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相顾无言 怜香惜玉之心
贼兵首领名为“胡麻子”。
胡麻子家境贫寒,自幼丧母,亲爹也没管过他。他虽有习武的根骨,却没钱去武馆学艺,练不出正宗的内功。他幼时听信一个传闻,据说内功高手出招之时,声势极大,如同虎啸龙吟,他心中万分妒忌,也想练出这一种气派。河塘里的蟾蜍叫声响亮,他就抓来几只蟾蜍,日日夜夜地观察,还真给他找到一条门路。他学会了蟾蜍的呼吸吐纳之法,自己修炼了一身扎实内功,这便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金蟾功”。
胡麻子的“金蟾功”练得甚是纯熟。他惯用的兵器是一把长刀,他挥刀之快,正如蟾蜍吐舌一般,普通人眨一次眼,他至少挥刀五次。他自恃武功高强,就没把华瑶和谢云潇放在眼里。
胡麻子看不出华瑶和谢云潇的武功深浅。
虽然华瑶和谢云潇已经杀了两个人,但那两人的武功低微,比起胡麻子还差了一截。胡麻子又用言语侮辱华瑶和谢云潇,既是灭一灭他们的锐气,也是逞一逞自己的威风。
胡麻子话音未落,谢云潇一剑狂斩,杀气连天漫地。
谢云潇的剑势已是刚猛之极,剑风又像飞刀冷箭,疾速刺向胡麻子的全身,把他的四肢割出一条条血痕。
鲜血泱泱地流淌,胡麻子的肚腹反倒鼓胀起来。他的皮肤渐渐变成墨褐色,浑身的伤痕结为一块块疮疤,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金蟾,猛地扑向了谢云潇。
谢云潇并未躲闪,横剑往他头顶斜劈下去,又把他的面颊刺破了。他“呱呱”地嚎叫两声,急退两步,双脚蹬地,跳到了房顶上。
他这一身邪门功夫,真让华瑶大开眼界。
华瑶来不及多想,连忙挥剑出招,攻杀其余三个贼兵。她以一敌三,那三人的武功倒也不弱,其中一人甚至还有调笑的意思,对她骂了一句脏话:“小浪蹄子!双腿分开了!”
华瑶并不愤怒,脏话也是敌人的招数之一,她不会落入圈套。她冷静地审时度势,须臾之间,她瞧见了敌人的破绽。
华瑶反手转剑,疾扫敌人的下盘,等到他们缩头跳脚的那一瞬,她运转十成轻功,凌空倒悬,剑刃朝着他们的喉咙一割,奇快无比,他们的颈血飞溅,奄奄一息。
有一人临死之前,愤恨地赌咒道:“你敢杀我……兄弟替我报仇……”
华瑶凶狠道:“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我杀都杀了,管你那么多屁话。”
那人面朝屋顶,嗫喏道:“胡麻子,杀他们,报仇……”
“仇”字还未说完,此人的头颅已经落到了地上。
华瑶的剑光又转了一圈,其余两个贼兵的头颅也被她割下来了。
院子里的尸体横七竖八,战况仍未平息,华瑶抬头望去,只见胡麻子和谢云潇难分胜负。
胡麻子的身法刁钻古怪,气息也不同于常人。他被谢云潇砍得遍体鳞伤,但他的伤口恢复极快,只消片刻,血流就停止了,伤处的疮疤仅有铜钱大小。他的疮疤越多,功夫越强,起初他还只是二流货色,渐渐的,他展露出一流高手的风范。
谢云潇的剑锋直刺胡麻子的喉咙,胡麻子又使出了“以柔克刚”的绝招。他伏在房顶上疾速爬行,浑身骨头软绵绵的,皮肤就像猪油一般滑腻,竟然化解了八分力道。
华瑶见状,真是十分震惊。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谢云潇的剑道接近于剑神之道,世间极少有人能与他抗衡。倘若他的武功依旧处于全盛之时,胡麻子远不及他,他杀胡麻子并非难事,但他的功力不比从前,又遇上胡麻子这般怪招,他一时也无法破解。
华瑶从地上捡来几颗石头,朝着胡麻子的脑袋扔过去。
那石头是从左侧打来的,胡麻子的脑袋偏向了右侧,他的面颊颤了几颤,犹如晃动的水波。
华瑶心中已有了计较。她纵身一跃,顿时跳上了屋顶,又对谢云潇做了个口型:“左右,斩首。”
谢云潇明白了华瑶的意思。他和华瑶分作两路,一左一右,各自使出全力,划出一道半圆形的剑光,合成了一个威力无穷的整圆,刚好套住了胡麻子的脖颈。
胡麻子无处卸力,脖颈上的血肉都被削掉了,只剩一段白森森的脊骨。他从屋顶上跌落,摔在石板上,后脑勺也破裂了。
胡麻子还没死成。他万分痛苦,嘴巴叫不出一声,四肢不住地扭动着,就像一条被开腹的活鱼,他知觉尚存,心里只想死个痛快。
华瑶站在两尺之外,低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是或者不是,是,你眨一下眼,不是,你就不眨眼,你回答得好,我送你一程,答得不好,我往死里折磨你。你内功深厚,还能再活个大半天。你不想受苦,只能顺从我,听懂了吗?”
胡麻子使劲眨了一下眼睛。
华瑶道:“你还有同伙吗?”
胡麻子眨眼。
华瑶又问:“两千人以上吗?”
胡麻子又眨眼了。
华瑶握紧了拳头。她仔细盘问一番,大致推断出了实情。
胡麻子的同伙约有两千多人,驻守在距离黄田村七十里开外的灵桃镇。胡麻子带队出来探听消息,将近四更天时,他抵达了黄田村,找到一座地势较高的砖房,正是华瑶和谢云
潇所在之处。
胡麻子曾经在黄田村杀过不少村民,早就起了歹心,他以为华瑶和谢云潇无力反抗,直接闯进了砖房的院门。
华瑶还想多问几句,胡麻子已是神志不清。她顺手砍断了他的脖颈,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天边乌云翻滚,风雨欲来,她应该尽快收拾残局。
华瑶把贼兵的脑袋扔进了酱菜缸,又把他们的尸身绑上石头,抛到了汹涌的河水中,用不了多久,水底的鱼虫蛇怪就会把尸体吃光。
卯时未至,天上又下起瓢泼大雨。
华瑶和谢云潇一同走回了那间砖房。华瑶从井边跑过去,又倒退了两步,这一刹那,她看清了井里的景象,不由得毛骨悚然,她把井盖严密地盖上,飞快地奔向了卧房。
先前华瑶还不知道,屋主身在何方?如今她知道了,屋主正是一对年轻夫妻。他们被贼兵扒光了衣裳,赤条条地丢入井中,经过两个多月的浸泡,他们的尸体浮肿发亮。今夜的暴雨灌满了这口井,他们顺着井水,浮出水面,像是在井里直立起来了。
华瑶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她突然看到这样一种惨状,心里还是有些恍惚。倘若她不会武功,那她也难逃厄运,必将沦为一具浮尸……不,不只是浮尸,贼兵还要把她卖到青楼,这一辈子,永无翻身之日。想到这里,她的怒火涌上心头,恨不得把贼兵千刀万剐。
华瑶钻进被窝里,谢云潇躺在她身边。她轻声道:“我们轮流值班,你先睡一个时辰,我去门口放哨。等你睡醒了,你来放哨,我再睡觉。”
谢云潇道:“你先休息,我去值夜。”
华瑶道:“你想让我睡到大白天,你一个人值守一整夜?”
谢云潇答非所问:“你伤势未愈,应当静心休养,再过三天,便能恢复元气。”
华瑶反问道:“那你自己呢?你也没痊愈,你不用休息吗?我还只是累过头了,双腿有点酸痛而已,你身中剧毒,险些与我阴阳两隔……”
谢云潇忽然把她抱紧了,她原本想说的那些话,也全都咽回去了。她到底还是怀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不愿让美人担惊受怕,她悄声道:“好了,难关都过去了,你别害怕。”
谢云潇道:“濒死之时,倒也不是害怕,只不过心愿未遂,我心里有些可惜。”
华瑶道:“你有什么心愿?”
谢云潇沉默不言。
凉州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不能把自己的心愿全说出来,否则就不容易实现了。
华瑶对此一无所知。她茫然不解,还以为谢云潇故意隐瞒,她自言自语:“我觉得,你就像一只猫,忽远忽近,忽冷忽热。”
谢云潇道:“喵喵。”
华瑶噗嗤一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谢云潇反倒放开了她。
华瑶又往谢云潇怀里一扑,谢云潇像是在陷阱中抓住她了,相较于片刻之前,现如今,他把她抱得更紧密。她忍不住想笑:“好,你不说,我来说。”
她学起了老虎,小声叫道:“嗷呜。”
谢云潇忍不住也笑了一下。他称赞道:“猛虎咆哮,威风凛凛。”
华瑶道:“嗯嗯,那当然了。”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他低头轻吻她的脸颊。
屋外的狂风骤雨越发猛烈,雷声密集如炮声,轰隆轰隆,震天撼地,昏黑夜空中雷光闪烁,那雷电“咔嚓”一声,劈中了黄田村的一棵大树,树木倒塌下来,砸出一阵沉闷的巨响,华瑶反倒松了一口气。天气如此恶劣,贼兵不会贸然行动。
华瑶思考片刻,判定道:“胡麻子两天前动身,从灵桃镇赶到了黄田村,彼时天气还不错,晴空万里,无风无雨。接下来的这几天,四处都是狂风暴雨、惊雷闪电,贼兵不会在此时行军。我们不用守夜了,可以一觉睡到明天早晨。”
谢云潇的声调依旧平静:“我们何时离开黄田村?”
华瑶道:“再等三四天,风停了,雨也停了,我们就立刻上路。”
谢云潇道:“也好。”
疾风暴雨仍在肆虐,砖房的屋顶也漏雨了,卧房里潮气浓重,寒气凛冽。华瑶只盼老天有眼,千万不要把雷电劈到她的头上。她的思绪时而混乱、时而清晰,终是沉沉地入睡了。
华瑶和谢云潇相拥而眠,又躺在一床棉被里,纵然屋顶漏雨,她浑身还是很暖和的。她睡到第二天中午,如同她预料的那般,黄田村没有一个贼兵,四面八方虽有风雨雷电,她和谢云潇的日子却过得平静。
*
与此同时,京城也下了一场小雨。
秋雨绵绵,凉意漫漫。
近日以来,东无收到了不少消息,有好有坏,好的暂不多说,坏的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第一,扶风堡之战,东无和方谨大败,他们双方的精兵强将,全部折损在华瑶手里。华瑶以少胜多,传出了“真龙天女”的名号,扶风堡的官民都说华瑶是天命所归,既能呼风唤雨,还能驱雷掣电。
第二,东无的侧妃宋婵娟生下一个死胎,此事已过去七天,宋婵娟的神智仍未清醒。她昼夜哭泣,祈求上苍垂怜她,再赐她一个孩子。
宋婵娟的父亲正是沧州按察使。沧州战况十分危急,东无暂时不会处罚宋婵娟,她的吃穿用度一如从前。东无这般待她,实属仁至义尽。
时值清晨,天光微亮,东无正坐在书房的一把檀木椅上,他的亲信跪在金砖地板上,听候他的吩咐,他念了其中一人的名字:“霍应升。”
霍应升略微抬头。他是东无的侍卫长,只要东无下达命令,他便会恭恭敬敬地遵从。
东无的书桌上摆了一只琉璃盒,长约九寸,宽约七寸,盒子里装着一个完整的头骨。这头骨还是倒放着的,头顶向下,颌骨向上,头颅内部盛着几颗舍利子,晶莹剔透,颗粒分明,全是从尸身中炼化得来。
霍应升伺候东无多年,他对东无的畏惧从未减少一分。
这间书房的房梁上挂着十盏人皮灯笼,灯光也是冰冷透骨的,霍应升的目光投向前方,他的脊背仍旧弯曲着,谨守着身为奴才的规矩。
东无命令道:“请岑公子过来做客。”
东无所说的“岑公子”,正是岑家长公子,岑清望。他在扶风堡战场上惨败,被华瑶砍断了一条手臂,仓皇逃回京城之后,躲在岑家的一座宅子里,迟迟没有露面。
霍应升自然理解东无的深意。他拱手道:“卑职领命。”
霍应升办事极快。他清晨离开,不到晌午就回来了,他不仅捉拿了岑清望,还把岑清望熟识的几个朋友一并擒获。这些人见到东无,顿时面如死灰,唯独岑清望面不改色,还对东无露出了一丝微笑。
东无也笑了:“硬骨头?”
岑清望还未回答,东无的侍卫早已心领神会。东无的言外之意是,岑清望死后,截取他的一段脊骨,放到幽静的地方,添作一件摆设。东无的府邸之中,处处皆是这般独特的摆设,至于每一件摆设从何处来,又与何人相关?那是说不尽的苦楚。
第180章 看不尽严风凛冽 “我早就疯了,我疯了……
岑清望并不知道东无的用意。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唇边的笑意丝毫不减。
岑清望的左臂袖管空荡荡的,伤处尚未愈合,肩膀上缠了几圈纱布,敷着一层薄薄的药膏。
东无闻到了药膏的味道,那是宫廷御用的金疮药,镇痛止血,祛瘀结疤,对于武功高手颇有奇效。
东无尚未开口,岑清望招认道:“金疮药是公主殿下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