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道:“真的吗?我要给你把脉。”
华瑶抓住谢云潇的手腕,指尖搭上了他的脉搏。片刻之后,她诊断道:“嗯,你的脉象充实平稳,只是瘀血尚未化开,略有凝滞,你暂时没有大碍,还是要谨慎些,多注意保养。你早日痊愈,我才能放下心来……”
谢云潇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指:“殿下不必担忧,再过半个月,我的外伤和内伤都会痊愈。”
华瑶高高兴兴道:“好,我们一起吃饭吧。”
华瑶坐到了木椅上,谢云潇坐在她的身旁。她看着自己的饭碗,碗里的馄饨热气腾腾。她用勺子捞起一只馄饨,咬了一小口,鱼肉白菜馅的馄饨,好吃极了,她连吃两个,称赞道:“你的手艺真好。”
谢云潇道:“能不能尽量多吃一些?这几天你的食欲不是很好,我也担心你的伤势。今天我出门之前,恰好听见周前辈对你说,睡眠第一,饮食第二,运动第三,要把精神调养起来,才能尽快康复。”
华瑶反问道:“那你自己好好休息了吗?今天这顿饭,你做了多久?”
谢云潇道:“大概半个时辰不到,其实并不费力,我在凉州时,偶尔也会自己做饭。”
华瑶忽然想起来,谢云潇不仅会做饭,还会缝补衣裳,她的小鹦鹉枕也是谢云潇缝好的。
华瑶吃了两个馄饨,又挖了一大勺鸡蛋羹,送入谢云潇的饭碗里。她随口道:“你多补补身体吧。”
谢云潇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他用膳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丝声音。华瑶悄悄地看了他一眼,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看向了她。
华瑶立刻转过头,说话的语气十分正经:“今天是七品以下武官的考核日,考核从辰时三刻开始,到巳时三刻结束,你是主考官之一,我正想问你,武官的表现怎么样?”
谢云潇道:“我在校场上看着他们比武过招,按照考核规则给每个人打分,他们的分数大多在五分到七分之间。”
华瑶道:“八分以上的武官有几个?”
谢云潇道:“二十七个,他们的武功境界和燕雨差不多。”
华瑶道:“倒也还行。”
华瑶低头吃饭,隐约察觉谢云潇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没说话,心里还在想着时局政事,形势紧迫,她必须在十天之内剿灭永州贼兵。
她早已想好了如何实施计划,这个计划多少要冒一点风险。她陷入沉思,左手抵在桌面上,指尖划出一条横杠,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割断了敌人的脖颈,她的心里也多出了一个“杀”字。
谢云潇不知道华瑶正在想什么,等到华瑶吃得差不多了,谢云潇道:“吃饱了吗?”
华瑶道:“嗯嗯,很好吃,多谢款待。”
谢云潇只觉得她十分可爱,他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华瑶道:“我有东西要送给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华瑶飞快地跑远了,又过了一会儿,她抱着一只木箱回来了。她把木箱放到桌上:“今天是正月十四灯花节,明天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后天正月十六,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生辰礼……”
谢云潇道:“现在可以打开木箱吗?”
华瑶道:“明后两天我很忙,不一定有时间和你说话,今天我把礼物送给你,你想什么时候打开都可以。”
谢云潇迟疑片刻,还是打开了木箱。
箱子的内部分为三层,第一层装着一本书,书名为《缀术记遗》,书中记载了精妙深奥的数术与算学,也是唐朝国子监明算科的教材之一。此书起源于唐代,失传于宋代,仿本的价格都很昂贵,深受世家子弟的追捧。
华瑶搜查永州府库的时候,发现了《缀术记遗》的孤本。她命令学士重新编纂《缀术记遗》,她亲自审查,由此完成了《缀术记遗》的修订。
华瑶知道谢云潇的爱好是收藏古书,他对算学也很感兴趣。华瑶送他一本《缀术记遗》,不仅照顾了他的爱好,也表现了她的诚意。
谢云潇把书拿出来,翻看几页,指尖稍微停顿了一下,华瑶试探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谢云潇道:“很喜欢,不过我看得不是很明白。”
华瑶道:“没关系,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告诉我,我手把手教你。”
谢云潇道:“你都能看懂吗?”
华瑶道:“嗯嗯,我从小就很擅长数术和算学。”
谢云潇道:“殿下天资卓绝,学识渊博,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华瑶爽快答应:“一定一定。”
谢云潇笑了一下,他的笑声很浅,也很好听,华瑶多看了他一眼,他已经翻开了木盒的第二层。此处放置着一对印章,白玉雕成的印章,纯净温润,色泽均匀,镌刻着八个篆字,“此心既坚,此情无限”。
谢云潇低声念道:“此心既坚,此情无限。”
华瑶道:“这是我亲手雕刻的印章,你喜欢吗?”
谢云潇道:“喜欢至极,我会妥善保存。”
华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抓住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她忽然笑了一声:“你喜欢就好。”
这一句话,方才谢云潇也说过,此时华瑶又说了一遍,她的语气轻快又亲昵,谢云潇的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
华瑶道:“你快看看木箱的第三层。”
谢云潇打开木箱的第三层抽屉,找到了几张宣纸,纸上是华瑶的笔迹。她写了一首两百字的赋文,题目为《安平赋》,表明了他们共同的希望,天下太平,粮食丰收,人人都能安居乐业。
谢云潇把《安平赋》读了几遍,又把那一对印章拿了出来。
华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认真道:“我和你情投意合,志同道合……”
谢云潇接话道:“今生今世,永结同心,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华瑶附和道:“嗯嗯。”
华瑶把手伸进木箱里,又掏出来一只小木盒
,翻开一看,盒子里装着两只戒指。那是凉州精铁打造的戒指,做工精湛,样式精巧,虽然不是很值钱,但是华瑶自己很喜欢。
华瑶看了一眼谢云潇,他的唇边似有笑意,她就知道了,谢云潇也很喜欢。
华瑶牵住谢云潇的左手,又捡起一枚戒指,慢慢地戴在他的食指上。
谢云潇看得很清楚,戒指上刻着四个字:“地久天长”。
谢云潇拿起另一枚戒指,刻字是“天长地久”,他在心中默念,天长地久,地久天长,此心既坚,此情无限。
谢云潇正想给华瑶戴戒指,华瑶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她站起身来,她的侍卫在门外禀报:“启禀殿下,白大人求见。”
华瑶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侍卫告退之后,华瑶低声道:“我出去办事了,你继续吃饭吧,不要等我了,今晚我迟点回来。”
谢云潇道:“迟点是什么时辰?”
华瑶道:“不知道,说不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华瑶匆匆忙忙地出门了。
日光暗淡,寒风凛冽,华瑶抬头望着天空,天上乌云密布。严冬时节,雪还没化尽,又有一场大雪即将袭来,她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又松开手,大步流星地走向议事厅。
*
午时已过,华瑶和白其姝秘密商议了半个时辰,草拟了一份劝降书。这一份劝降书是以朝廷的名义撰写的,加盖了雕龙金印的印章。
雕龙金印的刻纹十分复杂,技艺精湛的工匠也要雕刻十年以上。华瑶手里的雕龙金印是周谦送给她的,如今派上了用场,她心里也有几分感慨,时也,运也,命也,她登基称帝,顺应了天命人心。
当天下午,华瑶派人把劝降书送到了金莲府,前线又传来捷报,许敬安率领七千精兵大破敌军,敌军伤亡超过了一万人。
白其姝听闻这个消息,很是高兴:“永州贼兵快要死光了。”
华瑶道:“永州贼兵约有五万人,死了一万,还剩四万,如果这四万人不愿意投降,我会把他们全部杀光。”
白其姝含笑道:“殿下英明,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您活捉敌军将领之后,能否请您把他们交给我?”
华瑶道:“你有什么主意?”
白其姝道:“我创造了几种酷刑,刚好可以用到他们身上。”
华瑶察觉到了白其姝的语气格外兴奋,华瑶不禁问道:“什么酷刑?”
白其姝道:“有一种酷刑,我给它取名叫‘分筋错骨’,把人绑在一张木床上,戴上手铐和脚镣,拴上铁索,再把铁索收到绞盘上,转动绞盘,手铐向前移动,脚镣向后移动,这个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就会渐渐断开,他还会听见自己皮肉绽开的声音,咔嚓,咔嚓……”
说到此处,白其姝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在他的伤口上洒满辣椒粉,再用铁钩子挑出他的大肠小肠,挂到他的脖子上。他巴不得铁钩子戳穿他的喉咙,只要他死了,他就不用受刑了,多有意思啊,您说呢?”
华瑶十分震惊,她听完白其姝的话,这才发现了白其姝和俞广容的不同之处。
白其姝和俞广容都是华瑶的得力干将,都能狠下心来做事,不过,俞广容动用酷刑,只是为了审查案件,白其姝研究酷刑,完全是出于兴趣。
古语有云,“治乱世,用重典”,如今的时局动荡不安,确实要利用酷刑震慑心怀不轨的恶人。等到时局安定下来,酷刑也不是长久之计,华瑶的理想是废除贱籍,改善法治,人人安居乐业,若要达到这个目标,必须从上到下、由尊及卑,严禁滥用酷刑和私刑。
华瑶心念一转,语气平静道:“先审问,再定罪,如果犯人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倒是可以用酷刑惩治一番。”
白其姝道:“贼兵不愿归顺您,那他们就是十恶不赦。”
华瑶道:“现在他们有了活命的机会,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了。”
白其姝道:“听凭殿下吩咐。”
华瑶笑而不语。
当天深夜,华瑶等来了贼兵首领的回信。
贼兵首领名叫杨宁宴,原是御林军第二军营的骠骑将军,御林军爆发内乱之后,杨宁宴率领第二军营的精兵逃到了永州,杀进了金莲府。
后来,东无攻占了金莲府,杨宁宴也认了东无做主子,东无死后,金莲府三分之一的城区已被大火烧毁。
杨宁宴调派工匠,依照他的喜好,重建金莲府。他最关心的建筑是青楼,百姓依旧无家可归,青楼已是灯火通明。
金莲府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惨状,偌大一座城市,一半是纸醉金迷,另一半是烟尘灰烬,至少有上千人饿死冻死。
杨宁宴严禁百姓逃离金莲府,他勾结了东无的残兵,兵力比从前更强大,防守也比从前更严密,此时华瑶不能强攻,她派人以朝廷的名义传信给杨宁宴,表明了招降的意思,要给杨宁宴加官进爵。
杨宁宴手里有三万五千精兵,其中一万三千人是御林军,剩余两万两千人来自绍州军营,被称为“绍兵”,绍兵的故乡绍州四季如春,他们不擅长在风雪天作战。近日风大雪大,绍兵的战力减弱了不少,杨宁宴的气焰也收敛了不少。
绍兵的首领是章武德和章武义,他们二人是一对亲兄弟,都姓章,他们曾经在绍州立下战功,朝廷赐给他们“武德将军”和“武义将军”的封号,他们得到了这个封号,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章武德和章武义,以此感念朝廷的恩德。
华瑶原本以为,章武德和章武义都是朝廷的忠臣,她万万没想到,此二人早已投靠了东无。
东无死后,章武德和章武义勾结了杨宁宴,组成了一个联盟,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有表面上那么稳固。
华瑶假借朝廷的名义封赏杨宁宴,杨宁宴果然上钩了。他在回信中写道,他愿意接受朝廷招降,重回御林军的军营。除此之外,他没有多写一句话,他并不信任朝廷,还想与朝廷讨价还价。
华瑶反倒更有把握了。她派出暗探,在金莲府散播谣言,说杨宁宴已经投靠了朝廷,章武德和章武义都会被杨宁宴杀死,章氏兄弟的人头,就是杨宁宴献给朝廷的投名状。
谣言在金莲府流传了几天,已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民心恐慌,军心浮动,自古以来,“站队”二字就是最难的,许多人也是墙头草,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正月二十日,黎明时分,有一支官兵队伍从京城赶来,直奔金莲府,这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说官话,都穿着一身墨灰的衣裳,其中还有几个中年人和老年人,言谈举止温文尔雅,颇有一种京城文官的气派。
距离金莲府还有二十里路程,这一支队伍就被人拦下了,拦路的人高声道:“你们从哪里来?轿子里的人,马上出来!”
周谦从轿子里走出来了。今日她乔装改扮,修饰了自己的面容,看起来也就六七十岁,俨然是一位资历深厚的文官。
周谦依照华瑶的吩咐,撒谎道:“回去报告你家主子,我是兵部侍郎姚庆彦,这是朝廷的信函,你替我转交给杨宁宴。”
兵部侍郎亲自赶到了金莲府?还带来了朝廷的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