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婵娟喃喃道:“你有什么本事,怎能杀得了两位公主?!她们的武功比你强十倍不止,你连她们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若缘道:“我的本事可不小,你总会亲眼看到的。”
宋婵娟道:“我看不到,我不认识你了,你害了失心疯,你疯了,你疯了!!”
若缘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总是说我疯了,那好吧,你说得对,我疯了,我就是疯了,疯了才好呢!如今这世道,人不人鬼不鬼,像我这样的疯子才能找到一条活路,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想激怒我,真把我惹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宋婵娟浑身颤抖,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不知不觉间,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憎恨若缘,也憎恨自己,直到今日,她才看清了若缘的真面目。若缘把她当成一枚棋子,如果她不听从若缘的吩咐,她就是一枚弃子。
宋婵娟道:“你真让我恶心……”
宋婵娟一句话还没说完,若缘竖起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止住了宋婵娟的话音。
若缘转过身来,又问霍应升:“洗髓炼骨的
秘诀是什么?”
霍应升也不知道“洗髓炼骨”的秘诀,他没有经历过洗髓炼骨,他的根骨是天生的,他不需要服用解药。多年来,他追随东无,死心塌地,东无从未薄待过他。东无死后,他想为东无报仇,也想窃取东无的权势。
“窃权”二字,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在永州时,那个战火纷飞的夜晚,姜亦柔倚靠着他的胸膛,他低头看她,火光照耀之下,她的面容如桃花般娇艳,那一瞬间,他的心里也有了尘情俗念。
在皇宫当差的侍卫,自幼修炼“清心诀”,过惯了清心寡欲的生活,就不会在主子的面前失态。
然而,那天晚上,“清心诀”失效了。
追杀启明军的路上,他的贪欲就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他想要权势,想要财富,想要绝色美人,想要无穷无尽的子子孙孙……他才发现自己也是一个贪财好色的俗人。
当他得知东无的死讯,他反倒松了一口气。如果东无活着回来了,东无必定会严惩他,东无死了,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此时此刻,灯火辉煌,霍应升想起了永州的战火,他的神色恢复了平静。他心里盘算着,华瑶诡诈恶毒,方谨残暴凶狠,这两位公主都不是善茬。她们自幼学习帝王之术,她们的文韬武略远胜过他,他不能和她们硬碰硬。他倒是可以利用若缘,若缘身为皇族,练过皇族的武功,也许能发现东无遗留的秘密。
霍应升忽然开口:“您去看看书房、刑房、地下室,说不定能找到东无的手稿。”
若缘道:“正合我意。”
若缘没有一丝胆怯,她跟随霍应升的脚步,走出了宋婵娟的闺房。夜色深沉,夜风寒凉,霍应升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又把她送入一间地下室。
那是一间十丈见方的密室,砖石堆砌的墙壁上血迹斑斑,密室的正中央有一座水池,池壁上雕刻着细密的纹理,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形状十分诡异。
霍应升提着一盏灯笼,灯光一照,投出一团模糊的光圈,池水波光粼粼,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药粉,散发着一股呛鼻的气味。
霍应升道:“这是洗髓炼骨的水池。”
若缘道:“东无的手稿在哪里?”
霍应升道:“手稿在书房。”
若缘道:“你先带我去书房……”
话音未落,霍应升忽然抓住若缘的肩膀,若缘瞬间拔出短剑,剑尖直刺他的咽喉。他在永州战场上受了重伤,伤势未愈,此时他的武功和若缘不相上下,若缘趁机偷袭他,他连退三步,胸膛被划出一条伤口,汩汩地流出鲜血,若不是他躲得快,她的剑尖已经刺穿他的咽喉。
密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地砖上蒙着一层水雾,阴冷湿滑,方才他顺手扶住若缘,若缘竟然要杀了他,若缘真是疯了。
霍应升拔剑出鞘,剑光细如银丝,快如闪电,“嘶”的一声,迅速散开,向着若缘的命门刺过来。
若缘无处躲藏,只能跳入水池里。水花飞溅,她沉入水面,像是溺毙了。
霍应升跑到了密室的石门之外。他没说一句话,反手关上了石门,光线也随着门缝合拢而消失了。
密室里一片黑暗,若缘打了一个寒颤。她泡在冰冷的水池里,手往前伸,摸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不,这不是石头,是死人的骨头。
如果她不能领悟洗髓炼骨的诀窍,她也会死在这里。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的内心爆发一声咆哮,她要出去,她要杀了霍应升,杀了那个贱人!把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她不能再受欺负了,绝不,绝不!她的内心充满了怨恨和愤怒,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恐惧。
她沿着水池四周绕了一圈,又潜到水底,摸清了池底的浮雕。池水如同浆糊一般粘稠,紧紧地吸附着她的身体,双腿变得十分沉重,她无法浮出水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硬憋着一口气,开始修炼石壁上记录的口诀,如她预料的那般,口诀不是完全正确的。
她按照口诀修炼,体内产生了一股真气和一股浊气,两股气息交缠在一起,凝结成冰,她全身的筋脉都阻塞了,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痛得她几乎失去了知觉。
高阳若缘!她默念自己的名字,忍下去,再痛再苦也要忍下去。
若缘闭上双眼,她记起了宏悟禅师和观逸禅师传授的功法,佛门功法的秘诀,可以归纳为四个字,“起”、“灭”、“轮”、“回”,随起随灭,因果轮回。
“随起随灭”这个词,原是出自《列子》:“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生与死、阴与阳、形与状、真与假都是幻化之象。
若缘苦思冥想,终于想通了关窍。她修改了洗髓炼骨的口诀,幻化的假象已被她看穿,她领悟了真正的奥秘,她不再运转真气,体内的浊气果然也消失了。她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继续修炼口诀,这一次,她只动用了一分真气,等到一分浊气溢出丹田,她尝试着融合真气与浊气,炼成了一股非虚非实、似真似假的内息。她的皮肤像是火烧般滚烫,池水里水雾蒸腾,白烟弥漫,烟雾渗入了她的皮肉,又过了两个时辰,剧痛再一次袭来。她的身体里好像长出了一个怪物,吞吃着她的内力,她清楚地听见了“嘎嘣嘎嘣”的脆响,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她又惊又怒,差点叫出声来。
叫什么?怕什么?她质问自己。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东西能吓到她?!
她轻轻地笑了,她睁开双眼,视力比从前更好了,她清楚地看见石门上的浮雕。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如果不走这条路,她身为东无的同党,华瑶怎么会放过她?就算华瑶愿意放过她,她也不愿跪在华瑶的脚边,俯首称臣。
东无毕竟是华瑶的兄长,华瑶冒天下之大不韪,当众弑兄,这一桩罪孽如何洗清?若缘早就料到了,华瑶夺权篡位之后,必定会重新审判江南贪污案,再给东无定罪,到时候,若缘也是东无的同谋。
若缘不会任人宰割。她闭上眼睛,又想起了街上的流民,他们缺衣少食,赤脚在冰雪上行走,浑身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疥疮。那些疮疤是可以保命的,细皮嫩肉的人,早已被分食了,只有肮脏、污秽的流民才能活下去。
若缘再次沉入水底。
*
波纹一层一层地荡漾,烛光在水面上融化了,又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闪闪烁烁,飘飘荡荡。
宋婵娟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盏烛灯,她双手捧着茶杯,怔怔地出神。她想起了沧州的夏夜,萤火虫的光亮一闪一灭,沾到她的衣袖上,她拿起一把团扇,把萤火虫扇飞了,她翻转扇柄,又有一只萤火虫趴在扇面上。
她喃喃道:“我想回家。”
垂挂的珠帘微微晃动,露出一道人影。那人浑身湿透了,像个水鬼,散发着一股潮湿气味,那人开口道:“你回得去吗?”
宋婵娟道:“你是谁?”
若缘卷起珠帘,宋婵娟看见了她的面容,她面色惨白,唇色泛黑,额头上青筋缠结,像是一条条细小的青蛇盘卷起来,做成了一个蛇窝。她的呼吸也沉重了许多,眉宇间带着几分杀气,宋婵娟怀疑她刚刚杀过人。
宋婵娟惊恐道:“你……你是人是鬼?!”
若缘嗤嗤地笑道:“我是人,我没死,姐姐别怕。”
宋婵娟崩溃了:“别喊我姐姐!”
若缘道:“那我喊你嫂嫂,嫂嫂?”
若缘坐到了宋婵娟的身边,宋婵娟这才反应过来,若缘消失了三天三夜,此时归来,她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测。
若缘语气
平缓道:“我练成了神功大法,从此以后,没人能欺负我们,霍应升也不能,他的悟性不如我强,功力不如我深,他要是供我驱使,我就留他一条命……”
宋婵娟一声不吭,若缘抓住了她的手腕。
幽暗的烛光之中,她们的掌心慢慢地贴合,若缘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你跟着我,不比跟着东无好多了吗?你听我的话,认真听,少不了你的好处。等到我登基之后,我会与你同享全天下的荣华富贵……”
宋婵娟被她刺激得麻木了,烛火快要燃尽了,昏黄的光影里,宋婵娟的魂魄不知飘到何处去了,她没有把自己的手从若缘的掌中抽出来。
*
永州正是严冬天气,今日又下了一场大雪,白雪皑皑,冷风飒飒,那冷风吹得太快,撞在琉璃窗的窗扇上,“咚咚”几声,像是拳头捶过来似的。
华瑶的心神恍惚一瞬,风雪漫天,永州的陆路和水路又要封冻了,粮食还是不够吃,永州的饥民人数至少在十万以上。前日,永州北境广通山附近的一个乡镇之中,数千饥民暴动,饥民砸毁了粥厂,抢夺三百多斤粟米,军队镇压了这一场暴乱,造成上百人伤亡。
华瑶叹了一口气。
华瑶正坐在一张软榻上,谢云潇坐在她的身旁,他道:“稍等,我把你的手炉拿过来,再加几块木炭就能用了。”
华瑶道:“不用了,我一点也不冷。”
谢云潇摸到她的指尖是温热的,他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腕,探查她的脉搏。她反手一把攥住他的手指,却没有一点玩闹的意思。
华瑶自言自语:“大雪封路,物资短缺,敌军还没撤退,临德镇损失惨重。”
谢云潇道:“临德镇告急了吗?”
华瑶道:“那倒没有……”
永州的困境已是事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华瑶思考片刻,如实说:“秦三偷袭金莲府的那天晚上,启明军从金莲府运来七万石粮食,这七万石粮食都是东无的军粮。我原本以为,只要抢到了军粮,永州的饥民必定有救了,可我没想到,东无还留了一手,那七万石粮食之中……至少三分之一掺入了毒药。这种毒粮,人不能吃,畜牲也不能吃,只能销毁。”
谢云潇道:“还剩三分之二,四万石粮食,若是合理分配,应该能渡过难关。”
华瑶道:“永州南境的饥民也逃到北境来了,饥民的人数日增三千以上,各地乱成了一锅粥,偏偏又遇上了大风大雪,消息传送得不及时,局势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北境与南境交界处的几个乡镇已经脱离了控制……”
话未说完,华瑶咳嗽了一声。她伤势未愈,暂时不能思虑过度。她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轻声道:“还有一些事,不是急事,却很重要……”
谢云潇道:“殿下,你的身体最重要。”
华瑶道:“我很强壮。”
谢云潇道:“你静心休养一个月,大概能恢复强壮的体格。”
华瑶沉声道:“我想听你说,我威武强壮,所有人都会拜倒在我的脚下。”
华瑶不自觉地流露出威严的气势,谢云潇忽然躺倒了,华瑶有些惊讶,谢云潇怎么了?他躺在软榻上,扯开一张薄被,像是支起了一顶帐篷,挡住了她看向他的目光。
华瑶钻进被窝里,问他:“你做什么?”
谢云潇道:“我拜倒在你的脚下。”
华瑶差点笑出声来,她明知故问:“真的吗?”
谢云潇道:“只有昏君才会听信谗言。”
华瑶道:“我不是昏君,我看出来了,你就是进献谗言的奸臣……”
华瑶说到“奸臣”二字,谢云潇抬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她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丝毫没有靠近他,他趁她不注意,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华瑶小声问:“你为什么突然亲我?”
谢云潇小声回答:“我总是很想……”
谢云潇停顿一瞬,华瑶追问道:“想什么?”
谢云潇道:“卿卿。”
谢云潇的声音太轻了,华瑶不知道他说的是“卿卿”,还是“亲亲”。她依偎到他的怀里,他衣襟上的香气浅淡而清雅,令人心生一种奇妙的感觉,沉静,舒适,似梦似醒。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华瑶连忙掀开被子,迅速整理自己的衣裳。纵然她心里也有一丝留恋,万万不能耽误正事。她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忙忙跑出卧房,跑到厅堂里,站直身子,双手背后,俨然是一位正人君子。
华瑶下令道:“都进来吧,不必拘礼。”
雕花木门敞开了,周谦、秦三、白其姝、汤沃雪先后跨过门槛。
华瑶看了一眼天色,天刚亮,此时正是辰时,她们来得正是时候,华瑶道:“你们的伤势怎么样了?”
秦三双手抱拳,恭敬道:“多谢殿下关怀,您看我的气色好多了,肯定能上阵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