊喜之余又道:“她在哪里?现在薛氏被抄家,此事只能秘而不宣,是曲叔给你的消息?”
姜离太过激动,待话音落定,才发现几人面色愈发难看。
裴晏默了默,道:“昨日傍晚我们找到了安业坊的祭祀地,这块玉牌是在死者骸骨旁找到的,如果猜的没错,当年的薛泠不是被收养走了,而是被邪道所害。”
姜离如遭雷击,“安、安业坊?尸骸?!”
裴晏点头,“宋亦安验过尸体了,死者是个七八岁的女童,当时的身量应在四尺左右,骸骨并无残疾,若并无残疾,那多半是耳聋、眼疾、口疾之类,也对得上,当然,最要紧的证据还是这块儿玉牌。”
姜离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她明明是被领养的,她是被领养走的啊”
说至此,她忽地惊醒,“是了,阿彩也是被领养的……若阿彩也出了事,便是说,这领养不过是邪道拐骗孩童的幌子?”
姜离惊的无以复加,紧紧攥着玉牌,仍不愿相信。
她这么一说,宁珏将一旁的小包袱打了开,“昨夜我探了长安沈宅,找到了沈二爷近日所用之药,他的确在服用丹丸,但我还看不出来这丹丸有何异常,不过,我在他内室搜的仔细,还找到了一样东西”
宁珏这时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鉴,打眼看去,似是一面铜镜,但将正面一翻,这正面之上刻着的竟是那副八卦凶兽神像!
姜离惊道:“他真与邪道有染!那我那日看到的花车便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裴晏转身拿出一个锦盒来,“昨夜宁珏去探沈氏宅邸,我则让九思去坊间收了仙楼的绒花回来,这绒花栩栩如生,因是绢纱制成,有不少人专门留着赏玩,九思收了数十朵,又在其中找到了你说的那种印痕,你看看”
锦盒内堆着不少绒花,最上面几朵和姜离那日所见一模一样,花瓣之上正有胖乎乎的云彩印痕,且每一片的印痕都不相同,仔仔细细对比后,似是被指甲掐出来的。
姜离呼吸急促起来,“不是巧合,那我那日便真的遇见了阿彩!也就是说,阿彩被领养也真是邪道骗局,她现在就在邪道手中!!”
她看看绒花,又看看玉牌,一时急得眼眶都赤红起来,“难怪……难怪一直找不到她的下落,我只以为领养她的人也搬了家……”
“我……我记得景德二十六年也有花魁巡游,当时我初入长安,甚至还跟着师父在御街旁看过热闹,倘若那时……”
倘若那时小薛泠就在花车中,这冥冥中的命数该是怎样残忍?!
姜离心痛难当,背脊阵阵发凉,见她如此,裴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阿彩姐妹很危险。”
姜离牙关紧咬,逼自己冷静下来,又道:“如果这沈二爷一早入了邪道,那只怕登仙极乐楼已经参与多年,阿彩上花车,可是那乩童之礼?”
裴晏颔首,“极有可能,我已布了人手,但眼下不好贸然行动。”
姜离心念百转,“登仙极乐楼……竟是登仙极乐楼,当年那林瑕最终入了的便是仙楼,且若我没有记错,七年前的瘟疫便是在当年的花魁巡游之后爆发的”
虞梓桐和玄灵道长也在一旁,此刻她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连瘟疫也是邪道所为?”
这一点姜离前日便和裴晏推想过,如今沈二爷既入邪道,此推想便只真不假。
虞梓桐又道:“若瘟疫与登仙极乐楼有关,那当年那场大火,是不是为了毁尸灭迹?却将你和其他人连累了?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景德二十六年被活祭的是淮安郡王,景德三十三年被活祭的当真是皇太孙?”
诸问一出,姜离忽然看向沈二爷服用的丹丸。
这丹丸赤褐色,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姜离不知怎么,这时道:“先让我验一验他用的药,拿清水和干净茶盏来”
裴晏心知她如此必有缘故,立刻吩咐九思去拿。
一旁宁珏和虞梓桐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解,宁珏问道:“已经找到这铜鉴了,还验药丸做什么?他定是邪道之徒无疑了啊。”
姜离缓缓摇头,神色凝重,双眸直愣愣的,更像是着了魔一般,待九思将茶盏等物取来,她立刻去一旁的案几上细究起来。
虞梓桐看不明白,忧心道:“就算我们知道那沈二爷有问题,但如今怎么找到阿彩姐妹呢?如果打草惊蛇,岂不是害了她们两个?”
宁珏也道:“我昨夜都想再探一次仙楼,可我想起此前去搜查时,那楼台里里外外都搜完了,根本就没发现任何与邪道有关之物,他们一定藏得很好,我们若要出击,只能一击即中,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裴晏这时肃容道:“还有一种更棘手的可能”
宁珏定定看向他,裴晏道:“若此前仙楼花魁巡游便是乩童之礼,那乩童之礼已结束三五日了,今岁的布阵活祭又会在何时?按前两次来看,大规模的死人并不在特定的时辰,但之后的数次活祭只怕不会间隔得太久”
二人说着话,不时去看姜离,便见姜离面色专注,眼神迫切,像急于确定某一个结果似的,虽是不明白,他们也尽量不打扰。
这时裴晏又走向舆图,道:“景德二十六年的祭祀,如今只剩下北面难已确定了,包括庆阳公主府在内的五家都十分配合,却都没找到线索。”
宁珏这时看向玄灵道长,“你就没有别的法子?”
玄灵道长叹道:“我只精通五行八卦之论罢了,一定就在这条轴线之上。”
宁珏又看向舆图,“这些地方范围还是太大了,且这些府邸皆是王公宗室,我们总不能掘地三尺的搜吧,除非有切实证据,不过……这些人各个身份不凡,邪道首领会不会在他们之中呢,敢拿郡王活祭,这首领本身定是非富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