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宋婵娟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能不能把若缘从窗台上推下去?
若缘看透了她的心思:“来啊,姐姐,你推我,把我推下去。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宋婵娟摇了摇头:“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华瑶过不去。东无杀了你全家,那是东无的错,是他欠你的。东无早就死了,你父皇也死了,太皇太后不会折磨你,华瑶也不会折磨你。你在京城的生活衣食无忧,不缺吃不缺穿,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放过你自己?!”
若缘“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婵娟等了一会儿。
若缘还在笑,笑得浑身抽动。
宋婵娟大喊道:“别笑了!疯子!你疯了!你快回京城,宣召太医,治一治你的脑子!再不治你就没救了!!”
若缘忽然开口说:“我受够了任人践踏的日子。琼英能过得顺风顺水,是因为她的母亲出身豪族。父皇优待她,华瑶也优待她,她这一生是养尊处优的命格。”
若缘望着天上月亮:“而我呢?我的母亲是个宫女,大字不识,穷酸可怜,宫里人不把我当一回事,宫外无人认识我……我想活下去,华瑶的宠信是靠不住的,我要靠自己活下去。”
宋婵娟一声不吭。
“我要往上爬,”若缘喃喃道,“我要爬到最高处,让天下人臣服。”
隔壁房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宋婵娟脸色一沉:“那不是我的孩子,你非说那是我和东无的孩子,就为了继承东无的遗产!我不会照顾这个孩子,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我……”
若缘从窗台上跳进屋内:“姐姐,我可没让你去照顾孩子,那不是你的责任啊。我请来的几个嬷嬷成天围着他转,你只要看他一眼就行了。你要是不想看见他,也行,我也讨厌他。”
房门外又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嘎吱嘎吱,距离她们仅有几步之远。
若缘打开房门,见到了岳扶疏。此人曾是二皇子晋明宠信的谋士,后来晋明去世了,岳扶疏活了下来,转而投靠了若缘。
岳扶疏经历过一场大火,烧坏了半张脸,因此他的头上戴着半块面具。他中毒已深,病情严重,许多名医合力救治他,也只是把他的寿命延长了一年而已。他只能再活不到九个月了。
若缘对他没有一丝怜悯。她低头看着他,像在打量一个死物。
她觉得自己算是他的恩人。当初毒药损坏了他的嗓子,她找来一位名医治好了他的病症,现在他也能开口讲几句话。
岳扶疏嗓音嘶哑:“杀……杀了华瑶。”
若缘阴测测道:“你倒是说啊,怎么才能杀了华瑶?你没几天好活了,你再不想个法子出来,你就不能为晋明报仇雪恨了。”
若缘这一句话,扎进了岳扶疏心坎里。他强撑着活到今日,就是为了给晋明报仇雪恨。他一定要等到华瑶的死期。
他结结巴巴道:“京城、京城传来密信,华瑶下江南,带的人不多,你伏击华瑶,杀了她。”
若缘又伸手去拍了一下岳扶疏的脸颊。岳扶疏这个将死之人,面颊凹陷,颧骨完全凸出来了。
她笑意盎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怎么知道华瑶去哪里了?我上哪里去伏击她?况且,镇抚司所有高手都是华瑶的走狗,他们可不好惹呢。你没见过他们有多厉害,武功出神入化,杀人不眨眼。”
岳扶疏道:“华瑶必然会视察……吴州工厂,招纳当地人才,这是她在秦州……在秦州做过的事,她还会在吴州重做一遍。”
若缘讽刺道:“你傻了吗?你叫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一群人,闯进工厂,刺杀华瑶?”
岳扶疏张大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出气多,进气少。他缓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不,不,你先把炸药埋好了,再设好伏兵,等到华瑶出现了,点燃炸药……”
若缘怀疑岳扶疏的脑子坏
了,不能用了:“你这个计策太简单了。”
宋婵娟插了一句:“光凭这些办法,根本不可能杀了华瑶。你们知不知道,东无集结了五万精兵,他都没能杀了华瑶,你们两个人只会白白送死。”
喘息声更急促了,岳扶疏掐住自己大腿,抽出一口气来,连声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们拿出东无遗留的金银财宝,召集东无旧部,就说是为东无报仇……驱使、驱使他们刺杀华瑶……”
第249章 颠倒瑶池云浪 笑红尘,笑春梦,笑情痴……
若缘从衣袖里取出一把锋利匕首。她玩转着匕首,斜瞟了一眼岳扶疏:“东无旧部也不傻,他们都知道华瑶身边高手如云。你只用钱收买他们,那是远远不够的,谁也不想白白断送自己的性命。”
岳扶疏恨意滔天。他紧咬牙关,胸腔里填满了怨气,嘴巴里挤出“啊啊”的怪叫,像是大哭过后喘不上气的抽搐声。
匕首寒光闪烁,抵上了岳扶疏的下巴。
若缘语调阴森:“说话,不然我就杀了你。”
岳扶疏浑身颤抖:“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你就能驱使他们……”
“威逼利诱?”若缘笑出了声,“何为威逼,何为利诱?”
岳扶疏大喊道:“威逼,就是威胁他们,你要杀了他们!利诱,就是赏赐他们钱财美人!”
若缘冷哼一声:“我可不会惯着他们,不愿意干活是吧?都是贱的,惯出来的!”
宋婵娟站在若缘的身后,幽幽道:“说的好像他们都过上好日子了似的,这个破烂世道上,谁不是在讨生活呢?”
“他们可不配过好日子,”若缘淡淡道,“我给他们花过钱了,他们欠我的,欠我一辈子。我可不会惯着他们。”
宋婵娟反问道:“他们花了你一点钱,就要把命卖给你吗?”
若缘身影一闪,握住宋婵娟的肩膀,狠狠把她按到了墙上:“昭宁帝、东无、晋明、司度都比我更歹毒,他们手上沾满了鲜血,害死了无数人,我还没杀过一个平民。你不敢质问他们,反倒来质问我?!你这是欺软怕硬啊,宋婵娟。”
宋婵娟语气平静:“随你怎么说,你要杀我就杀吧,我不想活了。”
若缘道:“你再说一遍。”
宋婵娟道:“我说我不想活了。我累了,我不想活了……”
她的声调陡然拔高:“这个世道太烂了!你和东无没有任何区别,你们都是同一种人……”
若缘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我和东无是同一种人?”
宋婵娟的身高比若缘更高。若缘踮起脚尖,轻拍了宋婵娟头顶:“我要是和东无一样,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你敢和我说这些,就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杀你。你伺候东无殷勤周到,半点脾气都不敢耍。你同我说话这么不耐烦,寻死觅活的,做给谁看呢?!”
桌上蜡烛燃尽了。室内光线昏暗,寒意渐增,岳扶疏突然开口:“你把宋婵娟杀了吧,她对你已经没用了。”
若缘抬袖一甩,匕首飞刺出去,钉在了岳扶疏的轮椅上:“再让我听见这句话,我先杀了你。”
“刷”的一声,若缘又拔出了匕首。她召来一个名叫“霍应升”的侍卫,此人原是东无的侍卫长,武功登峰造极,也曾和华瑶结下了仇怨。
若缘吩咐道:“你挑选四十个武功高手,抓紧时间,搜查东无的私库。最近我急需用钱,我要继承东无的遗产。”
霍应升眼角余光瞥向了宋婵娟。她哭红了双眼,楚楚可怜。当年她侍奉东无时,也是这样一副娇弱姿态。
霍应升回过神来,低头弯腰:“是,谨遵殿下命令。”
若缘的身影如鬼影般飘忽,转瞬之间,她站到了霍应升的背后。她忽然跳起来,拍了一下他的头顶:“你曾经背叛过我,我原谅你了,你给我好好珍惜这一次机会。你要是敢耍什么心眼,我就在你头顶划个十字,倒灌水银,活剥了你的人皮!”
霍应升没有一丝恐惧,只是把腰弯得更低:“遵命,殿下。”
*
河上夜宴仍未停歇,画舫上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声调清亮婉转。
几个衣着富丽的年轻人站在船头,齐声唱道:“笑红尘,笑春梦,笑情痴,笑我夜深独自醉。问行人,问秋风,问明月,问君此去何时归?盼长生,盼功名,盼富贵,盼世间草木芳菲……”
华瑶听见了歌声。她站在高楼上,眺望远方,望见画舫停泊在岸边,周围环绕着一圈灯影,照出一片朦胧烟雾,雾气在水波里荡漾不休。
路人三五成群,从河畔走过,其中几人频频回首,像是舍不得离开画舫。
画舫上的年轻人连忙招呼道:“上船吧,都来赴宴!”
那几个路人登上了画舫,走进了船舱。烛光从纱帘里透出来,众人身影交缠,在船舱里来回追逐打闹,浪谑嬉笑。
华瑶后退一步,不再眺望远景。她把窗户关上了:“快到亥时了,他们竟然还在唱歌。”
谢云潇撩起床帐:“深夜唱歌,是不是江南的风俗?”
华瑶一溜烟跑到了床上。她往谢云潇怀里一钻,搂着他倒进了被褥里。今日她奔波一整天,多少有些疲惫。她打了一个哈欠,又把自己的左腿架到了他的腰上,调整出舒服的睡姿,顺便把他搂得更紧了。
困意渐浓,华瑶喃喃道:“我觉得,那些人很奇怪。”
谢云潇抬手揽住她的腰肢:“唱歌奇怪吗?”
华瑶说话的声调越来越轻:“我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我派了暗探去打听消息,等到明天早晨,暗探就会回来了……”
谢云潇陷入沉思。过了片刻,他忍不住问:“若是真有蹊跷之处,为什么绣城本地官府没有上报此事,也没有派人去把内情调查清楚?绣城是吴州大城,本地官员应当熟知大梁律法。”
华瑶轻叹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永州平定叛乱的时候,东无从吴州调来三万精兵?吴州军营与东无关系如此密切,可见吴州这个地方,并不太平。”
谢云潇皱了一下眉头:“你是说,绣城官员会包庇逆贼?”
华瑶从床上坐了起来:“绣城官员还真不一定知道这件事。我初登大位,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故意忤逆我?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谢云潇提起了两年前的一桩旧事:“当年我们在京城赈灾,河上运船把毒草送到了营地,营地官员却没察觉,导致上百个患者病情恶化。”
“确实,”华瑶攥紧了被褥,“人心险恶,防不胜防。”
谢云潇捉住了她的手腕:“卿卿?”
华瑶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来:“今时不同往日,无论何
人胆敢蒙蔽我,我绝不轻饶。”
谢云潇又把华瑶拉回了他的怀里。他轻抚她的后背:“你说得对,他们何必自寻死路?或许是我们想多了。时辰不早了,你先休息,明天再考虑此事也不算迟。”
真的想多了吗?
华瑶还不知道敌人的真面目,甚至不知道敌人是否存在。此时胡思乱想也想不出结果,她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华瑶在谢云潇唇边连亲两口,尝到了一点清淡香气。她含糊答应道:“嗯嗯。”
谢云潇低头在她眉心吻了又吻,千般温柔,万般珍重:“如今你已经登上大位。大局已定,不会再有变数。吴州时局不算艰难,你也不必担忧太多,只需一点一点理清思路,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华瑶觉得谢云潇这句话很有道理。她放松了不少,又搂住了他的腰身,做好了睡觉的准备。
谢云潇继续道:“睡吧,卿卿。”
华瑶口齿不清:“嗯,你好温柔……”
谢云潇无声地笑了。他不再说话。华瑶的呼吸声越来越均匀,越来越轻缓,她渐渐睡着了。她在他怀里安稳入睡,他的心境也是平和宁静的。他沉入梦乡,隐约听见河上歌声彻夜不停。
*
次日一早,绣城细雨朦胧,烟雾缭绕。天上阴云连成一团絮状,天色灰蒙蒙的,泛着一线昏光,又湿又冷。
石板路上水流潺潺,蜿蜒曲折,沿着砖石缝隙向前流淌,融入迷茫雨雾之中。
华瑶走在石板路上,头戴一顶遮雨蓑笠,腰间挂着一把重剑。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视前方。
昨晚她派出去的四个暗探,竟然一个也没有回来。暗探消失了,前所未有的状况,她不得不慎重对待。她心里有些焦躁,还有些愤怒,究竟是谁胆大包天,连她的人都敢动?
区区一个吴州绣城,不如沧州局势危急,也不如永州战场艰险,谁又能在这个地方一手遮天?
难道是若缘吗?
华瑶和白其姝想到一处去了。