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贼兵驻扎在距离灵桃镇不远的山坡上。他们与冯保立定盟约,冯保率兵作为前部先锋,等到冯保消耗了启明军一半以上的兵力,他们便会赶来助阵。他们说是“助阵”,其实也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冯保和启明军两败俱伤,他们便能从中获利。
天色仍是暗沉沉的,战场上的血腥气已是十分浓重。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冯保叫嚣道:“御林军的援兵来了!”
华瑶转头一看,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将近三千人,排开了一个名为“鹤翼”的军阵。所谓的鹤翼阵,适用于多面进攻,速战速决。
这三千贼兵都是弓骑兵,身手极好,行速极快。他们吼叫道:“抢钱抢粮抢女人!抢钱抢粮抢女人!!”
他们的口号,与秦州叛军相同。
他们的首领咆哮道:“抢到公主,分给兄弟们享用!”
这一瞬间,华瑶的脑海里浮现杂念。她想把他们全杀了,她的杀心如此之重,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恐惧。她还想起了“红肠血肺人皮灯笼”,正好可以用到他们身上。他们原是御林军,当然知道“不敬皇族是死罪”,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她会把他们开膛破肚、剥皮抽筋。
华瑶明明已经疲惫至极,但她的情绪异常兴奋,极度地渴望杀戮,只有杀戮才能平息她的愤怒。
不过片刻之后,华瑶也放出了信号烟,临近的山林之中,忽然钻出一千名精兵,领头者正是齐风。他们一齐放箭,射杀那三千贼兵,扰乱了贼兵的阵型。
华瑶又命令士兵在城墙上架起火炮,炮口对准了贼兵的队伍,弓弩与炮火齐发,战场上遍布硝烟弹雨,贼兵虽有伤亡,却还是不愿退兵。
华瑶的兵力略逊于敌军,冯保又派出了几队精兵强将,势必要与华瑶决一死战。
华瑶飞快地跳到城楼之上。她站在高处,俯瞰战局,又用战鼓传递军令,启明军的军阵变幻莫测,敌军一时也无力突围。
正在此时,侍卫赶来报信:“启禀殿下,卢大强一心投诚,他请求您准许他领兵作战……”
侍卫还没说完,华瑶吩咐道:“传令下去,青黛率领一千五百精兵,速来支援。卢大强站到城墙上,担任监军一职,此战获胜之后,本宫重重有赏。”
侍卫领命告退。
不多时,青黛与卢大强赶到了城墙之下。
青黛确实带来了一千五百精兵,不过,这一千五百精兵之中,竟有一千人出身于御林军。他们宣称自己归顺启明军,也学会了启明军的军歌。然而,短短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是启明军的俘虏,如今他们与启明军一同作战,万一他们叛变了,启明军的处境必定十分危急。
华瑶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扫过,似乎看穿了他们每个人的心思。
华瑶沉声道:“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启明军。本宫听说,你们曾经被贼兵赶出了金莲府,现在金莲府的贼兵来攻城了。贼兵在金莲府享尽富贵,还要攻占启明军的地盘,本宫给你们一个报仇的机会,你们必须让贼兵知道,启明军无人敢欺。”
众多士兵齐声道:“谨遵殿下口谕!”
永州贼兵分属于七大阵营,各个阵营虽然签署了盟约,分赃不均的状况仍是时有发生。大多数贼兵都想驻守金莲府,只因金莲府乃是永州北境第一繁华富丽之地,随处可见高门豪宅、香车宝马,贼兵做惯了烧杀抢掠之事,又见到金莲府的富贵之象,自然会心生觊觎。
兵力最强的贼兵阵营攻占了金莲府,又把其余阵营的贼兵全部赶出去了,这也算是他们内部的纷争。
华瑶故意挑拨离间,只为激发他们的斗志。
华瑶淡淡地笑了笑。她转过头,看着卢大强,低声吩咐道:“你大喊几声,启明军百战百胜。你若是抗命不遵,本宫立刻把你凌迟处死。”
卢大强的面色真像烟灰似的,又灰又白,他不敢忤逆华瑶,只敢在心里骂她歹毒。
他打了一个寒颤,高声呼喊:“启明军百战百胜!启明军百战百胜!!”
华瑶的剑风扫到了卢大强的膝盖。他双腿一阵剧痛,顿时跪倒了,华瑶又威胁他:“你应该竭尽全力,声情并茂地呼喊,别偷懒,别耍花招。你再犯错一次,本宫剁了你的四肢。”
华瑶的剑刃直指卢大强的双腿,寒意刺骨,杀气弥漫,卢大强怎敢违背华瑶的命令?
他使出十成劲力,放声赞颂:“启明军百战百胜!!”
贼兵也认得卢大强的声音。他们听见卢大强为启明军助威,便知道卢大强已经投靠了华瑶,灵桃镇的兵将也是华瑶的走狗。
贼兵首领怒吼道:“卢大强,你坑我?!”
在华瑶的逼迫之下,卢大强回话道:“投靠启明军,才是人间正道!!”
依照华瑶所见,贼兵之间,可没什么兄弟情。事实也如同华瑶预料的一般,她派出去的一千五百精兵,正对上金莲府的贼兵,双方的大
战一触即发,血肉横飞,断肢滚落,方圆一里之内,草木皆是血红色。
华瑶观望着战局,把一切状况尽收眼底。她审察形势,变换军阵,启明军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战场上硝烟渐渐散去,她又亲自率领一队侍卫,活捉了冯保,斩杀了贼兵首领,俘虏了一千多名残兵败将。
华瑶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她还来不及高兴,忽觉自己脚步酸软,心跳也比平日里更快。她略微抬起头,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她命令齐风收拾战场,又派遣青黛关押俘虏,再把守城的兵将安排妥当,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立刻登上战车,赶往灵桃镇的医馆。
此次行军,汤沃雪并未随行。灵桃镇的战局太过混乱,汤沃雪毕竟不会武功,华瑶不愿让汤沃雪冒险,因而汤沃雪留守临德镇,汤沃雪的两名女学生随军出征。她们都练过武功,足有自保之力。
华瑶抵达医馆,立刻召见她们。
她们先后为华瑶诊脉,异口同声道:“殿下似有……走火入魔之迹象。”
华瑶闻言一惊,怎会如此?她修炼武功又勤快又扎实,从来不曾投机取巧,她的心念也是正正经经的,这世间极少有人比她更正派了。她又怎么会走火入魔?
东无都没走火入魔,凭什么华瑶会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华瑶也没做过人皮灯笼,她只是想想而已,想想都不行吗?这又是谁定下的规矩?
华瑶不禁问道:“我为什么会走火入魔?”
医师道:“请殿下恕臣直言,近日以来,您是不是经常练武练到气衰力竭时才会停止?您的内息浮荡于奇经八脉,气脉瘀阻,虚火扰心,正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另一位医师也说:“殿下切莫忧虑,仅仅是一个迹象,并非真正的走火入魔。您静心休养两日,症状便会消失,若要痊愈,还请您循序渐进,慢慢地修炼内功……”
这其中的道理,华瑶从小到大都听惯了,谢云潇也对她说过不止一次了。她当然明白医师的意思,这一次的病症,与之前相似,起因在于她劳累过度,她的意志比身体更刚强。她已是精疲力竭,战场的调度又不能停止,她消耗了极大的脑力和体力,难免会有些筋骨酸软的状况。
既然她并非走火入魔,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又离开了医馆,忙着处理各项杂务。
当天夜里,灵桃镇的局势基本安定。
从灵桃镇运往临德镇的粮食,也都顺利地抵达了临德镇粮仓。临德镇的驻军饱餐一顿,众人十分感激华瑶的恩典。
华瑶的侍卫又从临德镇接来一位文臣,此人名为俞广容,原是秦州彭台县的知县。华瑶离开秦州的前一夜,俞广容伺候得稳妥又周到,她审讯俘虏的手段,也让华瑶大开眼界。
正因如此,早在四天前,华瑶传下一道密令,把俞广容从秦州调到永州。如今的永州时局艰危,华瑶急需人才辅佐,在她看来,俞广容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第190章 莫叹离别 “你真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夜色漆黑,月色苍茫。
俞广容提着一盏灯笼,脚步匆匆地赶往议事厅。
时值深秋,夜晚的空气挟着寒意,钻入肺腑之中,冷得刺骨。俞广容的心里却有一腔热血涌上来,公主把她调到了永州,她已是公主的近臣。只要她勤勤恳恳地做事,必能受到公主的器重。
俞广容走进了议事厅的正门。她满面春风,奔着自己的前程而去。
见到华瑶的那一刻,俞广容双膝跪地,叩首行礼:“微臣参见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华瑶道:“免礼,请起。”
俞广容缓慢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华瑶面前。
偌大一间厅堂里,仅有华瑶和俞广容两个人。
华瑶仔细打量俞广容,只见她脸上稍有欣喜之色。尽管她极力掩饰,她神色间的细微变化,还是瞒不过华瑶的双眼。
华瑶沉声问道:“你从秦州赶到永州,走过一千多里路程,这一路上,可有什么见闻?”
俞广容道:“回禀殿下,秦州境内,万事太平,今秋粮食大丰收,秦州百姓感恩颂德……”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秦州传来的喜讯,我早已听说了,你也不必多说。”
俞广容听出了华瑶的言外之意。
俞广容连忙改口:“永州战火纷飞,百姓受尽饥寒之苦。微臣走在乡野之间,看见不少腐烂的尸骨,肢体残缺不全,肋骨上的筋肉都被剔得干干净净,还没到寒冬时节,永州的饥荒已经闹大了。”
俞广容顿了一顿,才继续说:“方圆百里之内,各个村落乡镇,妇女和孩童全部消失了,微臣找不到一个人影……”
华瑶道:“他们都被杀了吗?”
俞广容道:“杀了,拐了,吃了,埋了,也是说不准的。”
华瑶道:“你有何见解?”
俞广容道:“再过三五年,永州才能恢复原状。”
华瑶深知永州的灾祸并非三言两语所能概述。她之所以询问俞广容,只是为了试探俞广容的心性。
依照华瑶的所见所闻,俞广容的怜悯之心微乎其微。
俞广容这一路走来,目睹了尸横遍野的惨状,却没有一丝动容。但她惯会揣摩上意。她态度恭敬、言辞婉转,陈述事实并无任何隐瞒,倒也算是一位合格的文臣。
华瑶试探道:“我活捉了一个太监。他出身于东厂,见惯了各式各样的酷刑。我把他交给你,你能否从他口中挖出消息?”
俞广容立即答应:“殿下放心,微臣必不辜负您的厚望。”
华瑶淡淡地笑了一笑。她命令侍卫,把俞广容送去地牢。
华瑶在俞广容面前装出一副沉稳老练的模样。俞广容走后,华瑶举高双手,悄悄地伸了一个懒腰。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正当此时,侍卫又来禀报:“启禀殿下,齐风有要紧事求见。”
齐风能有什么要紧事?
华瑶道:“传他过来。”
齐风脚步无声地跨过门槛。他半低着头,似有百般恭敬。
雕花木门紧密地关上了,夜风透过缝隙吹进室内,寒霜秋雨般的湿冷渐渐地散漫开来,华瑶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天气越来越冷了,野菜越来越少了,那些逃荒的饥民如何求生?
齐风并不知道华瑶的心思。
齐风与华瑶仍有一丈之遥。他听见华瑶的叹气声,还以为是他打扰了华瑶,随着心跳的加快,他失神一瞬,又连忙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华瑶道:“免礼,你怎么了?”
齐风道:“属下……”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没有外人。”
齐风改口道:“我……”
华瑶注意到他的左臂上有一条血痕。今日他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受了一点轻伤。她随口问道:“你怎么还没给自己上药?”
齐风道:“我去医馆拿药,遇到两位医师。她们托我向您转交香囊。”
齐风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茉莉花、白芍、桂枝、檀香、玫瑰、白芷、合欢花……”
他已经检查了香囊里的药材。他本想把药材的名字都念出来,但他说话的时候,华瑶认真地看着他,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他不敢与她对视,只能把头低下去,凝望着青砖上的倒影。
她忽然往前走了几步,他们的影子相互重叠,他连影子都不敢看了。近旁的烛光闪烁不定,他侧过头,视线落在烛芯上,燃烧的火苗正在他眼里跳动,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心在何处?
华瑶明知故问:“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齐风向来少言寡语,此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他讨饶般地念了一声:“殿下。”
华瑶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喉结,又立刻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她一本正经地命令道:“把香囊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