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才不管嬷嬷说了什么,她气势汹汹:“我连东无都杀了,我还有什么怕的!我天不怕地不怕!”
华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割断了荷花的花茎,木船在水面上起落沉浮,她脚底一个不稳,跌入冰冷的湖水之中,她喃喃道:“好冷……”
有人回应她:“殿下,您醒了吗?”
华瑶睁开双眼,她的眼前蒙着一层纱布,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有一道人影,大概是个年轻的姑娘,正坐在她的床边,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她脑海里的记忆是一块一块的碎片,她努力回想,什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问:“你是谁?”
汤沃雪握住华瑶的手腕:“我是阿雪,汤沃雪,您不记得了吗?”
华瑶道:“不记得。”
汤沃雪道:“您是公主,您还记得吗?”
华瑶道:“嗯嗯,记得。”
汤沃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救治及时。”
汤沃雪把住华瑶的脉搏,轻轻地扯开她的衣袖,又在她的手腕上扎下银针,她轻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
汤沃雪道:“两天,或者三天之后。”
华瑶道:“我的伤势严重吗?”
汤沃雪道:“本来是很严重的,有一位……军医,及时把内力传给您,救了您的性命,那位军医的内力太过刚猛,您暂时还不能完全运化她的内力,您的心脉尚未复原,记忆稍微有些错乱,这都是很正常的。”
华瑶道:“军医的性命有危险吗?”
汤沃雪道:“没有,她武功极高。”
华瑶听见汤沃雪的声音,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认识汤沃雪的,而且她和汤沃雪的关系很好,必定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汤沃雪对她说话的时候,她本来极快的心跳也减缓了,她感叹道:“那就好,我放心了。”
汤沃雪轻轻地笑了一声。
华瑶道:“你笑什么?”
汤沃雪道:“您就算失忆了,还是很好相处。”
华瑶道:“其实是因为,我对你有些印象,就算我失忆了,我也没忘记你。”
汤沃雪道:“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华瑶语气轻快:“怎么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你说说看,也许我会想起来呢。”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站在门外,低声道:“殿下。”
这个人一定也是华瑶熟悉的,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她忽然记起一句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她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
汤沃雪道:“他是您的驸马,谢云潇。”
华瑶没想到自己竟然有驸马了,而且,“谢云潇”这个名字,她也觉得很熟悉,她道:“让他进来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谢云潇走入卧房。他坐到床边,自然而然地坐下了,汤沃雪端来一碗药膳,他接过瓷碗,正想给华瑶喂药,汤沃雪提醒他:“公主暂时失忆了。”
谢云潇道:“我在门外听说了。”
汤沃雪道:“那好,你照顾公主,我去看看秦三、燕雨和齐风,要是有什么急事,你派人去叫我。”
谢云潇道:“辛苦了,多谢。”
汤沃雪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临走前,她顺手关上了房门。这一间卧室里,只剩下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华瑶缓缓地坐起身,背靠着一只软枕,她的右手也受伤了,很疼,只有左手能活动。她把左手伸进枕头底下摸索,竟然摸到了一枚雕龙金印。
华瑶紧紧地握着这一枚金印,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她胸闷心慌,喘不上来气,她努力调整
自己的呼吸,内力又在体内运行了三周天,虽然她还是觉得头疼,但她理顺了自己的思路,差不多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
谢云潇还不知道华瑶恢复记忆了。他很客气地问道:“殿下,您现在能吃药吗?”
华瑶只问:“我昏迷了几天?”
谢云潇道:“三天,你可以安心休息,麻烦已经解决了。”
华瑶道:“嗯嗯,是有点饿了,你把药膳给我,我自己吃。”
谢云潇道:“你的右手受伤了。”
华瑶顺口说:“你的左手也有伤。”
银勺碰到了瓷碗,撞出一声清脆的轻响,谢云潇语气平静地问:“殿下怎么会记得我左手有伤?”
华瑶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纱布:“纱布是透光的,我能看见一点点。”
谢云潇自言自语:“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华瑶心想,谢云潇真的很好骗。
谢云潇端住了药碗,华瑶自己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药膳。她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问:“你怎么证明你是我的驸马?”
谢云潇不假思索:“你每天辰时起床,亥时入睡,早晚都要沐浴,每天上午练武一个时辰……你喜欢吃清蒸鱼、枣泥糕、水晶虾饺、玫瑰汤圆,你偶尔会做噩梦,梦醒后,手脚发冷……”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长什么样?我想不起来。”
谢云潇竟然回答:“容易被忘记的长相。”
华瑶差点笑出声来,她又问:“你平常叫我什么?”
谢云潇道:“卿卿。”
华瑶道:“我叫你什么?”
谢云潇沉默片刻,华瑶还在埋头吃药,谢云潇如实回答:“你叫我心肝宝贝,还给我起了一个小名,叫谢潇潇。”
华瑶点了一下头:“这确实是我会说的话。”
谢云潇低声道:“你叫过别人心肝宝贝吗?”
华瑶道:“那倒没有,怎么,你吃醋了?”
谢云潇道:“殿下多虑了,我从不吃醋。”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撒谎了?”
谢云潇听出了她的语气中的调侃之意,此时她刚刚吃完药膳,她伸了一个懒腰,又在床上躺平了,谢云潇试探道:“卿卿?”
华瑶翻了个身,她趴在床上,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枕巾是天蚕丝织成的,薄薄一层,滑滑凉凉的。她蹭了蹭枕巾,又起了玩心,小声道:“嗷呜。”
谢云潇也察觉到了她的记忆已经恢复。他躺在她的身边,搂住她的腰肢,极轻声地回应道:“喵喵。”
华瑶道:“嗷呜嗷呜。”
谢云潇道:“喵喵喵喵。”
华瑶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心里积压已久的郁气消解了不少,浑身的疼痛也被她淡忘了,她的心情很平静,平静之中又有几分愉悦。她深吸一口气,连声念道:“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谢云潇笑了一声,他道:“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华瑶还想说一长串“嗷呜”,谢云潇忽然念了一句:“卿卿。”
华瑶道:“嗯?”
谢云潇道:“卿卿,卿卿,卿卿。”
不知道为什么,华瑶有一种猜测,谢云潇的耳尖大概已经变红了,她抬起手,摸到了他的侧脸,又摸到了他的耳尖,真的有一点烫烫的。她觉得他很好玩,她道:“你曾经说过,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我开心,你也开心,两个人加倍开心,岂不就是天生一对?”
谢云潇很坦然地承认:“当然,确实如此。”
华瑶道:“嗯嗯。”
谢云潇道:“你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
华瑶岔开话题:“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照顾我,你不需要养伤吗?”
她抓住他的右手,隐约摸到他的脉搏:“你也伤得不轻啊,伤口还疼吗?”
谢云潇道:“还好,再过一个月就痊愈了。”
华瑶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应该休养一百天。”
谢云潇道:“你自己打算休养多久?”
华瑶叹了一口气。她的脸上还蒙着纱布,她看不清谢云潇的神色,也看不清卧室里的陈设,药膳已经吃完了,药效渐渐上来了,她的头疼减轻了不少,她的思绪更清晰了。此时她再做决断,比起方才,也更理智些。她反问道:“许敬安的军队抵达永州了吗?”
谢云潇道:“昨日抵达了扶风堡港口。”
许敬安是留守秦州的将领,数天前,华瑶传信给许敬安,命令她率领两万精兵,从秦州赶到永州。她从秦州出发,经过二十多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在昨日入驻扶风堡。
华瑶心想,如果许敬安早来两天,华瑶也不至于在扶风堡的城门外受伤。不过,来迟了,总比没来要好,许敬安驻守扶风堡,永州贼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华瑶沉声道:“我打算休养十四天,在此期间,收服金莲府的御林军,御林军要是不识抬举,我就杀光他们,永绝后患。”
谢云潇道:“十四天之后,你要去哪里?”
华瑶道:“去京城。”
谢云潇道:“救出杜兰泽?”
华瑶道:“不止如此,如果我不去京城,方谨一定会趁机发动宫变。到时候,不仅杜兰泽活不成了,京城大小衙门也会被方谨血洗一遍,东无和晋明的党羽或许会投靠方谨,方谨的势力壮大,我的势力就被削弱了。”
谢云潇沉思片刻,默认了华瑶的意见。他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认真道:“祝你百战百胜,早日登基。”
华瑶道:“嗯嗯,一定一定。”
华瑶知道谢云潇也很疲惫,他们像是在荆棘山上跋涉了许久,筋疲力尽,遍体鳞伤,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他们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渐渐地沉入梦乡了。
*
华瑶在床上休养了两天,第三天清晨,她的病情好转了不少,可以下床行走了。她立刻召见文臣武将,与他们探讨收复永州的计策,会议结束之后,文臣武将纷纷告退,只有俞广容留在了议事厅。
晌午时分,阳光灿烂,照得厅堂一片明亮,华瑶高坐上位,俞广容站在华瑶的面前,躬身弯腰,禀报道:“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华瑶道:“但说无妨。”
俞广容道:“启禀殿下,启明军……”
俞广容故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启明军第十二军营的副官何勇,死因不明。”
华瑶已经猜到了俞广容的心思,她淡然道:“何勇是东无安插的奸细,我派人把何勇杀了,看来,那人做事不周全,在你面前露出了马脚。”
俞广容连忙道:“殿下,您曾经给微臣指派了十个暗探,贼兵攻打浅山镇的当天,有一个暗探亲眼看见,何勇被一名侍卫杀了,那侍卫是辛夷,辛夷是驸马的侍卫。”
俞广容话音落后,华瑶沉默不语,俞广容的心跳渐渐加快了。短短几个瞬息,似有几个时辰那么长,华瑶忽然命令道:“过来。”
俞广容向前走了两步,距离华瑶更近了。她低着头,不敢与华瑶对视,华瑶低声道:“你做得很好,本宫重重有赏,本宫宠信的忠臣,也是朝廷的重臣。你是本宫的眼睛,也是本宫的耳朵,听明白了吗?”
俞广容立刻答应:“是,微臣明白。”
纵然华瑶早已知道了一切,她还是需要俞广容传递消息。而且,俞广容不能妄加评判,只能转述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