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又为什么做出这样一副冷淡的样子?
华瑶决定耍他一回。她踮起脚尖,悄悄和他耳语:“你说的不错,我对你确实有很多幻想。”
谢云潇的站姿挺拔而笔直,只是耳根通红:“你又曲解我的意思。”
华瑶道:“我还以为那是你的本意。”
谢云潇和华瑶说话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戚归禾不知
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他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比谢云潇年长七岁,也算是看着谢云潇长大的。他很了解谢云潇的性格。
谢云潇真是天纵奇才,根骨和资质都是极好、极优秀的。父亲对谢云潇寄予厚望,极其严厉地管教他的一言一行,大概影响了他的性格。他从小就很孤僻,很清高,从不主动接近任何人,戚归禾也没见过他与哪位姑娘这般拉拉扯扯。
戚归禾忍不住问:“谢云潇,你和殿下,你们两个人……”
谢云潇道:“我与殿下,从始至终,恪守君臣之间的礼节。”
戚归禾噗嗤一笑:“好小子,你这是睁眼说瞎话了。”
谢云潇也笑了:“大哥这一句话,我听得不太明白。”
戚归禾双手背后,岔开话题:“走,云潇,咱们兄弟俩去喝几杯!你在岱州的英勇事迹,我和爹都听说了,好小子!我们全家人都为你骄傲!”
谢云潇一句话扫了他的兴:“我尚未成年,父亲不许我饮酒。”
“没关系,”华瑶欢快道,“你和我一起以茶代酒!”
戚归禾哈哈大笑:“那便如殿下所言!你们小……”
他差点说出“小两口”,还好他及时打住,换了一个词:“你们小酌怡情,茶水也不用多喝,哈哈哈哈。”
*
船舱内的厢房十分敞亮,华瑶、谢云潇、戚归禾围着一张圆桌坐了下来。
侍女为他们端上了酒菜,点上了烛灯。这些侍女伺候公主真有十二万分的殷勤,这一顿宴席更是酒肉皆备,各式各样的菜肴一个不少,简直丰盛到了极点。
灯火通明,照亮了满桌的美味佳肴,戚归禾解下自己的铠甲,露出一身的青布长袍。他的举止自在随意,像是在和自己的家人喝酒吃饭。
戚归禾一连喝了两杯烈酒,大声赞叹道:“好酒,好酒!多谢殿下款待,这酒喝起来真够劲,回味无穷!”
“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酒,”华瑶介绍道,“名叫‘芳樽花酎’,名字好听,味道也很不错,来,我们对饮一杯!”
这个“酎”字,指的是“多次重复酿造的美酒”,“芳樽花酎”更是高阳家的御用贡品,从原料到工艺都是极其珍贵的,除了皇族之外的名门贵族也享用不起。
戚归禾觉得自己沾到了谢云潇的光。他开怀畅饮,举杯向华瑶致意。
华瑶和谢云潇喝的都是玉山雪蕊泡出来的花茶,香气与雾气交错缭绕,这一场宴席,还真像是天上的仙宴。
戚归禾依然是个俗人。他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好不痛快。
华瑶笑着问他:“最近几日,镇国将军是在府上,还是去了凉州边境?”
“家父前日去了边境,率兵在月门沟附近巡视了一圈,”戚归禾放下酒杯,抬起头来,“咱们坐着的这艘船,走的是延河的河道。延河的尽头,有一座大城,叫做延丘,镇国将军府就在延丘的北城。”
他介绍起凉州的风土人情:“延丘是凉州的首府,也是凉州最繁华的城市,什么茶坊酒馆、钱庄商铺,应有尽有。十几年前,凉州与邻国往来通商,延丘这边的生意很是兴旺,虽然远远比不上京城,却也是个热闹的好地方。”
他还说:“今年八月,延丘下了一场暴雨,延河发了洪水,冲毁了河边的皇家行宫。凉州的州府太穷了,实在拨不出钱,行宫只能一点一点地修缮,也不知会拖到何年何月,等您去了延丘,恐怕得忍受一时的不方便,与我们一同住在将军府……”
“无妨,”华瑶高高兴兴道,“只要你们不觉得麻烦,我愿意一直住在将军府。”
戚归禾又敬了华瑶一杯酒:“岂敢岂敢!殿下大驾光临,我们恭迎您还来不及,怎么称得上麻烦!你说呢,云潇?”
戚归禾特意喊了弟弟的名字,就是想让弟弟接上公主的话。
怎料,谢云潇竟然说:“延丘还有一座公馆,距离将军府不远,殿下可以暂时住在公馆。等到行宫修缮结束了,您再从公馆搬去行宫。”
“是吗?”华瑶顺口说,“可我去了公馆,就不能天天见到你了。”
戚归禾被酒水呛到嗓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谢云潇早已习惯了华瑶的花言巧语。他分外平静地回答:“殿下去了延丘以后,自然会以公事为重,见或不见我,无关紧要,您不必和我客套,我也不会把您的玩笑话当真。”
侍女们早已退下了,厢房里只有华瑶和她的两位客人。她仔细地品尝了一口清蒸鱼,心情变得更好了,更想戏弄谢云潇。而且,她怀疑戚归禾误解了她与谢云潇的亲密往来,她将错就错,含笑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殿下!”戚归禾出声道,“您与舍弟……”
谢云潇竟然回答:“我与殿下,从始至终,谨守君臣上下之体统。”
戚归禾晃了晃酒壶,酒气熏天:“这种假话,也就骗骗你自己。”
言罢,他又转头对华瑶说:“您身为凉州监军,就是凉州军营的一份子,从今往后,我承蒙您的关照。”
华瑶诚恳道:“戚将军客气了,云潇经常对我说,将军和士兵应该同心协力,我深以为然。因此,我早已立志,要与凉州军队通力合作,共抗外敌,把那些侵犯边境的敌人全部赶走,我们大梁的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戚归禾仰起头来,喝光了壶中酒水,这才说了一声:“好,好!”
谢云潇道:“你……已经喝了三壶酒。”
戚归禾道:“没事,你瞧瞧,这还不到三斤!”
谢云潇颇有先见之明:“你的酒量也就三斤,等你耍起酒疯,我会立刻去找汤沃雪。”
戚归禾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体格健硕,身量极高,臂膀比华瑶的大腿还粗。此时华瑶坐在主位,仰头看他,却听他告饶道:“别、别找汤沃雪。”
“为什么?”华瑶疑惑道,“阿雪谨慎又细心,她的医术那么好,她一定能妥善地为你解酒。”
戚归禾像是听见了什么揶揄的话,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去年,我带了一班新兵,练武的时候,他们也没个轻重,有几人弄折了自己的手脚。我把他们拎到医馆,交给汤沃雪,结果倒好,那一帮人都被她训哭了。好端端的新兵送进去,哭啼啼的几个泪人提出来。”
他说:“我最见不得人掉眼泪!那天可把我折腾得够呛。”
华瑶轻轻笑了一声,附和道:“原来汤大夫这么有本事。我早就发现了,她反应很快,她的口才也很好。”
戚归禾有点站不稳了。花酎酒的后劲很大,酒气反复上头,他晃荡了几步,还没走出厢房,隐约望见了汤沃雪的影子,他不由得往后退了退。但是谢云潇察觉到了他的瑟缩,谢云潇暗地里推了一把他的后背,他不得不直面汤沃雪。
戚归禾心里暗想,谢云潇真的长大了,他的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
厢房门口,灯火朦胧,河上水雾渐渐消散,汤沃雪一袭青衫白裙,看起来十分温和秀丽。但她叹了口气,对他恶语相向:“真烦啊,你又喝多了,我就不该跟你废话,任由你倒在这里算了。”
戚归禾解释道:“芳樽花酎,你听过吗?我这辈子没尝过这么好的酒,多喝两口,不妨事的。”
汤沃雪双手抱臂:“你爱喝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但你嗜酒如命,喝醉了就倒头昏睡两三天,哪一次不是我为你费心?!”
戚归禾捡起自己的铠甲。他把坚硬的铠甲挂在臂膀上,手握着重达几十斤的长刀,喃喃道:“汤大夫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从来不敢忘记。”
汤沃雪道:“不敢当,您可是人人称颂的大将军。”
戚归禾的长刀仿佛化作了一条软骨,斜搭着栏杆,立不起来。他站在汤沃雪的面前,气势减弱,想笑都不敢笑,只能低
声道:“今晚又要麻烦您了。”
“也不差这一回了,”汤沃雪朝他伸手,“你过来啊,我还在等你。”
戚归禾反倒立在原地不动:“我回屋睡一觉吧,不劳你大晚上煮醒酒汤了。”
汤沃雪昂首阔步地走向他:“你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汤大夫何出此言?”戚归禾百口莫辩,“你刚从岱州回来,忙了这么多天,很辛苦吧。”
汤沃雪搀着他的手臂:“我越辛苦,医术就越高明,这和你练武是一个道理。你浑身一股酒气,还是跟我走吧。”
华瑶站在一旁,悄悄地笑了笑。她亲眼看见汤沃雪拉着戚归禾走远了。
厢房里还是一派幽雅沉静,谢云潇独坐窗边,遥望水上帆影横斜,星月满河。
水面倒映着层层叠叠的光影,华瑶的眼底也荡起异样的明辉。她双手捧着一盏花茶,仰头把茶水闷干,谢云潇低头看她时,她一鼓作气,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看上去像是不容亵渎的月神云仙,尝起来竟也有美玉般的温润。这一亲芳泽的滋味极妙,隐隐然有股勾魂的冷香,沁心扑鼻,销魂蚀骨。
华瑶来不及回味,也不敢细瞧他,毕竟他的武功极高,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她转身一溜烟跑出了厢房。
不错,华瑶心想,吃到了这块糖,以后就不会再想念了。这般举动虽然轻率,总好过她时不时地惦念他。
公主的本性便是如此,得不到就会一直惦记,得到了就会放在一边。不止她高阳华瑶是这幅脾气,她的姐姐妹妹也有一模一样的品行。
自古以来,高阳家从没出过一个痴情种。比起华瑶的兄弟姐妹,华瑶已是极其难得的洁身自爱。
三更半夜,华瑶和杜兰泽议事完毕,回到自己的房中,躺到了铺着一层纱缎的床上。华瑶抱着枕头,沉沉入睡,早已把她偷亲谢云潇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20章 韶茂何人与共 以她一举一动,叫他乍惊……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华瑶还没睡醒,恍然听见屋内有极轻的脚步声。她吓得立刻坐起来,转头一看,正好与谢云潇四目相对。
谢云潇衣袍整齐,沉默地站在床帐之后。他左手的指尖紧扣袖摆,上好的锦缎衣料都快被他掐烂了。
华瑶惊奇不已:“你绕过了我的侍卫?”
谢云潇撩起床帐,低声道:“燕雨值夜,他正在打瞌睡。我翻窗进来,无人察觉。”
华瑶很大方地挪出一块空地,双手拍了拍柔软的床铺:“你困吗?干脆和我一起躺下来睡觉吧。”
她以为谢云潇会冷言拒绝,但他不仅上了她的床,还悄无声息地拨开她的被子,直接躺到了她的身边,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讨债鬼。
华瑶记起昨夜偷亲他的事,因此原谅了他的僭越和失礼。但她的语气仍然居高临下:“大清早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不是要紧事,你就先告退吧。”
“高阳华瑶,”他念出她的名字,“你究竟有没有心?”
华瑶懒洋洋地躺倒:“我们高阳家的人都没有心。”
华瑶睡觉的时候,总要抱着一只枕头。那枕头的内部填满了鹅绒,外面罩着一层轻软的纱绸,绣着一只翠羽碧尾的小鹦鹉,熏染着名贵而珍奇的香料。显然,她很喜欢那只小鹦鹉。
谢云潇忽然把枕头从华瑶的怀里抢过来,华瑶立即变了脸色:“你干什么!放肆!我命令你把枕头还给我,否则我要……”
“要如何?”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治我的大不敬之罪?”
他的衣领被华瑶扯松了,形状完美的锁骨将露未露,华瑶扫了一眼他的领口,又盯着他的面容细瞧,只见他眼底隐有淡淡乌青,很可能一夜未眠。
那么,谢云潇为何一夜未眠?
答案显而易见。
华瑶身为罪魁祸首,难得地起了几分歉疚之意。
昨天夜里,谢云潇说,华瑶应该住在公馆,而不是将军府,这恰恰提醒了华瑶,她与谢云潇之间的联系若有似无。他并非她的属下,不会对她唯命是从。那她稍微玩他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的?他之前明明都答应她了,他愿意让她亲他一下,就算谢云潇找她说理,那也是他自己言而无信在前,关她高阳华瑶什么事呢?
华瑶也不是没对他讲过好话。她已经放下了公主的架子,他却依然自恃清高、无法无天,未经传召就擅闯公主卧房,无论怎么算,全都是他谢云潇的错。
不过,念在他昨夜第一次被人偷亲,华瑶可以宽恕他的罪过,对他稍加补偿:“我一向宽宏大量,当然不会怪罪你。你昨晚没睡吗?我的床铺比你的舒服多了,你要不要在我这里睡几个时辰?”
她介绍起自己的被褥:“全是御用的丝棉。”
她揉了揉自己的被角:“很软,很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